杨、罗、耿兵团司令部，分两路星夜赶到平绥线，但主力部队除赵毅团外，尚未到达，大家好不焦急。

“萧参谋，你骑我的马，去寻找主力部队，下达命令。”耿飚指着他的乘马，对萧剑平说。

萧剑平平时不动兵团首长的乘马，现在二话不说，翻身上马，沿着桑于河纵马奔驰，寻找主力。他一口气飞奔了10几里路，找到了主力，但纵队首长都到前边去了。

他策马飞奔，边跑边看，右前方有20几匹马在驰骋。他从野地插过去，追上了第三纵队司令员郑维山。

“郑司令员，我是兵团的萧参谋。我传达兵团首长的命令。”萧剑平在马上说。

郑维山立即下马，听取命令。萧剑平早已牵马过来说：

“第十二旅（一九二师）已抓住三十五军，先头团也赶到，但兵力单薄，兵团首长命令你部迅速过桑干河，不要绕路过桥，要从冰上踏过去，赶到敌人前头，阻击敌人！”

“兵团在哪里？”郑维山问。

“在高堡。”萧剑平回答。

“我去兵团。”郑维山对这一带地形很熟悉，说着，他翻身上马，直到高堡。

“你来得正好。我们要对新保安实行二层包围。”杨得志握着郑维山的手说，“先到的部队作第一层，包围新保安，后到的部队作第二层。绝对不能让三十五军冲过去！你立即回去部署！”

郑维山走后，杨、罗、耿等来到新保安北的一条小山沟。那里有赵毅团的指挥所，远离村庄，防空容易，地点隐蔽。居高临下，便于观察。沟边有一个山洞，出洞口10米，就可以看到新保安城内敌人的动静。

“把兵团指挥所设在这里。”杨得志对兵团参谋说。

“那我们到哪去？前边不远就是敌人啦！”团部指挥所的值班人员提出了问题。

“问你们团长去。”杨得志说。

“团长到火线去了。”值班人员说。

杨得志把兵团指挥所安置好，5部电话机都接通了。兵团主力第六十三军、第六十四军、第六十五军都赶到了，对敌三十五军形成了层层包围。

“老耿，你留在指挥所，我和老杨到前边去看看。”罗瑞卿说。

他们来到赵毅团的阵地上。

这里，团、营干部们正在争论不休。他们愤慨不满，焦躁不安。请战激情，通过激烈的言辞，喷射出来。它像开水沸腾，像火山爆发。人们眼睛瞪得大大的，调门高高的，分不出谁是上级，谁是下级。

烈火般的战斗热情，在燃烧着。

“我们是什么人？我们是干什么吃的？我们为谁而战？要达到什么目的？难道忘了撤离张家口时的诺言？我们要歼灭敌人，为人民报仇雪恨！”

“难道我们塞上风雪400里，就是为了在新保安城外，挖个防风雪洞吗？不下令打，能为人民申冤吗？能为烈士复仇吗？”

“真不知道上级是什么意思？三十五军抓到手，光叫看，不叫吃。难道我们十九兵团还吃不了它一个军吗？”

“其他解放区部队，都打了大胜仗，可咱们包围了敌人，有几倍的优势，为什么不下令打？是否不信任咱们，那咱们向上级打保票！”

“听说这叫‘围而不打’，是大有文章。那文章的题目是什么？内容是什么？我看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赵毅坐在凳子上，全神贯注地倾听着，低头记录。他自己也有埋怨情绪，只是在下级面前，不愿暴露，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两个人，而且站在他旁边。别人都起立盯着他。他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迅速抬起了头，才发现兵团首长来了。他立即起立，把板凳送过来，请首长坐下。

“啊，你们在开会，还是研究文章？”罗瑞卿政委风趣地说，“着急吃不上焖火饭。山药蛋是要吃的，必须等开饭号响了才能行动啊！”

全场立即活跃起来。团长赵毅、团政委张明君侧耳静听罗政委的讲话。

“你们塞上风雪400里急行军，按时到达，配合十二旅，出色地完成了抓住三十五军的任务。这是立了大功的！为此，兵团通报表扬你们！”罗瑞卿叫大家坐下之后，他环顾全场说，“战争要有全局观点。局部要服从全局，战役要服从战略。急躁无济于事。你们争论，提出的许多问题，我们刚在军党委会上，也听到类似的尖锐说法。请杨司令员答复你们的问题。”

杨得志司令员精力十分充沛，红光满面，他从不知疲倦。他对战士、基层干部的苦乐和心情，十分理解。这不仅是由于他来自基层，而且是由于他经常深入基层，和战士、干部谈论问题。罗政委让他答复问题，他毫不拖泥带水，而是单刀直入地解答。

“抓住了三十五军，这是中央军委给我兵团的光荣任务。军委指出，抓住了三十五军，这是平津战役中我军一个大胜利，是战略上的胜利！”杨得志司令员简短地说。并提出了大家最关心的问题：“既然抓住了三十五军，为什么不打呢？”

所有的眼睛都瞧着他，等待他的指示。稍停一下，杨得志对自己提出的这个问题，作了解答。他说：

“这是为了稳住傅作义，拖住傅作义，不让他从海上逃跑，然后就地全歼。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战役一开始，军委便命令三兵团包围张家口，从西面揪住敌人。堵住敌人西逃的道路，把敌人的注意力吸引到平绥线上来。”

这时，罗瑞卿政委非常精辟地插话说：“三十五军是傅作义的起家老本。丢掉他们南逃，心痛！我们‘围而不打’，就等于给他一个想头，拖住了他的后腿。此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争取时间，使东北野战军切断敌人从海上南逃的道路。这样，东北、华北两大野战军，就能完成对平津的包围。这个作战方针，是毛主席亲自制定的。他英明伟大的战略决策，是永远值得我们学习的。大家的问题解决了没有？”

谁也不讲活了。屋内安谧寂静。

“毛主席指示，暂时不要打，以便吸引平津之敌不好下决心从海上逃走。现在唯一或主要的是，怕敌人从海上逃跑。因此，目前两个星期内一般应采取‘围而不打’或‘隔而不围’的办法，以待整个部署完成之后，各个歼敌。尤其不可将张家口、新保安、南口诸敌都打掉，否则将迫使南口以东诸敌迅速决策狂跑。”罗瑞卿说，“现在敌人完全听命于毛主席的指挥。你们看：北平的三十五军、十六军增援张家口、康庄，暂三军增援怀来。这样就把傅作义的主力部队，都调到八达岭以西了。为加强北平的防御力量，傅作义把天津和塘沽附近的蒋系第九十二、九十四、六十二3个军调到北平。这样天津、塘沽、唐山地区，只有敌军八十六、八十七两个军，根本无力出击。这样，东北野战军就可以顺利入关。”

“这真是妙着！‘隔而不围’，‘围而不打’，打而不歼。这是猫抓老鼠的办法，叼起来，又放下，东拨西拨，弄得它晕头转向，不能动，不能逃。然后一口一口地吃掉。”团政委张明君说。

罗瑞卿说：“这个比喻，并不完全确切，但也有点道理。我军如此部署，将敌两个兵团部6个军部22个师包围在北平。其实，我们真正的目的不是首先包围北平，而是首先包围天津、塘沽、芦台、唐山诸点。我东北野战军5个军向津、塘间已加速动作，完全出敌意料，隔断了平、津、唐的联系，将傅作义的一字长蛇阵，截为数段，分别将敌包围在平、津、塘、新保安、张家口，5个孤立点上。粉碎傅作义的要战则战，要守则守，不战则走的方针，置敌于欲战无力，欲守无能，欲逃无路，只能爬在地下，就地被我吃掉。”

所有营、团干部的埋怨情绪顿时烟消云散。大家都不好意思地笑了。

团长赵毅悄悄地对政委张明君说：“我在抗大听过毛主席的报告，听过罗瑞卿副校长的讲话。从小我跟着毛主席南征北战，在罗政委率领下，由延安到敌后晋察冀，东征西讨，打了半辈子仗。解放战争快完了，可我对军事思想，还是一窍不通。惭愧，惭愧！”

张明君点点头，表示同感。随后，他对赵毅说：“你不是也说，‘围而不打’，一定大有文章吗？新保安战役，我们要好好学习这篇文章啊！”

罗瑞卿敏感的眼光，早就了解他们所谈的问题，何况距离很近，他完全可以听到他们的耳语，他满意他们所议论的问题。他说：“学习这篇文章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在平津战役写这篇文章，做这篇文章。这篇文章是从西线做起的，我提议我们到连队去做文章。”

大家都知道罗政委历来重视连队工作。反复强调千万不能使司、政、后领导机关，成为没人敢上的“衙门”。下面的同志上来，正是机关调查研究的好机会，机关布置工作时，必须照顾到连队的基本任务和实际情况，不能搞花架子，唱高调，喊空口号，要提倡实事求是、艰苦奋斗的作风。更重要的是领导机关的干部要下去，司令员、政委要下去，帮助下级、连队解决问题。在战时，在火线上，要亲自看地形，检查战斗准备，实行面对面的指挥。

“到哪个连队去？”赵毅征询罗瑞卿政委的意见。

“到贾振武连去。看看，听听，问问，想想，然后写文章。”

“到连队去，看看，听听，问问，想想。”是罗瑞卿常说而且身体力行的。杨得志早猜到罗政委要到贾振武连去，他心领神会地笑了笑。

他们来到一个大雪覆盖的重机枪阵地。战士们没有注意首长到来，有的还在吸自己用废报纸卷的烟，有的在聊天。

贾振武、李顺保沿着交通壕跑过来，迎接兵团首长。

“攻城战斗准备怎样？”罗政委问贾振武。

“都准备好了，单等命令。”贾振武回答。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们再到其他连队。”罗瑞卿说，“敌三十五军可不是容易打的啊！”

从连队回到团部，杨得志问赵毅有关敌人防区和工事情况。

赵毅说：“根据上级通报和我们的侦察，敌三十五军军部及预备队在城中心鼓楼附近，东城由二六七师防守，西城由一。一师防守。敌在高8米、宽3米的砖包土城墙上，设有3层火力。城墙顶部设有席盖的火力点，结合突出部和城楼构成大小堡垒群。城墙腰部掏有战孔，城墙底部外侧筑有暗堡，以地道与城内工事相连，堡外挖有战壕，壕外有鹿砦。城内主要街道口筑有地堡，高大建筑上有火力点，房内筑有掩蔽部，并打通了院墙，堵塞了巷口。我们拟定了不同情况下的作战方案，进行了战斗编组，周密组织了火力和步炮全用，改造了地形，挖了几十里的交通壕体系，工事相连，突击队和前后运输，都在地表面以下。我们结合任务、地形、敌情还进行了临战训练，提高战术水平，人人明确自己的任务。”

杨得志点了点头，又作了具体的指示。他说：“第一，要划分作战区域，明确运动路线，有组织有计划有目标地实行穿插迂回。第二，指挥员要掌握住部队，保证不间断地指挥迂回包围。第三，要适时使用二梯队，并用火炮加强各突击部队。第四，广泛运用分割、迂回包围，对敌固守要点，火力正面钳制，主力打通院墙，迂回敌侧翼，进行钳形攻击，夺取一点，巩固一点。第五，如敌人反冲击，则乘机歼灭。对固守核心之敌，诱其反冲击，然后全歼。”

“你团作为主攻团，兵力如何使用？”罗瑞卿问。

“团党委研究后，确定二营为第一梯队，在师、团炮火支援下，向城侧突出部登城，巩固扩大突破口，保证后续部队加人战斗。三营为第二梯队，待二营突破后，迅速增援，投入战斗，向钟鼓楼方向发展，一营为第三梯队，随二营跟进，随时准备投入战斗。团指挥所位于二营后，我率前线指挥所在突击连后，实施指挥。”赵毅说。

“第一梯队作好准备了吗？”杨司令员问。

赵毅说：“第一梯队组编了两个突击队，全部携带自动武器，有连续突击能力。他们都没有参加土工作业，集中精力演习爆破、突击，靠梯登城。现在架梯组6人抬一个梯子，7分3秒可从100米距离上通过一道17米高的土堤，将梯子靠上城墙，一个排25人4分钟即可全部登城。我们还组织了简便射击和推进射击为重点的战前训练。”

“什么简便射击？”罗政委问。

“如紧随步兵，支援步兵巷战，在纵深战斗中，迫击炮排只带炮身、弹药轻装前进，以简便方法抵近射击，支援步兵穿墙过院，向敌纵深猛突。”赵毅回答说。

“炮兵要跟得紧，打得准，与步兵密切协同。攻击开始，火力要突然。步兵前进，炮火要跟随猛烈，才能把山药蛋烧熟。”

杨得志说完，就和罗政委循原路返回。

蜿蜒到天边的长城线，许多人影在晃动。

朝霞像轻纱一样，在长城头顶飘落。一轮红日被托出地平线。大地的冰雪闪着耀眼的光芒，长城外景色迷人。

战士们在零下：二三十摄氏度的严寒中，挥舞铁锹和十字镐，整修工事和交通壕。

杨得志、罗瑞卿沿着又宽又深的交通壕走，壕沟挖得整整齐齐，新翻的土，堆在边沿上形成了许多掩体和嘹望孔。

“这么宽深的交通沟，可以开大车、吉普车啦！”

“冰天雪地，一镐下去只一个白点。战士们用保北阻击战挖交通壕的经验，很快挖成这么好的交通壕。”

两位兵团首长边走边说，来到炮兵阵地。

一个战士边走边唱《打骑兵歌》，另一个战士歪着脑袋挖苦说：“得啦！你唱的哪辈子歌，那是出征察绥，万里征战长城线时唱的。现在华北敌人，成了网中鱼，笼中鸟，瓮中鳖啦！马早被郭麻子杀吃啦！”

战士们高昂的情绪，感染着杨得志、罗瑞卿，使他们忘了严寒和饥饿。他们走出交通壕，并没有回兵团指挥所。到公路上，车水马龙的支前队伍。汽车，胶皮轮大车、毛驴，拉着粮草弹药。民兵、担架队成4路前进，慰问队提着篮子，抱着鸡，拿着花生、核桃……熙熙攘攘，又说又笑，把冰天雪地闹得热火朝天。

远远地一个老头来了，杨得志认出那是李槐子的父亲。马上前去问候：

“李大爷，你好吗？你也来支前啦？身体结实吗？”

“好，好。身子骨儿硬朗。劳动出汗，吃杂粮，身子结实。”李大爷笑哈哈地说，“你是在连里开会讲话的那位首长吧？”

杨得志点点头：“你这么大年纪了，还来支前？！”

“老胳膊老腿也要支前，以后想支前，怕也没有机会啦！”老大爷摸着花白的胡子说，“听说冀东动员了成千上万辆大车，准备了两个月的粮草。东北支援的更海啦。我们这儿人少地穷……”

“你看这么多人都来支前，把郭麻子吓坏啦，不敢出新保安城啦！”杨得志笑着说。

杨得志、罗瑞卿回到兵团指挥所，耿飚给他们看中央军委12月10日3时传令嘉奖第三、第四纵队的电报。电报说：“杨、罗、耿三、四两纵昨（9）日击退东西两路犯敌，确保自己阵地，应传令嘉奖。”

两人阅过电报，都没有立即说话。他们完全清楚，被围困于新保安之敌三十五军，拼命向东突围，企图与迎救的一。四军会师，遭第四纵队、第三纵队的坚决阻击，第三、四纵队都处于突围的三十五军与接援之敌一。四军两面夹击之中，两敌曾相距仅5公里，但经两昼夜的阻击。敌伤亡重大，三十五军未能逃走。

杨得志、罗瑞卿阻住敌人，并将其包围于新保安，花了多大的心血呀！他们曾多次接到加急电报，要全军立即行动，阻住三十五军东逃，而且一封电报比一封电报紧急，当时，他们的心情是多么焦急，而敌从下花园逃走时，精神负担又是多么沉重啊！现在好了，敌三十五军被围困在弹丸之地的新保安，插翅难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