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介石把稳住东北战局的法宝押在锦州。

10月2日，他飞到沈阳，听取了锦州方面的作战报告：攻击锦州的有5个纵队，其主力控制在彰武和新立屯一线，准备打长春和沈阳出来的援锦。东北守军将领向他建议欲解锦州之围，只有关内出兵。蒋介石听取了这个意见，决定调他的嫡系军第十七兵团的第九十二军、第六十二军和独立第九十五师，集中塘沽船运葫芦岛登陆，可是部队还未集中完毕，锦州就被严密包围了。

蒋介石急欲挽回败局，支援锦州，他飞到北平和傅作义商讨出兵东北。

傅作义惧怕被歼，不肯再次出兵东北。蒋介石要他出兵偷袭济南，他借口距离太远，途中困难。路经共区，凶多吉少。蒋介石没有办法，要他出兵奔袭石门，破坏首脑机关，以收扭转战局之效。蒋介石对傅作义说：“石门离平津较近，你用奇袭张垣战术，定可成功。”傅作义又摇头说：“难啊！”蒋介石一听，心里火冒三丈，但他却运用两面派的伎俩，表面和颜悦色。他夸奖傅作义说：“你兵法娴熟，堪称典范。集宁和张家口两役，使华北形势改观。”

“那是战争初期，尚无防御，准备不足，委座指示抢占战略据点，仅尽微薄之力。集宁、张垣两役，并未消除军力。”傅作义蹙了一次眉头，显出为难的脸色，接着说，“现在局势不同，转入外线作战，我军疲于应付。……”

蒋介石听罢，连连摇头说：“现在战争胜负未定，海空仍占优势，陆军旗鼓相当，各级将领如听从指挥，效命党国，局势定能改观。宜生何日出兵石门？”

傅作义曾想过偷袭石门，但考虑损兵折将，不敢轻举妄动，贸然出兵。今天，蒋介石软硬兼施，逼他出兵，他只好答应说：“与下面将领商量后，尽早出兵。”

“我等你的报告。”说完，蒋介石离开北平。

傅作义感到华北压力日大，平、津、保、张一线防御，难以招架，现在蒋介石要他援锦，阎锡山要他援晋，如何是好，怎么出兵，才能一举两得，一箭双雕，他觉得出兵石门，捣毁首脑机关，确可能“一石二鸟”。

10月23日上午，他召集高层秘密军事会议。当时锦州已失守，在会上他说：“遵照委座面谕，要我们援锦，收复锦州，说东北不守，华北难保；阎先生要我们援晋，说太原是华北的兵工厂，失去太原，平津不保。我们就这么点兵，如何出兵？请各位提出己见。”

到会高级将领听了傅作义的讲话，展开了激烈的争论。蒋介石嫡系的将领如陈继承、宋肯堂、李文等均主张先支援锦州，收复锦州，认为：锦州是东北和华北的联络点，东北失守，则华北受南北夹击，平津难保。而属晋绥派系的将领，则主张先支援山西太原。太原吸引了华北13的兵力，万一失守，徐向前挥兵北上，平津难守。大家各持己见，争论不休。

傅作义坐在沙发上，倾听高级将领们的发言，其实他早已答应蒋介石出兵石门，这次讨论，不过是听听如何出兵而已。将领们却在争论援锦援晋何者为先。他从沙发上站立起来，左顾右盼了一下，然后说：“锦州是东北的走廊和要地，京津门户的要冲，如果锦州不收复，冀东走廊、山海关及滦东各县必相继失陷，平津则受到东北、华北的南北夹击；太原是华北军火生产基地，它牵制了徐向前和彭德怀的兵力，因此，固守太原对稳定平津和华北局势，有莫大关系。”

蒋介石嫡系将领和晋绥派系的将领们，对傅作义的发言，极为关注，他们希望傅作义发言附和自己的意见。但是，傅作义并不多说，最后，只用了4句话结束了他的发言：“兵分两路，先明后暗，保存实力，围魏救赵。”

大家都以疑惑不解的眼光，凝视着傅作义，显然是要求他作些解释。傅作义看出了这一点，接着讲述他的作战意图：“先派兵支援收复锦州，配合保卫沈阳作战，这是明；乘杨成武兵团在绥远，杨得志兵团在长城线上，冀中空虚之际，秘密奔袭石家庄。如一举夺下石门，既能破坏首脑机关，又能起到援晋的效果，这是暗。”

到会的听了他的发言，都觉得是战略高招，都觉得是采纳了自己的意见。

有的说：“这样用兵，完全符合支援收复锦州的中央意图。”

有的说：“这样出兵，既能援卫立煌，又能援阎锡山。”

有的说：“第九十二军陈兵山海关，先头部队伸到兴城，配合收复锦州，阻挡东北入关，有力地巩固平津防务。”

有的建议：“奔袭石门，可沿用偷袭张家口、河间的战法，使用骑兵，来个迅雷不及掩耳，让主力回师不及，将总部彻底摧毁。”

傅作义咬着一根火柴棍，听取大家的发言，突然把它吐出，似要发言，但欲言又止。

“总司令下命令吧，别让我们……”傅作义的第三十五军军长郭景云催促说。

傅作义站了起来，他把日夜思考的问题讲出来：“我在考虑仗怎么个打法，后果如何。”

郭景云马上叫嚷说：“依我看，照1939年包头战役的打法，出敌不意，攻其不备，远距离奔袭，这不是总司令说的《孙子兵法》的打法吗？那次600里奔袭，夜行昼伏，乘下旬月光，骑、步、炮齐出动，天明入村，封锁消息，避开伪军李守信，直捣包头，占领3天。现在我们也可占领石门3天。”

蒋嫡系第九十四军军长郑挺锋驳斥说：“那次是民族战争，这次是内战。那次是日军在明处，以优良的装备，坚守工事，以逸待劳，中国军处在暗处，封锁消息，联络伪军。现在恰恰相反了，在明处，在暗处。何况要在共区行军……”

“怕甚！在共区行军，怕甚！咱机械化部队，从保定到石门，两日可抵达。”郭景云说。

正在密谋偷袭石家庄的时候，屋门开了，进来一位穿旗袍的年轻女子。她拿着当天出版的北平报纸，瞟了到会者一眼，然后走到傅作义跟前，耳语说：“爸爸，给你药。这是今天的报纸，上面有新的消息。”

傅作义头一扬，把药喝下去，接过报纸，眼睛扫过标题，眉头一皱，说：“都是吹嘘！”顺手把报纸送还给年轻的女儿。她是一位新闻记者，接过报纸后，转身之际，又瞟了到会者一眼，在人们不注意的时候，她消失了。会议继续进行。一个高参力劝傅作义勿失战机，决心攻袭石门。他说：“总座提纲挈领，思考细密，大事不误，小事周到。关公、岳飞不过如此。关公夜读《春秋》，总座熟读《左传》。岳飞文武全才，总座雄才大略，用兵奇正并举，闻名中外。奔袭石家庄比偷袭张家口，意义更为深远。石门为首脑机关所在地，用机械化部队乘虚南下，一举克石门，必将震惊世界，获得南京嘉勉。”

“对，机械化部队南下，顶不住，调转头回来，还是一条好汉。”郭景云摸着麻脸，支持高参的意见。

傅作义细心听取各种意见，不加可否，只是说：“大家有不同看法，对出兵无反对意见，那就如此决定，具体作战方案，报南京批准后再下达。”

话犹未了，那个高参赶忙逢迎傅作义。他说，当年胡宗南整编第一军第一师第一旅，自称“天下第一“的王牌军，在占领所在地延安时，扬名中外，总座麾下的三十五军，是“常胜军”，在占领张家口及长城内外诸役中，屡建奇功，现已机械化，堪担此重任。

郭景云一听，拿他的三十五军和胡宗南的第一军相比，颇不以为然地谈道：“胡宗南的第一旅在晋南被消灭，后又重建；而三十五军从未被歼，前任军长鲁英鏖，为党为国在涞水自戕，名垂千古，他不是战败，而是大义凛然。胡宗南进攻延安，先头部队本来是第二十九军，他硬让它停止前进，叫整编第一师第一旅迅速进入延安。胡宗南的战法，是老一套‘蛇退皮’，迭次掩护前进，部队行动缓慢，互相埋怨，士气低落，最后失败，撤出延安。我们总座，长于用兵，熟读《孙子兵法》，奇正并用，能攻善守。兵贵速，不贵久。我以机械化之师，奔袭石门，正是攻其不备，出其不意，一举而战胜。”

他越说声音越大，唾沫星子喷了出来。

傅作义打了个手势说：“到此为止，别说了。大家回去注意掌握部队，待南京来电后，再决定行动。”

所有的人都走了，室内只有傅作义一人。他在考虑袭击石门的后果。他听说，胡宗南占领延安后，蒋介石十分高兴，立即发贺电称：“宗南老弟：将士用命，一举而克延安，功在党国，雪我10年积愤，殊堪嘉尚，希即转谕嘉奖，并将此役出力官兵报核，以凭奖叙。戡乱救国大业，仍极艰巨，望弟励旃。”中外记者纷纷要求现场参观，战场采访。胡宗南召集绥署处以上人员开紧急会议。有的人在会上指出，前方捏造战报，毙俘敌5万余，不然，怎么运弹药的300辆汽车，回来的全是空车，而无一个伤员呢？

想到这里，傅作义把秘书叫来，询问胡宗南怎样掩饰真情。秘书告诉他，胡宗南派绥署二处处长刘庆增，新闻处长王超凡两人筹备“战绩陈列室”。他俩知道战绩是假的，绞尽脑汁，决定采取“瞒天过海”的办法，在延安20里内设战俘管理处10处，把在边区农村抓来的农民500多人编成青训队，当成骨干，另在城防部队第二十七师挑选伶俐的士兵1500人，混编成俘虏队，记者参观时，按事先规定内容答对。参观时期，每人津贴1元，作为奖励。假俘虏队人数与战报的公布数相差悬殊，于是决定参观时，各战俘管理处互相抽调补充人员。缴获武器不足，三八式、汉阳造步枪和机枪，分由延安警备队和战斗部队抽调抵充，白天送战绩陈列室，夜晚退还。所有武器都标明缴获时间、地点。此外派人到延河两岸建造假坟墓，用木牌标明蒋军阵亡烈士和的坟墓。一切准备好后，记者来参观时提出：这些新式机枪和中正式步枪，从哪里得到的？解说的参谋无以对答。记者在“战俘管理处”问俘虏，昨天我在某处战俘管理处不是见过你吗？被问的人，挺胸立正，不敢答复，因为事先没有告诉他们如何回答。……

秘书走后，傅作义打开窗子，眺望京郊西山远景，心里想胡宗南导演的这一丑剧，蒋介石能原谅，如果我奔袭石门失败，后果将不堪设想。但是，他又想这样出兵符合自己的意图，又是蒋介石要他干的，命令是由蒋下达的。万一失败，也好说话。

他走出办公室，并没回家，而直奔医院，看望他的骑兵第四师师长刘春方。

刘春方在战地得了伤寒，住院治疗，即将出院。几天来，傅作义三番五次地看望他，使他深感不安。

今天，傅作义又来看他，他在病床上问：“总座有什么事吗？”

“没有，来看看你的病情。”

“总座，你日理万机，军政繁忙，看我一两次，就使我感激不尽，多次探望，必有要事。”刘春方是唐山人，跟随傅作义多年，曾任傅的警卫队长、机要参谋，是傅的亲信。他对傅的为人、性格和用人等，颇为知悉，但因多日养病，战场情况不甚了解，因此在病床上提出了这个问题。

可是，傅作义坐在床边，沉默不语，只是看着刘春方的面色，若有所思。

刘春方按捺不住，顶头长官屡次探视，使他不知所措，忙问：“总座有什么事要我出来办？”

刘春方深知傅作义的脾气，他要用你，从不直说，往往话到嘴边又咽下。他惯于让下级自己表示，请求任务。

“我的病完全好了，总座有什么事，吩咐吧！”刘春方请求任务。“是这么回事。这个任务，只有你才能很好地完成。”傅作义高兴他的亲信在困难时刻，挺身而出，勇挑重担。

“你的身体尚未痊愈。唉！你身子骨还这么弱呢？！”傅作义是重感情的人，能体谅下级的困难，但又不得不迟疑地说这番话。“什么任务？总座说吧！我能完成。”刘春方忽地从床上跳下来说，表示他完全恢复了健康。

“好吧，你明天来开会。”说完，傅作义轻松地走出病房。

次日，傅作义召集秘密军事会议，下达攻占石门和部队编成的命令。到会的有第九十四军军长郑挺锋，骑兵第四师师长刘春方，暂第三十二师师长刘化南，骑兵旅长鄂友三，华北爆破大队长杜长城，“剿总”政工处副处长由竹生和高级参谋人员等。他首先说明奔袭石门的任务，是在共区作战，捣毁首脑机关，任务非同小可，郭景云不能胜任，因此特请郑军长担任。

郑挺锋一听，脸刷地煞白。他心里明白，傅作义怕他的第三十五军被歼，而让他前往。这样，既可以向蒋介石交差，使他无话可说，又能保存自己的实力。因此，沉默不语。傅作义为打破沉闷空气，转过头来，问刘高参：“任务是这样吧？！”

“是。”刘高参点头说。

“那怎么分配任务呢？”傅作义摊开双手说。

没有人回答，显然是等待他的命令。傅作义看出了这一点，这也是多年的习惯。他宣布说：“奔袭石门，用‘援晋兵团名义’，掩护出击。组成步骑混合部队，第九十四军郑军长为总指挥，刘春方、刘化南为副总指挥，刘春方除指挥骑兵四师外，鄂友三的骑兵旅也归你指挥。各部于10月27日在保定集结，28日出动。另调第三十五军、第十六军两个师、第九十二军一个师，到平保线策应。对此，你们有何意见？”

郑挺锋依然不语。而一贯坚决执行命令的刘春方却直言不讳，“这个任务，我可完不成。”

傅作义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亲信违抗命令，昨天在医院，他主动请求任务，交给办的任务，一定完成，怎么一出医院就变了呢？他刚要问，只听刘高参以蔑视的口吻说道：

“刘师长，你顾虑什么呢？你不是惯于冲锋陷阵吗？张垣之役，你的骑兵首先攻占张北，然后挥鞭南下，进入张家口。怎么，今天……”

“时兮！势兮！今天石门为敌我必争之地，那里前一小时无兵，后一小时还没兵吗？刘高参，你是知道的，骑兵冲击力量强，但目标大，不能攻坚，不能保密。到了共区，骑兵孤军深入，后继无兵，必被全歼。我看，过不了沙河，就会完蛋。”刘春方用河北唐山口音回答说。

刘高参很不满意这个回答。他用带点讽刺的口吻，再次质问刘春方：“你是著名战将，怎么如此顾虑多端？”

刘春方忙反唇相讥：“你说，我怎么越过几百里共区？你来指挥！”

傅作义瞪着两眼逼问刘春方：“你不能想办法吗？”

刘春方一看傅作义的脸色，知道命令已下，再争辩也无济于事，何况傅作义直接发话了。他略微沉思了一下，说：“那让步兵在前，掩护我到正定滹沱河，然后骑兵向石门发起突然攻击。那里只有30里，骑兵可以突袭。”

“那好，那好。”傅作义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他马上下令说，“照此部署，报南京批准后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