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景云在新保安城隍庙讲话之后，便命令部队加修工事，固守阵地。他的士兵在摄氏零下二三十度的严寒下，挥动镐锹，挖掘冻土，土比冰还硬，挖不下去，便扒民房拆木料点火烤冻土。烟雾弥漫，遮盖了被汽车、大炮、马匹堵塞的街巷、民房和工事。

从张家口撤往北平时，虽曾补充了大量的粮食、弹药，连日激战，早用光了，只能靠空投接济。开始空投尚能落到自己的阵地上，后来解放军的包围圈缩小，不少粮弹落到解放军阵地上。飞机不敢低飞，怕炮火射中，就在高空投下降落伞。塞上的朔风，把伞吹到城外。气得郭景云伸着脖子，望空兴叹，大骂飞机通敌。

为解决粮食弹药补充问题，必须扩大空投场地。郭景云命一。一师配合二六七师，向新保安车站地区发动连续猛攻9次，都被打垮了，部队又缩回城内。

靠空投无望。不吃饭不能打仗。郭景云叫军需处向老百姓“买粮”。新保安是个小镇，现在兵多于民，哪有那么多粮食？居民的粮食早被抢殆尽了。最后只得煮马料吃，马料吃完了，吃马肉，马肉吃完了，怎么办？有人建议向随军东逃的那些老爷、太太们要粮食，这帮肥头大耳的官老爷和穿着皮大衣高跟鞋的太太们钱多粮少。一点粮食，杯水车薪，哪够两万多官兵吃呢？

郭景云知道情况紧急，简直像老牛掉在井里，有劲使不上。他预感末日来临，心神不宁，食不甘味，寝不安枕，但在人们面前，他强作镇静，没人时，静坐发呆。他不愿出门，不愿讲话，除了问问飞机送来了粮弹没有，别的事不想多问。

晚间，他叫政工处长给他占“响马褂”，问新保安能否守住？何时解围？北平情况如何？如占一课说“今晚没事”，他就高兴。如说“今晚某处怕撑不住”，他把牌一摔，骂道：“混账！谁信你这个！”

他半卧在炕上，卫士长给他拿来花生米和美国咖啡烟，他不哼不哈，也不伸手，两眼瞪着炕桌上的一副牌九。

特工人员林泽生进来，他动也不动，只是抬了抬眼皮，问道：“主任，你也害怕了吗？来探听消息吧？”

林泽生是二六七师政工主任，他深知郭景云的脾气，当即奉承拍马，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说：“怕什么？有什么可怕的！”

“好样的！”郭景云立即丢给他一包香烟，作为奖赏。

林泽生知道郭景云几天来心情不好，脸色难看，有时还强作欢笑，他急忙退出卧房来。在门口，他碰见了郭景云的卫士长。

“军长桌上放了一副牌九，干什么？是不是你耍钱被他抓住了？”林泽生问。

“不是。那是占卦用的。”卫士长低声回答。

12月20日下午，解放军对新保安开始了长时间的猛烈炮击。密集的炮火摧毁了新保安城西北角和东南角，城墙多处被打塌，守备部队多人被压死在掩蔽部内，指挥所里连说话也听不见。前几天，解放军打一阵炮后，就停止射击，马上可以做饭了。今天炮火越打越烈，越打越猛。郭景云以为解放军要发起总攻。当炮火稀疏下来时，他跑到东门城楼上，但是城外壕沟中，解放军来回运动，并没有发起攻击。正对城门竖着一幅白布标语，上写着14个醒目的大字：“歼灭三十五军，活捉郭景云大麻子！”

解放军阵地上，隔不远就有一个喊话筒在喊话。他清晰地听到对着他的喊话筒在喊：“三十五军的弟兄们！咱们都是穷苦人，你们被抓走当兵替大官送死，实在可怜！你们死了以后，你们的父母谁养活呀？城外的解放军兵多，炮多，包围得很紧！你们想逃走，万万不能！插翅难飞！现在只有一条出路，就是举枪投降，又能保命，又可回家！”

“优待俘虏，不杀不辱！想工作的给工作，要回家的给足路费！”

郭景云昕了，马上命令特工人员回答，但声音很小，被解放军的高音喇叭压了下去。

他知道士兵连日作战，数九寒天，吃不饱、穿不暖、勤务多，寝不安，为了稳定军心，鼓舞士气，他召集军官会议，讲话说：

“本军号称常胜军，名震全国。常胜军的军长是不好当的。前任军长鲁英唐已经给我作了榜样。如果你们给我丢人，吃大败仗，我也只有自杀。”

稍停一会儿，他问道：“你们让军长自杀否？”

军官们齐声回答：“不让！”

“好！不让。那你们就得给我好好打！谁的阵地被突破，谁就提着脑袋来见我。你们要死心塌地守，不要有别的想法。如果新保安守不住，我们战败了，大家到军部集合，我这里准备了汽油，让共产党进来，连个尸首也找不到。”

军官们都面面相觑，哭丧着脸，一言不发。

郭景云说：“共产党优待俘虏是假的。像咱们这号人，和共产党打了多年仗，有血海深仇。如果被俘，共产党一见，就红了眼，绝无宽恕之理！再说，咱们跟总司令多年，就是逃个活命，也无脸见人！”

接着他编造了许多胜利消息：

“本军虽然被围，但外边打得都好。一。四军在怀来消灭了1个骑兵师，俘获了1个兵步师，大家只要坚守就有办法。至于人吃的，枪吃的，都不要顾虑。傅总司令保证，飞机加强空投。”

郭景云还指令特工人员，加强对各连核心兵（每班一个忠实于反动派的特务士兵）的领导，防止投降，不准电台人员偷听陕北广播，严密控制消息，再放陕北广播，一定枪毙！”

特工人员为安定郭景云的情绪，解除他的烦闷，不仅电请北平总部，用飞机空投香烟、糖果、花生等，陪伴他吃喝闲聊，而且用扑克“过关”的戏法，给他解闷开心，本来过不去，他们乘他不注意，调换纸牌，就都过去了。

“没问题，也真妙，天天过关，都过去了。我看，守新保安没问题！”郭景云哈哈大笑地说道。

解放军从新保安城外，打来许多炮弹，其中最大一发炮弹装有第十九兵团政治部联络部长给三十五军一。一师师长冯梓的信。这封信，首先叙述当前的战争形势，陈明利害。最后劝冯梓认清前途，弃暗投明，率部起义，走向光明。保证不咎既往，受到优待。如果有功劳，还按具体情况给予适当的安排，切勿迟疑。

冯梓部下的三。二团团长王达五风闻此事，便向冯探问：

“冯师长，你看咱们守城，有无希望，把握如何？”

“我看，没啥希望，前途渺茫。”冯梓说。

“既无前途，又无希望，咱们还打个什么劲？如果你有什么打算的话，我愿和你一起，跟着你走。我是老团长，另外两个团，我也可以控制。”

“谁让咱们是三十五军的老人。咱们怎能生别的心？”冯梓沉思半天之后说道。

王达五感到既然已经说出了口，就打破沙锅问到底，便说：

“我听说，你有个同学来信给你，你如何处理？”

冯梓怕王达五是郭大麻子派来的，查看他是否有异常言行，因此故作镇静，以攻为守说：

“我收到信后，生怕郭军长怀疑，已把信交给他了。”

王达五脸色蓦地煞白，非常懊悔，一股恐惧心情涌上胸口，头脑发胀，急忙表示：

“冯师长，因为咱俩关系不同，我多年跟你，所以才能谈出肺腑之言，请不要泄露。”

“这点你放心，我不会泄露，请老弟也不要外传。”冯梓留王达五吃饭。

解放军在城外，断断续续地用枪炮射击，不断地广播喊话，宣传优待俘虏，劝告早日投降。

郭景云忐忑不安，他一方面要求各部特工人员加强控制，进行反宣传，用八二迫击炮施放催泪性瓦斯弹，干扰广播；一面命令各部再加强防御工事。在工事上面，加厚土层，利用天冷，在工事上一层一层地泼水，冰层冻结得坚厚结实，迫击炮弹垂直落下，也摧毁不了。

“我们能守住吗？”他们互相问。

罗瑞卿、杨得志、耿飚站在新保安城北面的赵家山9838高地上，居高临下，向南俯视，新保安战场历历在目。

新保安城像一个锅底，平放在洋河的小平原上。解放军把郭景云的2万多官兵，围得水泄不通。他们修好交通壕，选好冲锋攻城道路，“挖好了灶坑，准备好了干柴”，个个摩拳擦掌，等待命令一下，全歼华北人民头号敌人——第三十五军。

桑干河是塞上名川。

罗瑞卿举目眺望新保安城南的桑干河，记起了一首古诗。诗云：“迢递关山路，桑干控上游。涛从云外落，月向浪中浮。夜火人争渡，天风水自流。”前几天，解放军在冰天雪地，强渡这条流水急湍而未结冰的大河，是极为艰苦的。

当时，兵团部队日夜进军，冒塞上风寒，徒涉桑干冰河，前出到下花园、鸡鸣驿一线时，敌三十五军逃遁了。摆在面前的只是滚滚尘烟，蔽日黄沙。作为兵团政治委员、华北军区政治部主任，他是多么心焦如焚哪！那时他心想，真该死，晚了一步，没按时到下花园抓住三十五军，贻误军机，影响平津战役，怎么向党和人民交代呀？

他举目西望，不禁愤愤地说：

“就是那个下花园、鸡呜驿，没有在那儿阻住郭大麻子！”

杨得志放下望远镜说：“郭景云被追击得急忙东逃，无暇观望下花园的古迹；我们战后倒应该去看看。”

大家向下花园方向看去，不见村落，在漠野中有下花园发电厂的烟囱被云雾缭绕，上下数十里的鸡鸣山，映人人们的眼帘。

杨得志只瞥了鸡鸣山一眼，早把头转过来，两眼审视着新保安城，问道：“现在几点了？”

说完，他看自己的手表，大家不约而同都弯过左胳膊低头看手表，只有罗瑞卿从怀巾掏出一块光泽黯然的怀表，和大家对时间。

“这还是张辉瓒的那块表吧？”杨得志问。

?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