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罗瑞卿所料，野战军在察南的突然行动，使大同和张家口之敌受到严重威胁。

傅作义赶忙调第三十五军、暂三军、新编第九师、整编骑兵第五、第十一、第十二旅西援，会合暂四军集中在张家口东西地区，和解放军又形成“以主力对主力”的态势。

“必须分散敌人，创造战机。吃肉么要把肉切开，烧煤么要把煤砸成小块。你们看一一”耿飚坐在小板凳上，用火筷子拨煤。察哈尔南部蔚县出产的一种无烟煤，火力旺，易燃。耿飚用火筷子戳开煤块，熊熊的火苗升腾起来。他风趣地说，“这样才能彻底消灭呀！”

“你又按清风店的打法吃着一个，夹着一个吗？那回对手是孙连仲。这次是傅作义，他搞核桃战斗噢！”杨成武说。

“傅作义这套并不是什么新玩意儿！在苏区作战蒋介石就是搞这个——武装大游行。红军就是用拖的战术，肥牛拖成瘦牛、瘦牛拖成‘死牛’，现在西北战场上，彭老总就是用这个办法，拖得胡宗南丢盔弃甲，损兵折将，有来无回。”耿飚幽默地说。

“我也在想用拖的办法，分散傅作义的兵力。在保北，我们声东击西调动他，把他的“虎头师”三十二师吃掉了。我们袭击他的要害后院，必能调动他。”杨得志说。

“对！言之有理，正合吾意。”耿飚笑着说。

“敌人集中，我分散；敌人分散，我集中。先打分散孤立之敌，歼敌爪牙，断敌兵源、粮源，迫敌分散，再打敌之主力。这是苏区红军的作战方法。我左翼兵团西出绥远，必能调动张家口敌人西援。我右翼兵团可以狠狠歼敌主力。傅作义是怕后院失火的呀！”杨成武插话说。

罗瑞卿在沉思中。他在中学时代，钦佩班超、张骞为国通西域，并对歌颂飞将军李广的诗词，爱不释手。今天，他越过内长城，出征察绥，实行高度机动作战，使他感到兴奋激动，想起唐代诗人高适当年歌颂李广的诗中写到：“攒金伐鼓下榆关，旌旗逶迤碣石间。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写出了战士出征边塞的军容，离家的决心和战争紧张的气氛，现在庞大的野战军，战罢平原，战长城，其规模气魄和意义，不知超过李广多少倍。他听到杨得志、杨成武、耿飚的议论，猛然从凳子上站立起来说：

“我们一定要摧金伐鼓下榆关，猎火照狼山。密切配合关外东北野战军作战！”

罗瑞卿离开炭火旺盛的铁盆，走到作战地图前说：

“配合关外决战，这就必须实行高度的机动作战，还要艰苦奋斗，不怕急行军，夜行军，不怕饿肚子，准备克服进入敌占区会遇到的一切困难。同时，也要准备在分散时，只打小仗，打不了轰轰烈烈的大仗。取得若干小胜利，正是为了取得大胜利。调动敌人，拖住敌人，才能配合东北打大胜仗！”

正说着，捷报传来，左翼兵团第一、第六纵队克服重重困难，越过长城，秘密西进，连续攻克丰镇、天镇、凉城、和林，歼灭敌补训第四师，直逼归绥城。傅作义急调主力西援，第三十五军进驻卓资山，新编骑四师、新编骑五旅进占集宁、丰镇，暂四军的两个师进占天镇和西湾堡地区。

“时机已到，歼灭暂四军！”野战军几位首长几乎同时喊出。他们决定以右翼兵团歼灭天镇地区的暂四军5个团，然后协助左翼兵团歼敌三十五军，打开绥远局面。

部队按预定时间，夜间开进。但遇到塞上狂风暴雨，道路被雨水淹没，向导迷失了方向，途中经过桑干河上游水草地带，战士们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中，陷入泥潭，因此耽误了5小时。三纵队走了一夜，只走了3里多路。天亮暴雨停了，司令员郑维山登上山头一看，敌暂四军已发觉我军意图，急忙撤回柴沟堡。后尾还可看见，于是派兵奋力急追，歼其一部。接着，率军包围怀安城，经一天一夜准备，从东西南攻入城内，敌人乘黑夜，从城西北逃窜。此时，四纵队占领了天镇城。野战军右翼兵团在天镇地区的行动，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却引起了傅作义的警惕。他急调西援绥远的军队掉转头来，令其第三十五军集结兴和地区，暂编第三军进到柴沟堡地区，暂编第四军退回张家口，另把驻北平附近的第九十四军也调至宣化、下花园一线。

战机已失。遵照中央军委关于“出平绥线的方针应当执行到敌人大量集中该线，我军已无仗可打之时为止”的目标，野战军回到察南休整。

察南绥东之战，是部队打回长城的第一个战役，歼敌3万，解放县城15座，收复了察南、绥东这块外线作战的根据地。取得了打回长城的重要胜利。

各部队进行评功论奖和战术技术的训练，派出人员帮助地方重建政权，发动群众，扩大地方武装。

“今后怎么行动？”罗瑞卿考虑了几天。他想，保卫张家口时，敌人从东西面夹攻我们，那时，我们处在战略防御阶段，现在不同了，我们处在战略反攻阶段，为什么不可以南北夹击敌人呢？于是，他把这个想法提出来：

“搂金伐鼓下榆关，这样可以调动敌人。”

野战军几位领导，都赞赏这个主张，并且热烈讨论实施办法。

“傅作义就怕我们摸他的屁股，在他后院点火，因此，把他嫡系部队摆在平绥线。我集中兵力，他也集中兵力和我对峙。我们索性甩开他，挺进冀东、热河。”杨成武说。

“我意以第三、第四纵队及第二纵队第四旅组成北兵团，由野司直接指挥，以闪电式的行动，越过平绥，穿过长城。”杨得志说。

“这一招高，出敌不意！”耿飚赞成这样行动。他说，“北宁线只有敌第六十二军及九十二军两个师，保定和平汉北段只有新编第二军及第十六军两个师，热河则只有石觉的第十三军。我们到热河、冀东，切断北宁路，不让傅作义部队出关，搞得好，还可以牵制范汉杰兵团，使他不敢由锦州北进。”

“这正是我们所考虑的。我们的目标，不是要拿下榆关（山海关），而是要占领热河和冀东这两个通往关外的走廊！”罗瑞卿尖锐而果断的声音，使室内空气活跃起来！他接着说，“我想，得志、耿飚和我，率北进兵团，挺进热河、冀东。”

杨成武仔细倾听，没有他的名字，正要问，罗瑞卿马上说：“你指挥第六纵队、第二纵队两个旅，掩护我们过平绥路。我们到冀东后，你回平汉北段，与北岳第一纵队、冀中第七纵队配合，发起攻势。你过去在平汉北段，三战三捷，如今重战故地，可以与我们南北夹击，威胁平津，控制北宁路，拖住傅作义，配合东北攻势。”

不久，晋察冀野战军北进兵团分两路北越平绥路，其中一路正好遇到了刚进驻上下店的敌九十二军两个团。过路部队认为自己兵力占绝对优势，敌站脚未稳，可以迅速歼敌，“捡个洋落”，因此轻敌，没有详细看地形，火力组织不严，仓促攻击，队形密集，虽将敌全部歼灭，但自己也伤亡重大，是出征以来最大的损失。

部队越平绥路后，第三纵队向（北）平、古（北口）铁路破击，另一路第四纵队、第二纵队第四旅，在冀热辽军区的独立第四、第五师配合下，破坏了小营至鞍匠营（滦平）间的铁路，攻占了热河的隆化、丰宁、鞍匠营，向承德挺进。东北第十一纵队占领平泉、建昌，并破坏了该段铁路。这样，平承铁路被斩成3段，使承德、古北口陷于完全孤立。杨得志、罗瑞卿、耿飚等商议后，拟会同冀热辽军区部队乘胜打承德，尔后向东或向山海关以北进军，钳制范汉杰集团，密切配合东北主力南下北宁路，分隔东北、华北敌人，封闭东北大门。

报军委后，未获批准，军委复电说你部在古北口、密云线以西或以东休息数日待命，向冀东机动或在现地机动。总之不打承德，也不去山海关以北。后来才知道当时执意要打长春，因此军委才如此复电。

兵团向哪里行动？杨、罗、耿与东北十一纵队程子华、刘道生在滦平会晤，决定十一纵队出榆关、兴城段，歼守敌六十师，华北二兵团主力向冀东机动。

傅作义估计解放军挺进热河，矛头直取承德，占领热河走廊，于是部署保卫承德。他没料到杨、罗、耿兵团从长城隘口南下冀东，以遵化为中心，控制冀东走廊，首先攻击承（德）、（北）平铁路，攻占石匣、小营，割断热河与北平的联系。

傅作义急调3个军11个师，自平绥线东援，集结在平绥线及其以东地区，摆出以主力对主力、以集中对集中的姿态，使解放军难以下手。

“以相对的分散，对付敌人的集中。以第三纵队牵制当面之敌，以第四纵队及第二纵队第四旅协同东北第十一纵，荫蔽在北宁线唐山、滦县以北，待机作战。”杨得志提出作战方案。

“这样可以打破对峙僵局。以分散对敌之集中，以集中对敌之分散。这样可以调动敌人，创造战机，歼灭敌人。把主力分成两个作战集团，四纵并四旅为左翼，出北宁线；三纵为右翼，拖住傅作义主力。地方部队依情况分别配属。”罗瑞卿说。

三纵在破击承（德）（北）平路之后，诱敌到平谷附近，依靠当地地形，构筑了两道防线，广泛进行了战斗动员，死死拖住敌人，发扬他们保北阻击战的优良战斗作风。拖住敌人就是胜利。

敌人果然听从了解放军的调动。敌3个军11个师进至平古线西北，企图会歼三纵于平谷。敌九十四军、暂三军分4路向第三纵队第一道防线，发动10几次猛攻，伤亡1200人，前进不得，后退不能，只好停止进攻，等待援兵。

“令第三纵队主动撤出第一道防线，诱敌深入，节节抗击！”杨得志下令说。

“好。要三纵拖住敌人，前头部队要采取运动防御，和敌人保持接触，不让敌人缩回去！”罗瑞卿补充说。

第三纵队司令员郑维山和政委胡耀邦接到命令后，以第七、第八两旅在平谷以西地区，修筑工事，实行运动防御，拖住敌人，留第九旅在靠山集作预备队。

6月5日，敌军向平谷发起攻击，防守在平谷西线前沿的赵毅团第三营，待敌进到阵前时，突然开火，杀伤敌人。乘敌混乱之际。跃出工事，打退了敌人。

敌人又组织进攻，把第三营阵地全部摧毁，步兵随即蜂拥而来。第三营战士英勇顽强，炊事员、饲养员、卫生员都拿起了武器参加战斗。

敌人连续发动了6次冲锋，第三营伤亡很大，主要阵地被突破。他们依托断壁残墙，互相鼓励，抗击敌人，呼喊着：“人在阵地在！”这时一营二连来增援，从左翼向敌侧翼出击，三营九连也乘敌慌乱之际，向敌反击。敌仓皇撤退。恢复了阵地。

敌人又集中兵力，发起了猛烈的全线攻击。

郑维山、胡耀邦指挥第三纵队采取了惯用的防御战术：敌人炮火轰击时，就隐蔽；敌人炮火转移时，就进入阵地还击。敌进到短兵距离时，就以各种火力突然齐射；敌人溃退之后，立即赶修工事。运用这种战法，顶住了敌人10几次攻击，守住了阵地，激战一天，歼敌1200多人。敌人再也无法前进了，终于退回。

郑维山管这种战法叫“蛇蜕皮”，分梯队，一段一段地进行纵深防御。这样保持和敌人接触，诱敌深入，在运动中进行防御作战。胡耀邦管这种战法叫“牵牛鼻子”。他说这就像抓住牛的缰绳，让敌人跟我们走，听我们指挥。最重要的是用缰绳拉住牛鼻子。只要牵着牛鼻子，最犟的笨牛，也得跟你走。

在长城内侧的平谷、遵化地区，第三纵队用两个旅拖住敌人两个军，打了7天7夜，双方拉锯，扭打对夺。白天，敌机轰炸，炮弹鸣啸，飞沙走石，尘土飞扬，战云翻滚；夜晚，我军出击，“哒，哒，哒，”短兵器射击，手榴弹爆炸声和刺刀的寒光，逼得敌人后退。这7天7夜，指战员们疲惫不堪，死死抓住敌人不放。战士张大水编了个顺口溜：“小西天（密云县燕山深处的大山），毛毛雨（夜雨急行军）。靠山集（平谷县地名），小飞机（敌机轰炸）。牵牛鼻，累个死！”原来计划在7天7夜阻击战之后，把敌人引进靠山集，让埋伏在那里的另外一个旅出击，歼敌一部。可是，敌人到后，突然撤退了。

这下，指挥员们没打上，有的就埋怨指挥不当，让敌人溜了。有的说纵队指挥当机不断，光知道撤。撤了打，打了撤。什么牵牛鼻子？缰绳太短了，叫牛顶着走。这下好，刚抓住敌人，又让他跑了！

总之，没有打上大仗，尽是和敌人对峙，泡蘑菇，感到窝囊；没有集中兵力打歼灭战，感到憋气。

这种议论，很快反映到纵队领导。这天夜间，郑维山和胡耀邦躺在炕上，谁也睡不着，都睁着大眼睛。

还是郑维山先开口，说：“我说政委，你看到底是我们拖着敌人跑，还是故人追着我们跑？”

胡耀邦毫不含糊，果断地说：“当然是我们拖着敌人跑！”

“完全对。我也这么想。可是部队埋怨情绪如何解决？”郑维山早爬起来了，这是他当前最关心的问题。他说，“清风店战役，我们想到一块去了；这次打回长城，配合东北作战，我们又想到一块啦！”

胡耀邦披衣而起，叫警卫员点上蜡烛，取出笔，写了如下几个字“牵着笨牛的鼻子跑”。

郑维山走过来，问他干什么？胡耀邦说，给纵队《前线报》写篇社论，这是标题。

郑维山看了《牵着笨牛的鼻子跑》的社论，认为语言生动，逻辑严密，通俗地阐明了作战中的进攻与钳制、主角与配角、被动与主动的关系，是篇好文章，能解决部队的急躁、埋怨情绪。他高兴地对胡耀邦说：

“你还是个文化人哪，放了一颗无声的炸弹，让大家振作起来，清醒起来！”

但是，没有打上大仗的埋怨情绪，并没有一下解决。有些还在怀疑冀东“牵牛鼻子走”作战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