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顺保话音刚落，他就从民工担架队扛着一扇门板，走向冰凉的河里。接着杨惠明，李明海，张大水……也都下去。他们分成两排，一排用左肩，一排用右肩，扛着门板在冰水中巍然屹立，如同钢梁铁柱，顶逆风，战激流，显示了中国人民解放军不怕苦、不怕死的英雄本色。

塞外风雪呼啸着。李顺保和战士们的热血，抵御着寒冰下的激流。他们用炽热的革命豪情和雄壮的歌声驱除严霜白雪形成的塞外“白毛风。”啊！长城的青松，向他们点头；塞上的群峰，向他们致敬。

赵毅目睹此情，想表扬这种勇往直前的英雄气概，但又觉得在这种情况下，不是用语言表达感情的时候。任何语言，也不如行动更有力量。他毫不犹豫地跳下冰河，当了一名“桥柱”，警卫员也随他跳下。

战士们从人桥上走过，贾振武、李顺保等呼喊着：

“同志们，这桥是胜利桥，是革命桥！快过呀！”

“当队伍从“人桥”上，通过奔腾湍急的河流后，战士们把赵毅拉上岸来，这时他才感到河水比天气还凉，但他的心却有一股暖流。

“快拿酒来，给下水的同志喝。”

团供给处根据赵毅的命令，早准备了好酒。

李顺保用手狠搓两脚，一滴酒也没喝，跟上队伍，继续前进：“我不喝能顶住，让体弱的喝吧。”

塞外吹来的朔风，铺天盖地袭来。使人前进两步，就要后退一步。

雪片冻结，被狂风卷起，迎面扑来，像针一样刺着皮肤。战士们拉下棉帽的护耳，脸上蒙起毛巾，束紧皮带，身体向前倾斜着，艰难地踏着深深的积雪前进。

绿色的军装，被白雪笼罩。战士们的睫毛和胡髭都结成了白色冰霜，做口罩的毛巾，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瞻山则千岩俱白，于是台如重壁，逵似连璐，庭则列瑶阶，林挺琼树，皓鹤夺鲜，白鹇失素，纨袖惭冶，玉颜掩袴。”

这只是骚人墨客的雪赋。今天，长城内外，满天飞雪，悠悠飘飘，纷纷扬扬，重重叠叠，忽而旋舞，忽而狂飞，这真是“天丁震怒，掀翻银海，散乱珠箔，六出奇花飞滚滚，填平了山中丘壑。”

中国人民解放军就在这弥天的风雪中，疾行在长城线上，威武雄壮，不怕困难，不怕疲劳，顽强地和风雪搏斗，气吞山河，令敌人闻风丧胆，望而生畏。这是任何文人骚客所无法形容的！

赵毅想，如果他是诗人，一定谱写歌颂人民解放军史无前例的长城进军。

骑兵通讯员给他送来一份电报，打破了他的思绪。他马上派人找连营干部来听取兵团电报指示。

“兵团首长命令我团，不怕疲劳，克服一切困难，不惜一切代价，直插新保安以东，坚决拦阻敌三十五军！”赵毅说，“从现在起，全团都强行军，用战斗的姿态强行军。各营、连要做好政治工作，减少非战斗减员。”

部队继续疾进。赵毅听到李顺保边走边说：

“同志们，我说个谜语，大家猜好不好？”

“好！”大家齐声回答。

李顺保高兴地说：

此花自古无栽，一夜风吹满地开。

看着无根又无叶，不知是谁送上来。

“雪！雪，天上，脚下的雪！”多数人都猜出来了。

“我说几个，你猜不到的吧？！”团长赵毅也参加了破谜语的活动。他边走边大声说：

第一个是：

脚踏千江水，手扬满天沙。

惊起林中鸟，折断园中花。

第二：个是：

带灯走得快，带鼓跟着来。

第三个是：

一棵大树半天高，不怕斧头不怕刀。

没枝又没叶，只怕风来吹折腰。

团长出的谜语，引起了战士们的莫大兴趣。他们“唧唧喳喳”地猜着谜语，忘了疲劳。

李顺保听到团长出的谜语，心里明白，想说这是风、雷、电。

但是，他太疲劳了，肚子越来越疼，生怕掉了队。心想：“全连没有一个掉队的，我怎么能掉队呢？”他痛得腰直不起来，腿也打弯。他总想躺下，但为劳苦人民翻身解放，报仇的革命意志，使他坚持到底。他踏着冰雪，越过山谷，爬过山冈，突然间，他陷入一个雪坑中。

赵毅听到“哎哟”的一声，回过头来一看，原来李顺保掉进去了。他走过去双手把他拉起，问：“怎么样？”

李顺保说：“不要紧，休息一下，就能走。”

赵毅的马，早让病号骑着走了。现在他二话没说，抓起李顺保扛的重机枪身，就往自己肩上扛。

李顺保想站起来，要回重机枪身，可是团长已经走了。

李顺保望着这个老红军出身的团长，眼睛里流下了两行热泪。他知道团长身上有腊子口战斗的伤疤，腿上留着平型关战斗中的弹片。长城线上三天三夜风雪进军，团长快40岁了，和战士们一样，一步一步地走过来，从没沾过马背。想到这里，李顺保觉得一股力量从心中升起，猛地站起来，追上前去……

李顺保在后边追边喊：“团长！你腿上有伤，身负重任，全团要听你指挥。你不骑马，让给病号，还要背枪……”

“你去帮助战士，不要管我。”赵毅扛着重机枪身，不停地行进。

快到平绥路了，队伍走不动了。每个人的腿上，好像拴了大石头，又沉又笨，抬不起脚来。有的人你尽管喊他，他也听不见，一边走一边睡。

“保持我们连队的光荣称号，我们坚决不掉队！”李顺保大声呼喊着。

“行军不怕累，保证不掉队！”一班长朱国华也跟着喊。

“指导员，我跟你比，我决不掉队，爬也爬到新保安！”炊事班长“半匹牛”杨惠明说。

在行军路上，他不是挑油桶，就是背行军锅。脚上冻裂的大口子，休息时，他用面黏着，然后用针线缝住，现在裂口又大了，脚又被“雪钉子”硌了血泡，一走一咬牙。

“你脚疼得怎样？”李顺保问他。

“脚疼好，扭秧歌不拿架子呢！”

李顺保走到他跟前问：“累不累？”

杨惠明转过头来咬着牙说：“不累。我是党员，又是班长，我说累，喊脚疼，战士怎么办昵？团长还扛枪呢！”

他转过头来，又说又笑，好像脚并不疼，也没有裂口流血，他是个有高度政治觉悟，处处起模范带头作用的共产党员。

“同志们，胜利就要来了。少走一步，慢走一步，敌人就会跑掉。加把劲，赶上去！抓住三十五军！，赵毅鼓动大家。他看到，革命战争的烈火，锤炼着战士们的铁骨钢胆，大无畏的革命气概，使他们勇往直前。

“半匹牛”杨惠明挑着油桶，拐着脚一颠一瘸地走，打趣地说：“瑞雪兆丰年，风雪行军更有趣。振奋精神嘛！”

杨惠民满头大汗，双手握着左脚，上下左右转动。原来他的脚踝扭了，脚尖扭到后脚跟方向。赵毅让他到收容队骑毛驴。杨惠民笑着说：“团长，我自己会治。”只听“咯吧”一声，他用手把脚尖硬是给扭过来了。杨惠民痛得直咬牙，但没出声，可是汗珠从脸上一滴一滴地淌下来。

赵毅看到自己的战士这么英勇顽强，心情激动，杨惠民的形象、声音，他永刻心头。战争结束多年之后，他每谈起这件事，都感到无比骄傲和激动。“多么英勇顽强的战士啊！”这是后话。

“怎么这么远还不到目的地？”陶有才有点着急。

“我们走得远，就是走得近，离新保安近。我们走得近，就离新保安远。新保安的敌人跑了，你要追，还不知追到哪里呢？现在走远点，走快点，出敌不意，突然包围，他就跑不了啦。”“小诸葛”文书张世俊对陶有才说。

“你说得对，我能跟上！”陶有才说。

天黑，部队到达一个大村镇，陶有才身子一歪，倒在雪里了。

李顺保扶着陶有才，拿过背包，亲切地说：“陶有才同志，吃指导员买的麻花，先顶一顶，千万别掉队，艰苦就看这会儿哩！”

“你放心，我只要有口气，就决不会给咱连丢人！我要向共产党员学习！”陶有才终于跟上了队伍。

夜间12点，部队在离新保安不远处大休息。连部文书写了最后一天的行军报告，其中包括出发时间，地点，有无掉队，发生什么问题，模范例子以及舆论等。他这次没有写模范例子。因为模范事迹太多了。李顺保看了补充几句：

“三天三夜塞上风雪行军，全连有43人脚上打了泡，有11个人脚走肿了，有5个内科病号，由于发扬互助友爱精神，全连没有一个人掉队，无论在行军的速度方面，或是在艰苦方面，都超过了历次的急行军，发扬了清风店战役急行军的光荣传统。”

连长看过后，送给团长赵毅审阅。赵毅在上面批了几句：“全连的英雄事迹我全看到了，应通令表扬。希望该连在战斗中再立新功。”赵毅听到战士们在谈话：新战士杨明问：“喜鹊（李明海），这次行军怎么样？”李明海说：“清风店我也走过，可没有见过这个。部队刚停下休息，一下子你看吧，咕咚倒了下去，仰面朝天，躺在雪地里了，有的团着雪蛋蛋，咯吱咯吱地啃，真够呛！第三天，我说什么也走不动了，连长悄悄地对我说：‘李明海你瞧，班里比你大的小的流了泪的也没有掉队，咱们连部要掉下一个，那不糟了吗？’我的心如针扎了一样，走，坚决地走，拉着骡子尾巴也跟上。离目的地20里了，我真完蛋了，屁也不知道，一闭眼昏过去了，等连长把我揉醒，骨碌一翻身起来就是个追。其实队伍在休息，心里不惦记旁的，一心就怕掉队。”

没有经过清风店急行军的新战士杨明说：“行军这玩意真怪，你越不怕越没事。要是没出发就心里盘算，这么远可够呛。瞧吧，脚明明不疼，就觉着疼，越疼，越担心走不了，它就越疼。这样，准掉队。”

“反正经过清风店急行军的好点。爬着滚着，都走过来了。这次更没问题了。”李明海说。

“我不信那个，我没经过清风店，怎么没掉队？你经过，倒拉骡子尾巴。”新战士杨明开玩笑说。

“我有病呀！”李明海红着脸争着说。

“我和你开玩笑呢！反正谁有革命决心，谁就掉不了队。”

“怎么还听不到枪声呀，‘喜鹊’？”陶有才躺在地上问。

“上级还没命令打吧？！”李明海说。

新保安方向突然传来激烈的枪炮声，赵毅判断一定有情况发生。怎么动员刚休息的战士呢？他完全知道战士们疲劳已极，成了强弩之末，几乎再也动不了。他自己何尝不累呢？全身像要散架子似的，脚上也打了血泡，多么想躺下来休息一下啊！可是，重任在身，他知道他的团是前卫团，在这样关键时刻松不得劲。作为团的指挥员，他深深懂得，对战士的最大爱护，不是怜悯，而是设法使他们立即起来鼓起勇气，继续前进，走完这最后40里，到达指定位置。否则，放走了敌人，将是对人民、对党的犯罪。用什么办法加快行军速度、像赛跑那样来个最后冲刺呢？他略为思索了一下，猛地跨上战马——这是他这次行军以来第一次骑马，带上一个骑兵通信员，向先头连跑去。时刻不大，前边响起了机关枪声，很快，他传下命令：“前面发现敌情，部队分3路队形跑步前进！”

说也奇怪，战士们听到枪声，好像打了兴奋剂一样，都跳了起来。他们已到了平川，可以由一路变成三路纵队前进了。

部队急速走了20里。果然听到从新保安方向传来了激烈枪炮声。赵毅命令各连，用战斗队形前进，随时准备战斗。

团政委张明君也策马跑到前面，见到赵毅就问：

“老赵，什么敌情？”

“最后冲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