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满
|类型:人物·传记
|更新时间:2019-10-08 09:36
|本章字节:7988字
秋霜尽染的树林内,魏冉、项离执剑对立。风卷起枯叶,掀起二人的衣袂。
“穰侯先请。”项离说道。
“那老夫就不客气了!”魏冉一抖手腕,手中利剑发出一声脆响,剑锋化作白芒,直奔项离而去。
项离上身一侧避过剑锋,双脚没有移动半分。魏冉身子一拧,剑刃回削项离咽喉。项离一个后仰,手中剑鞘撑上地面,双腿依然未动。白光贴着面门掠过,森森寒气直逼肌肤。
魏冉身子站定,厉声喝问:“为何不出剑?”
项离看着魏冉诚挚说道:“一日为师,终生为师。”
“自我掣肘于你之日起,你我恩情已断。不必谦让于我,接招吧!”魏冉一声叱喝,身子裹挟着剑光,蛟龙般攻上。
项离再让一招,手中长剑铿然出鞘。
两剑相击,发出串串清越之声。两条游龙般的身影腾挪闪避,说不尽的凌厉矫健。剑风激荡,片片落叶围绕二人舞得狂乱。
项离愈战心中愈是凛然。魏冉之剑招招犀利诡谲,全不似平日老成持重的做派。项离已能想象出魏冉当年流落江湖之时,是何等的凶悍勇猛。若在魏冉壮年时与之比剑,自己怕是早已落败。
项离心念一分,手下顿时迟缓了刹那。魏冉一声长啸,手中剑芒爆吐,直刺项离胸口露出的空隙。项离回剑不及,飞身后退,魏冉剑尖疾跟而至,项离身子凌空翻转,足尖踢中攻上来的剑脊,手中长剑同时回刺。接下来的一瞬,令项离始料未及。
魏冉非但不让,身子猛然往前一冲,心口迎上了刺上来的长剑。项离瞳孔一缩,收剑已然不及,手上传来利器刺进肉体的滞重之感。
“穰侯!”项离一声大吼,正抱住扑上来的魏冉,手中长剑贯穿了魏冉的胸膛。魏冉身子登时委顿下来。
“穰侯!你这是为何?”项离双目圆睁,看着魏冉胸口飞快洇开的红色手足无措。
“我背叛了大王,背叛了秦国……大王虽未杀我之身,却已摧毁我为人之尊严……大丈夫失去尊严,又何以苟活于人世!”魏冉两眼暴突,一口血喷了出来,溅上项离前襟。
“穰侯你这是何苦……”项离的泪水簌簌滚落,“大王心里是记挂你的……”
魏冉苦笑着摇摇头,“臣事君以忠,君使臣以礼……老夫悔之晚矣……老夫受秦国大恩,却未能以身报国,为国而死,老夫悔呀……”
魏冉猛然拔出胸口的长剑,一腔热血喷出,临终一吼震彻秋林。一群老鸦倏然惊起,带走了一个悔恨的灵魂。
项离手托魏冉余温尚在的尸首,一步步走进了穰侯府,在厅堂停住,小心地将魏冉放上坐席,簇拥上来的家眷奴仆发出阵阵悲恸的哭声。
一阵秋风穿过中庭,将摊在香案上的帛书飘飘荡荡地吹至项离脚边。
项离缓缓拾起帛书,呆滞的目光触上嬴稷亲笔所书的几列小篆,嬴稷冷漠的声音在耳边回响起来:“魏冉,你本是何人?一个四处乞食的卑贱剑客。秦国和寡人给了你富贵荣华、高官显位,你非但不思图报,反以怨报德,欲行谋反之大逆。如此苟活于世上,你与禽兽何异!”
项离一扬手,帛书飞出了厅堂,复又被风刮起,飘向灰蒙蒙的天空,消失在描金镂银的廊檐后面。
二十万秦国虎狼之师在王龁的带领下紧急开赴长平战场。第一轮交锋,秦军前锋斩赵军裨将茄,连夺赵军位于长平之南的两个壁垒,赵军四名都尉阵亡;两个月后,又夺下赵军西壁垒——韩王山,杀赵军两名都尉。数战不利,久经沙场的廉颇判断出秦军战力强于赵军,便迅速调整了战略。赵军依托有利地形筑垒固守,坚壁不出。秦军被阻隔在长平谷地西南面,不能前进一步。这一对峙,便是两年,庞大的粮草军需消耗令秦、赵两国不堪重负。双方都在积极地谋划,寻求尽快打破僵局的办法。
邯郸宫正殿的王位上,赵丹的神情有些沮丧。派去楚、魏两国的使者回报,两国都不能借给赵国粮草,他已数度遣人催促廉颇转守为攻,廉颇却依然坚持坚壁防御的策略。长平战局再这样僵持下去,不等秦军进攻,赵军自己便要因粮尽而溃乱了。今日的朝会,便是商议下一步的对策。
“战局如何,列位爱卿都已知晓。我赵国想要摆脱困境,就必须束甲而趋之,全力以赴地与秦决战!”赵丹强作精神,面对着满朝大臣慨然说道。
大臣楼昌高声奏道:“大王,以眼前的态势,臣以为我赵国已不可和秦国再打下去。臣主张与秦言和!”
“言和……”赵丹本就深悔当初接下上党这块烫手的山芋,只是碍于一个大王的脸面,不好由自己说出与秦媾和。
“相国的意思呢?”赵丹望向赵相虞卿。接收上党他未与虞卿相商。
虞卿不假思索地回道:“臣亦以为当前最好的办法,就是与秦休战。”
“列位爱卿以为如何?”赵丹的目光转向满朝文武。
“臣等附言和之议——”众臣齐声回道。
赵丹接着问道:“那又该如何与秦言和?”
楼昌又大声奏道:“大王应派出我赵国身份尊贵之人使秦,与秦言和!”
“不可!”虞卿站出朝班,“臣主张休战,却并不主张直接遣使与秦言和。以目前的情势向秦国提出和议,就等于是向秦示弱,如此和议的主动权则完全掌握于秦国,我国只能任其宰割。再则,秦国欲借此役破赵而后快,不给秦国施以强大的压力,就不能实现和议。”
赵丹思索了一会儿问道:“既是欲与秦国言和息兵,不派使者又如何言和?”
虞卿:“要派使者,但不是派往秦国。”
赵丹:“相国请明示。”
虞卿:“大王可先遣使携珍玩重宝前往楚、魏两国。两国欲得重宝,必会接纳我赵使,如此则使秦王生出惧怕三国合纵的疑虑。这时候大王再向秦国提出和议,我国就掌握了和议的主动权,和议才有可能成功。”
楼昌反驳道:“如此反复,秦国则怒我无议和诚意。届时非但议和不成,反会招致秦国全力的进攻!”
殿上众臣一时各抒己见,支持虞卿和楼昌的各占一半。
赵丹思忖良久后下定了决心,“既是议和,就要有议和的诚意。就按楼昌所奏,遣我赵国尊贵之人出使秦国。”
虞卿闻言大惊,陡然跪了下去,“大王不可啊!遣使直接入秦,秦王和范雎必会以隆重礼节接待我赵使,以向天下诸侯显示秦、赵两国已经言和。如此楚、魏等国则会放弃发兵救赵,待我赵国陷入孤立无援的危局,秦国就会拒绝议和,全力攻赵!”
“相国未免过虑了。我赵国缺粮,秦国亦然。我坦诚相待,秦国焉会拒绝与我国言和?寡人还要定夺谁人使秦,散朝!”赵丹疾步走下王阶,很快消失在帘幕之后。
虞卿呆跪在地——他仿佛已看见赵军被秦军惨败的那一天。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与虞卿所料分毫不差——秦王和范雎不但以盛大的礼节接待了赵使,同时向楚、魏两国暗许割地以收买。楚、魏本就惧怕秦国,见秦、赵有修好之意,很快放弃了救援赵国的打算。赵王外交上的错误决策,将赵国引向了独立抗秦的困境。
初夏的咸阳已令人微感燥热。咸阳宫绿荫亭亭的花苑内,一身轻衫的嬴稷正挽弓射的。蒲草编成的箭靶上,几支箭矢都钉在靶心之外。
嬴稷又一次劲射,箭矢竟脱了靶。景德慌忙将手中的羽箭递上。
嬴稷摔落手中长弓喝道:“应侯怎还未到?”
“已遣人去召了……”景德又小心地递上一块汗巾。
“大王恕微臣来迟!”范雎自假山后转出,疾步走上前来向嬴稷一揖。
“如何?廉颇依然用坚壁疲敌之计?”嬴稷急问道。
“任我军百般挑衅辱骂,廉颇仍坚守不战。”
“这个老匹夫!”嬴稷又将手中汗巾摔在地上,景德慌忙去拣。
“仓中还剩多少粮草?”嬴稷又问。
“不足大军一年之用。”
“命王龁三个月内攻破赵军垒壁,攻不破他提头来见!”嬴稷暴怒道。
“大王要冷静。我国缺粮,赵国却更甚。赵王已数度遣人申斥廉颇,怨其胆怯不战,促其转守为攻。”
嬴稷以询问的目光望着范雎的眼睛,“应侯可有良策使赵军出战?”
范雎目光并不避让,“臣观当今赵王,不知三军之事而同三军之政,不知三军之权而同三军之任——要想打开长平这个缺口,可先从赵王身上寻找破绽。”
“有理!应侯速速道来!坐吧。”嬴稷在席上跪坐下来,范雎跟着坐在下首。
“大王可遣细人携重金前往邯郸散布流言,说:‘秦之所恶,独畏马服君之子赵括为将,若用此人替换廉颇,秦军早已被赵军大败。’同时重贿赵王左右权臣,劝赵王以赵括撤换廉颇。”
范雎一番话说完。嬴稷瞟一眼范雎阴鸷的面容,心想此人确实诡诈,要是项离断不会如此去做。
嬴稷面上却无丝毫显露,接着范雎的话说道:“赵奢之子赵括?此人颇有些声名,寡人亦有所耳闻。”
“此人少习兵法,博览兵书,所以喜言兵事。其父赵奢生前有云:‘兵,死地也,而括以为易。赵若不用赵括为将则已,若用其为将,使赵军大败之人必为赵括!’”
嬴稷笑道:“赵奢倒有些意思,旁人皆言子女好话,他却断定儿子不堪重任。应侯以为赵括如何?”
“此人言于兵事则夸夸其谈,却从未领兵作战,所言所论皆为纸上谈兵。大王以为这样的人能否战败我秦军?”
嬴稷仰面思忖半晌说道:“不管赵括是否大将之才,寡人都要做好全力迎战的准备。你马上派细人前去邯郸离间赵王,同时将正赶往长平的增兵撤回,以造成长平秦军积弱的假象,促使赵王增兵换将!”
“促使赵王增兵长平?”
“对!寡人要以长平之战一定乾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