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作者:金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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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人物·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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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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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6778字

胡人骑阵在距离圆阵五百步处倏然向两侧分开,在圆阵的周边强行冲出一道宽约五里的包围圈。至此战场已分三层,外层是赵军车、骑、步混编的包围圈,中层是胡人宽阔的骑兵线,中心就是五千人防守的将位。


也难怪楼烦王不急着突围——十万人包围二十万人,包围线太过薄弱,随时都可以冲破,而被他的部众围在中间的赵军主将,此时插翅难飞。


楼烦王弯刀一指,骑兵对赵军圆阵发起了第一轮冲击。


三百步远,尚未到长弓的射程,但已进入硬弩的控制范围。圆阵中的弩手分三段射发,箭矢在空中呈圆形扩散出去,一朵巨大的死亡之花在空中绽开。


第一拨儿试图靠近的胡骑栽倒在冲锋的路上,箭雨倏然停住,三百步处多出了一圈尸首。


楼烦王面无表情地一挥手,防备赵军包围线的骑兵不动,内侧一半的骑兵呐喊着冲出。方才只是试探性攻击,这回才是真正的进攻,他要看看区区五千人,如何挡住十万铁骑的冲击。


两千余名弩手连续不断地射出箭矢,箭幕阻隔了无数胡骑前进的步伐,无数的生命伴随勇气碎裂飘散。但更多的胡骑冲过了箭幕——两千与十万的对比实在过于悬殊。


两百步远,胡人在高速奔驰的战马上摘下了长弓,箭矢扣上弓弦。


一百步远,无数的箭矢划破空气,尖啸着罩向赵军圆阵。


圆阵中心帅旗一摆,所有盾牌翻上头顶,矛手和弩手缩进重车。箭头落上重车和盾面,发出密集的噗噗声。矛手透过重车内的方孔往外看,敌骑的冲锋线离重车已不足五十步。


“防——防——防——”随着一名名百夫长的呐喊,二丈长矛以四十五度角被放倒,矛杆杵进泥土,矛尖直指敌骑。


战马撞上了拒马枪和长矛组成的矛墙,锋利的青铜轻易就刺穿了血肉之躯,无数战马撞死在矛墙上,后面的骑兵被阻滞。矛手边上的弩手飞速地后退,一半的剑士放开长盾,手持圆盾短剑前插,替代了弩手的位置,将弩手与正面之敌隔开。第一轮接触赵军圆阵的骑士,大部分撞死在矛墙上,有侥幸越过矛墙的,转瞬即被剑士剁碎。目睹这一切,楼烦王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号角响得越发凄厉,狂乱的马蹄声敲击着大地。圆阵就像一座孤岛,被胡骑汇成的巨浪,一浪一浪地冲击着。胡骑在奔驰中射出箭雨,圆阵中央的弩手射出箭雨,箭雨在空中错过后扑向大地,互相吞噬着对手的生命。短暂的一刻,漫长的一刻,楼烦王以无数部众和战马的生命,淹没了矛墙防线。战马踏着尸山跃入圆阵,马蹄落地的瞬间,被短剑砍断。骑士自马上摔落,被数根短矛刺透。


楼烦王放弃了用骑兵冲溃赵军圆阵的打算。号角声一变,接近圆阵的骑士抛弓抽刀,翻身下马,骑兵变为步兵。此时圆阵前列的矛手已舍弃了长矛,一律手握备用的短矛,和插上的剑士并肩站立,圆阵中央的弩手在盾手的保护下依旧疾射不休。


胡人挥舞着弯刀拥上尸山。圆阵外围的矛手和剑士轰然一动,右腿后跨一步,圆盾挡在身前,森森的青铜矛尖和短剑架上盾牌。


胡人粗糙的脸和弯刀的寒光一起,转瞬逼至眼前。


“刺——刺——刺——”


矛手跟随百夫长的吼声,有力地往前一刺,手上顿时传来滞重的感觉,矛尖刺入了敌人的身体。矛杆往后一收,鲜血溅上了盾面,有尸首倒在了脚前。


“刺——刺——刺——”


又一拨儿敌人被短矛刺倒。


几轮齐刺过后,胡人突破了短矛防线,短兵相接开始了。赵军勇猛的剑士和彪悍的胡人相互绞杀在一起,剑尖刺进胸膛带出惨叫,剑锋劈进骨骼发出钝响。剑士们寸步不让,要想接近他们的将军,只能从他们的尸体上踏过去。胡人连绵不断地拥上,像是永远也杀不完,站立的剑士越来越少,胡人挥动的弯刀越来越多。剑士后面的弩手抛开了硬弩,抽出了短剑,盾手们却不敢放下长盾,他们是将军的最后一道防线。


“所有盾手弃盾用剑!”项离面无表情地抽出长剑。众将没有犹疑,跟随着他们的将军抽出佩剑。遮蔽住众将的长盾被放下,盾手们神情坚毅地握紧短剑——能和他们的将军并肩杀敌,死亦何惧!


“杀!”项离一声怒吼,高举的长剑映射出夺目的寒光。


“杀!”众将齐吼。


“杀!”圆阵中的赵国士卒们沸腾了。


“杀!杀!杀!”包围住二十万胡骑的将士们齐声呐喊,兵器一次又一次地顿上大地,敲上盾牌。只要没有旗语金鼓,即便是目睹着主将陷入险境,他们也只能固守在原地呐喊助威。


项离裹挟着剑光冲入敌群,众将跟随左右。剑光过处,残盾翻飞、断刃如雨,敌众像海浪般向两侧翻开。


楼烦王注视着如虎入狼群的敌军主将。他敬重勇敢的人,哪怕对方是他的敌人。他已经在想象如何厚葬这名勇猛的年轻将军,却没有注意到,危险已经逼近了他和他的二十万战士。


早有斥候回报,项离大军已将敌军合围。赵雍全力击溃了楼烦王留下迟滞他的骑兵,与项离大军合二为一,单薄的包围线已被箍得如铁桶一般。方圆百余里的草原上,狼烟滚滚,一场惨烈的屠戮即将上演。


包围圈开始收缩,弥漫的烟尘间,露出赵军齐整推进的军阵。楼烦王和他的二十万胡骑已经感觉到了压力,但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战鼓一停,全军驻足,全部的弓弩朝向空中,朝向试图突围的敌军骑阵。


三段射发的箭矢没有给对手任何机会,轻骑再快,待冲到眼前已成了刺猬。楼烦王此时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命令全部骑阵启动,开始疯狂地冲击包围圈。赵军的包围线分为三层,内外两层弩、步混编,中间的宽阔地带,战车和骑兵来回驰骋。胡骑冲破了第一层防线,就被战车和赵国骑兵将队形割裂,而后被分解绞杀。就算侥幸穿过第二道防线,等待他们的是赵国弩手精准的射发,是上可刺人下割马腿的戈戟。胡骑的全军覆没只是时间问题。赵雍没有等待,一万骑兵被分出,从四个方向同时冲进包围圈,一路并不与敌纠缠——他们受命割裂敌阵,救出项离。


项离是被抬着去见赵雍的。并非是受了多重的伤,而是气力严重透支了。担架自人群间穿过,将士们自动让开一条通道,尊崇地看着担架上的那个血人。


手臂垂在担架边缘无力地晃动,项离眯着眼睛望着高远的蓝天,一只金雕斜着翅膀掠过。他感到既放松又悲伤——守卫他的五千士卒几乎全部阵亡。


赵雍沉默地接过担架,与几名兵士一起,将项离抬进了中军帐。


医人仔细检查了一遍,项离身上除了些皮肉伤,并无大碍。清洗止血包扎过后,赵雍挥下手,医人和将士退出了大帐。


“我想喝酒……”项离躺在榻上说。


赵雍斟满一爵酒,亲自递到项离手上。项离手一软,青铜酒爵摔落在地上。


“值得这样赌吗?”赵雍问。


“值得。”项离答。


“为什么?”


“为了赵决。”


赵雍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为了决儿可以不惜性命,却又不愿娶她,这是为何?”


项离微笑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赵雍看着项离,唇角也现出笑意,“是的,每个人都有秘密。但我还是希望有一天,你能娶她为妻。”


“可我并不能带给她安宁与幸福。”


“她爱你。”赵雍说得缓慢,但很肯定。


军帐中一时寂静,只有千军万马的厮杀声远远传来。


“战事如何了?”项离问。


“林胡、楼烦联军大部分被歼,楼烦王带领残部突出重围,往阴山以北逃窜。”


“还是让他给跑了!”项离恨道。


“你还嫌功劳不够大?此次攻灭中山,北掠胡地,赵国的版图已扩大了两倍。若再让你擒杀了楼烦王,我已不知该如何封赏你。”


“主父,项离有一个请求。”


“你说。”


“请主父不要再给项离封赏。”


“为何?”


“我的军职爵位如若再升,将置廉颇大将军于何地?黄金府宅良田,我已是感觉累赘。倘若主父一定要赏,就赏给阵亡和立功的将士。”


赵雍拍拍项离的肩膀没有说话。项离感到一丝羞愧——他不想再领受赵国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