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满
|类型:人物·传记
|更新时间:2019-10-08 09:36
|本章字节:8630字
赵国坐享其成地接收上党,无异于虎口夺食。嬴稷大怒,派兵攻打上党的同时,又分兵直逼韩都新郑,以阻止韩国联赵抗秦。秦军攻势凶猛,很快夺取了上党以西的大部分城邑。但此举招致了赵国更大的反应,更加坚定了赵王保住上党的决心。
嬴稷紧紧攥着一份军报立在上党地图前,面色异常凝重。军报中说:赵国派廉颇率领二十万大军与之前驻守上党的五万赵军会合,驻屯于上党的战略要地长平,正扼守住通往上党东部和赵都邯郸的孔道。
嬴稷心乱如麻——廉颇是当世名将,赵军又骁勇顽强,秦国若想夺取上党,势必要集中几十万精锐开赴长平。如此规模的会战,不管是赵国还是秦国,谁都输不起,战败就意味着永远退出天下王者的角逐。但就此放弃上党,不但之前为攻赵所做的努力付之东流,各国还有可能转而附赵,再一次合纵抗秦。那时候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次等到削弱赵国、一统天下的机会。
景德悄无声息地进来,恭立在阶下轻声禀道:“大王……武安君在殿外求见。”
嬴稷转过头来,“速传!”
见项离进来,嬴稷向项离招下手,“来得正好!过来看赵军屯兵之处。”
项离走至图前,顺着嬴稷指向的长平位置仔细端详一阵,心下不禁叹服。
“如何?”嬴稷问道。
“以丹朱岭为依托屯兵……廉颇不愧为当世名将。此处有丹水为主、五条支流为辅构成的网状水域,既有充足水源又可便利调度运输,还可以丹水构筑防线。大王请看,赵军驻防地域内的大粮山、韩王山两大制高点,可鸟瞰方圆数十里,敌我动静,一目了然。”项离只顾分析赵军形势,没有注意到嬴稷的面色变化。
“如此说来,赵军是攻不破了……”嬴稷神色黯然。
项离这才注意到自己突兀了,便宽解道:“大王不必过虑,战场态势瞬息万变,只要能捕捉住战机,也并非没有取胜的可能。”
“坐吧……”嬴稷在案前坐下,“见寡人何事?”
“请战!”
“请战……”嬴稷仰面叹息,“已没有战了,又何请之有……”
“大王欲放弃此战?”
“寡人也不想放弃,但此战不单是决定谁将一统天下,更关乎我秦国的生死存亡。秦国一旦战败……”
项离沉默片刻,说道:“大王可记得赵奢是如何打胜阏与之战的?”
“勇气……”
“对!狭路相逢勇者胜的必胜之心!”
“必胜之心……”
“一山不容二虎,秦、赵之间的一场决战不可避免,让是让不开的。”
“但赵军主将是廉颇。”
“正因对手是廉颇,项离方来请战!”项离目光灼灼地看着嬴稷。他在赵国之时就敬佩廉颇,与如此名将生于同一个时代,项离盼望着有朝一日能与之一战。
面对两眼烁烁放光的项离,嬴稷沉默不语。
项离离开席位,向嬴稷半跪请道:“大王,这些年你任谁为将出征,项离从未有过异言。但此战关乎天下所属,每一个将领都会渴望亲自指挥这样一场大战。就让项离领兵吧!”
“你先回府吧,容寡人想想。”
项离刚走,嬴稷便召来了范雎。
“相国以为我国是否要与赵国在长平一战?”嬴稷问道。
“此战要打!”范雎的态度很坚决,“但宜速战速决。”
“哦,听相国之意似已有所谋划。”
“敢问大王,打仗打的是什么?”
“自然是军队。”
“以臣愚见,打仗打的是钱粮,打的是一个国家的财力。”
“愿闻相国高见。”
“长平之战我国至少要发二十万大军方能与赵军匹敌。而长平距离咸阳千里之遥,大军一动,军需浩繁,若不能与赵军速战速决,就算获胜,我秦国战略储备也消耗严重。”
“也只有如此了……”嬴稷心中已作决断,“寡人明日便授项离为帅,前往长平坐镇指挥。”
“武安君暂时不可去长平。”范雎断然说道。
嬴稷不由得有些诧异,“为何?廉颇名将,放眼天下,也只有我秦国的项离能与之匹敌。”
“大王可曾听说过田忌赛马的故事?正是因天下诸侯皆震慑于武安君,所以武安君才不可轻出。”
嬴稷听明白了范雎的意思,又问道:“倘若赵王一直不换下廉颇呢?”
“待长平战局有所变化,可再作谋划。”
冀阙殿上百官肃穆,景德正立于王阶前宣诏,悠长的声音响彻整个殿堂:“赐左庶长胡阳姓王,名王龁,以示其勇猛无敌,毁伤侵吞之意——授王龁为攻赵主帅,领二十万大军开赴长平与赵军交战!”
喜愣了一瞬。自阏与之战战败,他仅被降爵未获治罪已感大幸,断不敢想争夺长平大战主将之位。
“王大人,接诏呀。”景德轻声地提醒。
“臣!叩谢大王隆恩——”喜声泪俱下地跪伏下去。
站于朝班中的项离面色如铁,竟一拂衣袖,愤然向殿外走去,身后是目瞪口呆的满朝大臣。
“项离,还没散朝!”
嬴稷威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项离脚步急促,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
嬴稷咬肌一紧,复又松开,眼看着项离的背影消失在殿口。
朝会一散,嬴稷匆忙换下王冕,要一匹快马直冲国尉府,一大队禁卫在后追赶。
嬴稷闯入国尉府中庭的时候,正撞上往外走的项离。
“想去哪儿?”嬴稷上下打量一眼项离。项离身着便装,肩背包袱,手执长剑。
项离冷眼看着嬴稷,并不回答。
“都下去。”嬴稷大袖一摆,跟进来的禁卫和府上的奴仆都退了出去。
“还与幼时一个脾气。”嬴稷脸上带了笑。
“不敢,项离贱民出身,怎敢与秦王有发小之谊。”
“真怒了?”嬴稷捅捅项离,项离的脸转向别处。
“这怪寡人——不,怪我,事前没与你商量。”嬴稷已将姿态降得很低。
“大王说笑了,您是强秦之王,何事竟要与一小民商量。”项离的语调冷漠。
“走,进屋说去!”嬴稷拽着项离进到书房,一颗大将军印正悬于门上。
嬴稷摘下大印,用手掂掂:“可惜啊!一个万人敬仰的秦国大将军之职,在项离眼中就如狗屎一般。”
“大王另请高明吧,项离不奉陪了。”项离转身欲走,嬴稷堵住了去路。
“就为没让你挂帅去长平?”嬴稷斜睨着项离。
“此战项离势在必得,大王若认为项离不配此大战,我又何须忝身大将军之位!”项离不再掩饰愤怒。
“寡人何时说过不让你去了?只是时机未到,先让王龁替你打个头阵而已。”嬴稷面色郑重起来。
“何意?”项离神情有所松缓。
嬴稷将范雎之计一一道出,项离看着嬴稷,脸上渐渐浮起笑意。
“你就是张狗脸!”嬴稷笑骂道,“说变就变,哪里像我秦国的大将军!”
项离将大将军印收起,顺手放下了包袱。
“别忙着放下行囊。”嬴稷说道。
“怎么?真要赶我走?”
“近日你也闲着,往陶邑走一趟。”
“去看魏冉?”
“寡人听闻,魏冉回到封地后,各国使者车驾相属于道,天下诸侯争相聘魏冉为相。”
“魏冉答应了?”
“倒尚未答应。但我秦国大至国略,小至刑案他都了然于胸,若往他国为相,对我秦国是为大患!”嬴稷面色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漠。
“项离有个请求。”
“讲。”
“魏冉虽是贪恋权财,但也曾为秦国立下汗马功劳。请大王饶他不死!”
嬴稷瞥一眼项离,“寡人不会杀他,寡人答应过太后。你替我带一封信给他。”
几日后一身风尘的项离走进了陶邑侯府,金碧辉煌的厅堂晃花了他的眼睛,就是咸阳宫也未有如此豪奢。
“大将军驾到,寒舍蓬荜生辉,请恕老夫未能远迎!”魏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项离回转身,看见华服高冠的魏冉正向他拱手行礼,不由得微微有些诧异。这才年余未见,记忆中清癯有神的魏冉已变得既胖又老。
“见过穰侯。”项离向魏冉恭敬地屈下右腿。
“大将军折杀老夫了!”魏冉慌忙扶住项离,“老夫现在只是个被大王和秦国遗弃的乡下财主,羞愧尚且不及,怎敢受大将军之礼……”说到这里哽住了。
项离抬起头,撞上魏冉已现苍老又有几分凄凉的目光,喉头一阵发堵,“穰侯对我有授剑举荐之恩,项离未敢相忘。”
“大将军……自被大王所弃以来,秦国也只有你一人前来探望老夫。”魏冉抓着项离双肩,眼中已然有了泪花。想起曾经对项离的掣肘,心中百感交集。
“穰侯是大王的舅舅,一生为秦国操劳,大王心中还是记挂你的。”
“真的?大王还记得我?大王已原谅了老夫?”魏冉眼睛闪出光来。
项离心中愈加酸楚,“项离就是奉大王诏令,代大王前来看望穰侯的。”
“大王啊……”魏冉突然朝西向扑通跪倒,老泪纵横地哭道,“老臣已知错了!我悔不当初啊——您将老臣召回秦国吧,哪怕当一名小吏也行啊!”
“这是大王命项离带给穰侯的书信。”项离将一个漆封的木匣递过去。
魏冉神情悲喜交加,抖着手接过木匣,爬起身,颤巍巍地走至香案前,将木匣放上香案,后退三步后郑重地双膝跪地,向木匣叩上三个响头,而后起身至香案前开启漆封。魏冉手抖得厉害,几次都未能打开。
“穰侯……”项离欲上前。魏冉朝后摆摆手,项离又站住。
项离从后面看着魏冉打开木匣,捧出一卷帛书,慢慢地展开,逐字逐句地阅看。
魏冉浑身抑制不住地战栗,压抑的哭声让项离喉内像堵了一团棉花。他不知道嬴稷在书信中写了什么。
良久,魏冉将帛书放上香案,缓缓转过身来,情绪已然平静。项离仿佛又看见那个睥睨群雄的魏冉。
魏冉盯着项离腰间长剑说道:“你的剑术虽为老夫所授,但老夫从未与你过招。请大将军让老夫在有生之年得偿所愿。”
项离躬身说道:“项离岂敢与穰侯比剑。”
“老夫先是剑客魏冉,而后才是穰侯魏冉。难道大将军认为老夫不配与你比剑?”魏冉的声音与神情一样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