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作者:金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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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人物·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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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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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8482字

“此人叫范雎,原为魏国大夫须贾的门客。随须贾出使齐国,因雄辩为齐王赏识,欲留任客卿,并赠以黄金牛酒。范雎虽是婉拒,却遭须贾猜忌,归国后告于魏相魏齐。魏齐将范雎毒打至假死,席裹弃于茅厕,命宾客淋尿取乐,又复又于郊野。范雎为好友郑安平所救,化名张禄隐匿……”


不等王稽说下去,嬴稷打断了他,“然后你就将其私藏,偷偷带出了魏国是不是?”


王稽一凛,忙双膝跪了下去。


“王稽啊,你身为一个秦使,代表的就是我大秦的威仪……”嬴稷自书案前站起,踱至王稽面前,“你不顾一个国使的责任,竟私藏出使之国的罪人,还将其带回了秦国。如若传了出去,寡人的颜面何在?秦国的颜面何在?”


王稽在嬴稷的厉声呵斥下将头抵上了殿砖,颤声道:“微臣有罪!”


嬴稷沉默片刻,说道:“谅你一片为国举贤之心,寡人也不会追究你。下去吧……”


“罪臣叩谢大王宽恕!”王稽噙泪退至殿口。


嬴稷坐回案前,拿起一卷竹简,低头看着说道:“此事不得声张。那个范雎,就用他的假名张禄,先安排他在驿馆住一阵儿,寡人有空再召见他。”


王稽心中一股暖流涌起,泪水便涌了出来,声音也跟着哽咽了,“谢大王!”王稽在殿口向嬴稷跪下,用力地磕了一个头。


范雎在驿馆一住便是半年。秦王早已将这个魏国的逃犯忘在了脑后,而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了赵国。赵国在华阳之战后一改“南守北进”的方略,连年攻占魏、齐土地,版图不断向中原扩展,秦、赵两强相争已不可避免。自威胁秦国后方的义渠被秦吞灭后,嬴稷一直在寻找一个与赵宣战的契机。在与赵国签订交换边境土地的协约后,嬴稷觉得机会已经来临。他召集了所有朝臣参加的大朝会。


“寡人如约向赵国交割了用于交换的边境土地,赵王竟欲耍弄寡人,至今不将土地割予秦国。”嬴稷不怒自威的目光扫向满朝文武,“列位爱卿觉得寡人该如何行事?”


一个大臣高声奏道:“大王应立即向赵国派去使者,严厉谴责赵王言而无信,并要求赵国马上履行交换土地的条约!”


嬴稷皱皱眉头,用询问的目光望着项离。


项离略一思忖,躬身奏道:“此次两国约定交换的土地皆为贫瘠之地,就算赵国如约交割,对我秦国也是鸡肋。大王何不以赵国背信弃义为由,向赵国宣战?”


项离的话无异于一声惊雷,殿上群臣一片骚动,嬴稷的眉头却舒展开来。


魏冉跨出朝班奏道:“与赵一战虽是在所难免,但而今我国正与齐国交战,若马上向赵宣战,我国则陷入两线作战的不利局面。”


群臣又是一片议论,有点头的,有不以为意的。


嬴稷冷笑道:“当今齐国就是个烂罐子,寡人再踢一脚齐国也只能任其再碎几分,又何来军力反攻?”


“大王……”魏冉欲再言。


“不必再议了!”嬴喝打断魏冉的话,“寡人心意已决,大军出征,攻伐赵国!”


魏冉话锋一转,高声奏道:“臣愿保举一人挂帅攻赵!”


嬴稷看一眼项离后转向魏冉问道:“相国欲举荐何人?”


“率军攻灭义渠的中更胡阳!”


项离不由得有些诧异——魏冉如果保举别的将领他一点儿也不会奇怪,可秦国上下都知道,喜是他的人。


嬴稷的目光投向了喜,“胡阳,相国保举你担任此次攻赵主将,你以为如何?”


喜一下拜伏在地,“能为大王和秦国效命,微臣万死不辞!”


“寡人不需要你死!”嬴稷倏地起身,“寡人只要你打胜这一仗!”


喜率秦国大军越过韩国上党,直逼赵国险地阏与。阏与和赵都邯郸之间只隔着一座武安,再无其他险隘可守,若被攻破,秦军只需几日便可兵临邯郸城下。赵王赵何急召廉颇、乐乘、赵奢三位当世名将商议。


赵何恭敬地向廉颇问道:“大将军,您为赵国征战多年,对我国军事了然于胸。依您之见,阏与是否可救?”


廉颇眉峰紧锁,思虑半晌后答道:“阏与路远道狭,难救。”


赵何面色更是忧虑,又转向乐乘问道:“乐乘将军,寡人是否应派兵救援阏与?”


乐乘拱手回道:“臣与大将军所见略同。”


赵何叹了口气,转向赵奢的目光中还存有一线希望。


赵奢向赵何拱手说道:“大王,臣以为阏与虽是险狭,不便我赵国大军展开军阵,但对于来犯秦军,亦是如此。”


“哦?”赵何神色一振,“赵奢将军有何高见?”


赵奢慨然说道:“秦、赵两军若在阏与交战,就譬如两鼠斗于穴中。狭路相逢,勇者胜!我赵军勇冠天下,当与秦军在阏与一战!”


“让开!八百里加急军报——”一匹怒马冲过咸阳城门,马上的驿卒手举军报一路高喊,漆封的军报上三根羽毛随风飘动。


百姓们避让至路边,兴冲冲地猜测,“肯定又打胜仗了!”


魏冉看完军报,登时跌坐在坐席上,久久说不出话来。喜所率秦军,在阏与大败于赵奢率领的赵军。按秦律,荐贤者与之同赏,举不肖者与之同罪连坐。胡阳由他所保荐,自己难逃连坐之罪。


“备车!马上入宫!”魏冉一声大吼。


看见魏冉手执加急军报,疾步闯了进来,嬴稷忙自书案前站起,“战况如何?”


魏冉额上沁着亮晶晶的细汗,看着嬴稷半晌没有说话,突然扑通跪倒,泣声拜道:“臣有罪!”


嬴稷的神情渐渐冷了下来,身子缓缓坐回了席上,“如何败的?”


魏冉将头抵在殿砖上,哽着声音禀道:“赵王命赵奢率兵救援阏与,赵奢却率赵军在邯郸西面三十里处驻屯,并增修防御……”


“胡阳是否以为赵奢欲固守邯郸,无心救援阏与?”嬴稷厉声喝断魏冉的话。


雷霆震怒如期而至,魏冉又不得不回话:“胡阳先是不信,派出细人扮作马贩混入赵军打探,谁知……”


“谁知赵奢善待马贩,做出赵军怯战、准备长期坚守邯郸的假象。马贩信以为真,便将此假情况告知胡阳。胡阳这个蠢货也就信了!”嬴稷一下推倒案上堆积如山的竹简。嬴稷所言如亲眼所见,魏冉既惊又恐,又大力地磕头,“臣有罪!”


嬴稷强压着心中的怒火,“接着说!”


“赵军驻屯了二十八日后,突然拔营,两日一夜内急进至阏与东面五十里之处,并抢占北山制高点。胡阳率我大军仓促应战,被赵奢……大败。”


“胡阳败军已退至何处?”


“已退进函谷关……”


嬴稷看着魏冉不怒反笑,“被天下诸侯视为虎狼之军的秦军锐士,逃起命来倒像只受惊的兔子。”话音倏然变得凌厉,“为何不休整退兵,再围阏与?”


魏冉冷汗涔涔而下,“魏国公子咎率锐军驻扎于安邑,对我军侧后形成威胁,所以……”


“我秦国十余年未有败绩……”嬴稷仰面望着半空,“与赵一战,首战就已落败……难道赵国才会是天命所归?”


“请大王治微臣之罪!”魏冉磕头砰砰有声。


“打败仗的是胡阳,与你无关……”嬴稷神情里有说不出的疲惫,“下去吧……”


阏与之败很快传遍了秦国朝野。这些年已习惯了捷报的秦人愤怒了,将被赵国战败的耻辱归咎于胡阳。嬴稷的案上堆满了请求重惩胡阳的奏章。


咸阳宫偏殿内钟鸣鼓乐,上百名美女且歌且舞,一派旖旎景象。嬴稷放松地靠坐在席上,手中握个酒爵。项离坐于嬴稷下首,有些不自在。


嬴稷瞥一眼项离,“乐舞如何?”


项离微微弯下腰回道:“臣不懂音律。”


如果说项离之前只是与嬴稷感觉到隔阂,现已对这个越来越捉摸不透的秦王感到的却是威慑。项离已不再心存嬴稷是他朋友的想法,而将嬴稷实实在在当做了秦王,处处对嬴稷遵行一个臣子的礼节。嬴稷近日也感觉到了项离的变化,却再不想去说破,更不想劝说。他已放弃了拥有朋友的想法——实际上一个王者不可能会有朋友。


嬴稷:“这是为解你忧闷安排的。”


项离:“要解臣忧,给我一场仗打就行。”


嬴稷并不回应项离的话,转而说道:“朝野上下对胡阳一片喊杀声,独未见你的奏章。”


项离:“大王想如何处置胡阳?”


嬴稷不再看项离,目光望向舞女,“按秦国军律,败军之将不是抄家问斩就是革职流放。不严惩胡阳,难以平众怒。”


项离:“臣以为大王应该宽宥胡阳。”


嬴稷:“胡阳暗中依附魏冉,又数次与你争战,你为何要替他说话?”


项离诚恳说道:“臣与魏冉并非仇敌。每一个真正将领,都渴望率军征战、上阵杀敌。臣并不怪胡阳。”


嬴稷转头紧盯着项离的眼睛,“你既不恨魏冉,又不怪胡阳,那就是怪责寡人这几年未给你出征的机会了?”


项离并不回避嬴稷的目光,“项离虽是嗜好领兵打仗,但大王拜何人为将,都是为了秦国。孰轻孰重,项离能理会。”


“倒是寡人小人之心了。”嬴稷自嘲地笑笑,“那你倒是说说,胡阳打了败仗,寡人为何要宽恕于他?”


项离:“胜败乃兵家常事,一名优秀的将领就是在不断的胜利与失败中成长起来的。如果仅以一败就不再给将领机会,秦国以后又怎还会有善战之将。”


嬴稷:“可你为何百战百胜,无有败绩?”


项离淡淡一笑,“遇见大王以后,项离的运气一直不错。”


“你不单是员福将,也是令天下诸侯震恐的项离大将军!”嬴稷拍着项离的肩膀笑得爽朗,“拟诏:申斥胡阳失察敌谋之过,将他的爵位削去三级,降为左庶长,按现在的军职留用军中!”


项离起身向嬴稷一揖,“大王圣明。”


嬴稷心情放松下来,随口说道:“前几日一个叫张禄的魏国士子,给寡人上表奏言,洋洋洒洒一大篇——又一个想以口舌之能博取高官厚禄的说客!”


项离应道:“秦国之所以是今日的强秦,就是因为不拘一格选拔任用人才。大王若不一见,又怎知此人是否有真才实学?”


项离这无心一应,却不知此言不单使一名奸雄鬼才名噪战国天下,也给魏冉和自己埋下了祸根。秦国因此人更加强大,魏冉和项离的命运却因此人而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