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满
|类型:人物·传记
|更新时间:2019-10-06 13:49
|本章字节:7936字
空旷的邯郸宫偏殿内,赵决在灯下孤坐,手中的一块方巾,已被她看了快一个时辰。方巾是项离在井陉关替她绑扎伤口用的,她洗净后一直贴身保存。北风在邯郸宫中呼啸而过,使这片宫殿更显得孤寂冷清。木窗被风蓦然刮开,寒风袭人。赵决走至窗口,望向西北方向。黑黢黢的夜空中乌云翻滚,好似世界末日一般。赵决幽幽叹一口气,这样的天气并不适合行军作战,也不知远在塞外的项离是否平安,自己亲手缝制的冬衣他是否穿在身上。赵决呆望着夜色,悠悠地唱起《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公主!”一个宫女跑了进来。
“何事惊慌?”
“安阳君在沙丘宫叛乱,公子成与太傅已领四邑之兵赶去!”
夜色中一匹快马驰出了邯郸城,全副披挂的赵决发出一声声叱喝,催促着战马全速奔向沙丘宫。寒风和沙粒割在脸上,赵决心急如焚。她并不能判定公子成会助哪一方,或者是一方都不帮。此时项离和黑翼兵团远在塞外,廉颇镇守云中、九原边境,邯郸周边已无兵可调,赵决只能孤身赶往沙丘宫。
赵章、赵何两军在沙丘宫内杀得难分难解,待早有预备的公子成和李兑率四邑之兵赶到,局势急转直下。四邑之兵加入了赵何一方,赵章的三千甲士很快被斩杀殆尽,沙丘宫亦被重重围住。赵章和田不礼无路可逃,惊惶之间蹿入赵雍寝殿,被卫尉带二百禁卫挡住去路。
“请公子退出寝宫!”卫尉手中长剑直指赵章。
“请公子退出寝宫!”二百禁卫齐声一喝,戈戟往地上一杵。
“父王救我!父王救我!”赵章咕咚跪下,向那道紧闭的木门高声哭喊。
房内沉默。赵章满怀希望的心一点点坠入黑暗。殿门外一片急促的脚步声,公子成已率兵直闯赵雍寝宫。
“父王——孩儿知错了!您不可怜孩儿,也要顾念我九泉之下的母亲……”赵章发出一声声声嘶力竭的哭喊。
房内的赵雍虎目含泪。赵章已犯下不可饶恕的重罪,他本不该包庇他;但让他眼看着赵章死在自己面前,九泉之下他又该如何面对韩夫人?而且此事又因自己而起,如若自己不废立太子,如若自己不替赵章讨封……天下没有不对的子女,只有不对的父母。自责的赵雍护犊之心顿起。
木门轰然破碎,赵雍手执铜鼎走出。
“父王——”赵章膝行至赵雍跟前,却被卫尉拦住。田不礼跪伏在赵章身后,状如筛糠。
“放他进来!”赵雍一松手,铜鼎当啷落地。
“主父不可!”卫尉高声劝阻,“主父若庇护公子,末将恐平叛军士会对主父不利!”
“我一生纵横沙场,视千军万马如草芥,区区几万兵马,又能奈我如何?”赵雍一把推开卫尉,赵章趁机爬至赵雍身后。此时公子成、李兑已率兵赶到,将赵雍一干人团团围住。
公子成向赵雍双手一揖说道:“主父受惊了,老臣护驾来迟,请主父恕罪。”
赵雍回道:“叛乱已平,王叔可带兵退去。”
公子成紧盯着赵雍身后的赵章说道:“贼首尚未就法,众兵士不愿退去。”
“田不礼策划叛乱,实乃主谋!”赵雍突然夺过卫尉手中长剑,抢前一步,左手抓住田不礼发髻,右手跟上,剑刃在田不礼脖子上一旋,血光一闪,一颗人头已提在赵雍手中。田不礼的脸上定格着惊骇之色。
“贼首在此。”赵雍手一挥,人头滚至公子成脚边。
公子成看着赵雍正色道:“请主父交出逆臣赵章。”
“王叔打算如何处置赵章?”赵雍拦在赵章身前一步不让。
无数的火把将公子成的面容掩映得异常严肃,“不是老臣要如何处置赵章,而是赵国的宗规律法要如何处置赵章。”
“子不教,父之过,赵雍愿代赵章受罚!”
“主父曾为赵国大王,应该知道赵国的宗规律法并无此条。”
“王叔不要逼我!”赵雍手握剑柄,额上青筋突起。
“那就恕老臣无礼了。”公子成后退两步,长袖往前一挥,“拿下叛首赵章!”
众甲士往前直逼。
“父王救我!”赵章紧紧抱住赵雍的一条腿。
“谁敢动!”赵雍长剑斜劈,两名近身的甲士应声而倒。
众甲士长戈一挺,眼看连赵雍都要被一并杀戮。此时赵章的一声惨叫响起,众人愣住。
赵章茫然地看着自己胸前露出的一截矛尖,鲜血正顺着血槽哧哧地往外喷。他的身后站着赵雍的卫尉,铜矛正是由他自赵章后背刺入。卫尉一抽矛杆,矛尖脱出,鲜血如泉而出。
“父王……孩儿错了……”赵章仰望着山一样的父亲,身子缓缓倾倒。
赵雍不相信似的看着赵章,目光慢慢移至卫尉脸上。
“主父,公子必须得死!”卫尉的脸上刻着忠诚。
“呀——”赵雍一声怪叫,长剑出手,将卫尉猛地钉在墙上。
“请主父保重……”卫尉手握剑刃横拉,一颗红心滑出胸腔,犹在突突跳动。
赵雍木偶似的站着——赵章和这名卫尉与他并肩作战时的情景,一幕幕从脑中闪过。他不知道公子成和兵士们是何时退出去的。
年幼的赵王不知发生了何事,被信期护卫着连夜送返邯郸。邯郸有肥义安排的赵豹率兵戍守,可保赵王无虞。退至沙丘宫外的公子成和李兑有些彷徨,他们不知道热血冲动的赵雍以后会如何处置他们。
公子成望着重重围困的沙丘宫长叹一声:“撤兵吧!”
“公子……”李兑看着公子成,“今日你我率兵闯入主父寝宫,与主父刀戈相见……主父一旦脱困,你我必死无疑!”
“我赵成一片忠心,天地可鉴,主父就算要责难,我也无话可说。”
“公子愿为赵国舍弃性命,令属下敬佩。但公子打算让府上几百家眷,与公子一起枉死在主父手中吗?”
公子成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以赵雍今日的悲愤,难保出来后不诛杀他全家。
“太傅之意是……可是诛杀主父是要以弑君罪论处的。”公子成已经动摇,但他担不起杀死主父的罪责。
“围而不入!”李兑的眼中杀机闪动。
“围而不入……”公子成沉吟,“倘若有人率兵来救又当如何?”
“普天之下,莫非王臣。只要当今大王不准,赵国哪个臣子又敢私自出兵?况且王族世卿对主父早有怨言,又岂会出兵相助?如今肥义已死,大王年幼,能撑起赵国朝纲的,唯公子一人而已,大王定当对公子言听计从!”
“就依太傅所言!”公子成决心已下,要将赵雍困死在沙丘宫中。
“来人!”李兑下令,“命兵士们向宫中喊话:先出宫者不杀!最后一个走出宫门者诛族!”
兵士们齐声呐喊的声浪穿越宫墙,传至沙丘宫的每一个角落,震撼着宫中众人的心。侍从禁卫们面如土色,偷眼望着面容似铁的赵雍——这个曾经英雄盖世的赵王,已经被赵国遗弃。
“你想出去吗?”赵雍盯着一个宦官,手中的长剑有血滴滑落。
“奴婢……”宦官被赵雍的目光逼得步步后退,“奴婢不想死……”宦官尖叫着冲出寝宫。
宦官惊恐的叫声震断了侍从禁卫们的心弦,众人争先恐后地蜂拥而出,身后回荡起赵雍歇斯底里的大笑。他们不知道赵雍在笑什么——一个众叛亲离的人还有什么值得笑的,所有人都觉得赵雍疯了。他们不会用自己和全族人的性命,去给赵雍陪葬。
“你们得死!你们全部得死!会有人来救寡人的!你们等着吧!”赵雍边笑边喊,空旷的大殿中回响着他孤寂的声音。赵雍惊异地发现,自己很久以来头一次对自己用了“寡人”这个称谓。也许自己真的是寡人了,赵雍这样想。
夜半时分,赵决终于赶到了沙丘宫。迎接她的,却是拦在宫门外的盾阵。
赵决又怒又急,“让开!”
一名将军的声音自盾阵后传来,“末将奉命行事,请公主不要为难末将,公主还是请回吧。”
赵决怒喝道:“你们胆敢围困主父!这是忤逆大罪!”
“末将奉的是当今大王诏令!”
“你胡说!”赵决打断那位将军的辩解,“我不相信!”
“公主不信末将所言,可回邯郸面见大王。”将军说道。
“不必多言!让是不让?”赵决长剑出鞘。
“公主如要硬闯,就恕末将无礼了!”将军手一抬,盾阵往前推进一步。
赵决一声清啸,长剑挑飞逼过来的一面盾牌,未待穿入盾阵缝隙,又一面长盾顶上空缺。赵决长剑连劈,串串火花在盾面上溅起。盾阵一转,形成一个圆圈,将赵决围在中间。赵决左冲右突,圆圈却越收越紧,赵决最终被围困在中间,动弹不得。
“公主还是回去面奏大王。只要有大王诏令,末将定当奉命。”将领手一挥,围住赵决的盾阵让开一条道路。
愤怒的赵决又连夜往邯郸急赶,待望见邯郸城连绵的屋脊,已是鸡鸣时分。
赵决策马直冲邯郸宫门。守门卫士见是公主,还未待盘问,快马已掠过宫门,只留下一串急促的马蹄声。几名卫士面面相觑。
巍峨的正殿在黎明前的天色中耸立,赵决疾步跑过漫长的阶梯,在殿口的一面大鼓前站定。守鼓兵还未待言语,冰冷的剑锋已经贴上了他的咽喉。
雄浑的鼓声自邯郸城的最高点扩散出去,传至邯郸城的每一个角落。
刚刚躺下的公子成猛然从床榻上坐起,“夜鼓急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