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满
|类型:人物·传记
|更新时间:2019-10-06 13:49
|本章字节:7598字
肥义向李兑深深一揖,“肥义谢太傅好意。我受主父托孤之愿,曾经向天明誓,以性命辅佐新王。如今新王有难,肥义如若为躲避灾祸而抛弃新王,是为不忠不义。一个不忠不义的臣子,又何以苟活于天地之间!”
李兑遭拒,又羞又怒,厉声说道:“既然相国有此大义,倒是李兑枉做小人了。李兑倒要看看,相国能否活过今年!”
那个冬天,邯郸迟迟没有下雪,天空跟罩了棉被似的黑,赵国大地被黑色的天幕笼罩,显得沉寂萧瑟。几个月来项离把自己关在家中读书,拒不见客,包括来找过他几次的赵决。
炭盆将屋内烘烤得温暖如春,项离拿着酒爵,对着案上的一封阴书沉思。自田文从咸阳逃回齐国以后,便发动了齐、魏、韩三国联军攻秦,而与秦联盟的赵、宋二国,却一直作壁上观,不施援手,函谷关岌岌可危。项离觉得嬴稷与齐为敌,与赵联盟是个错误,他觉得自己该回秦国了。
“大人……”老管事走至阶下轻声禀报,见项离没有抬头,有些木讷地站着。
“何事?”项离看着竹简问。
“宫中差人送来信函。”管事将一封漆封的战报放在案上,却并不退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还有何事?”
“公主……”
“不见!”项离不等管事说完,厉声叱喝道。
“公主亲自送来一件冬衣,叮嘱小的交给大人,并说……”
“说什么?”项离抓过管事手中的棉包抖开,是一件夹袄。
“公主说:‘天气寒冷,请将军记得添衣。’”
项离挥下手,管事退了出去。项离拿着夹袄细细地端详——夹袄的针脚虽然歪歪扭扭,却看得出每一针都十分用心。项离想象着赵决在灯下捉针缝袄的样子,唇角露出笑意。
“还会干这个。”项离自言自语地将夹袄穿上,大小合身。
还从未有人给他缝过冬衣、如此嘘寒问暖。项离叹了口气,用小刀挑开漆封,抽出一小卷羊皮。
看完羊皮上的字,项离又陷入了沉思。这是边境截获的一封密信,是楼烦王发给中山王的。一个被赶到阴山以北的流寇王,一个被迁往肤施的光杆王,竟然还在图谋攻赵!项离摇摇头,将羊皮丢在案上。他觉得这两人是在找死。宫中把密信送到自己手里,看样子是要他去结果这一切。也罢,替赵雍干完这最后一件事,就当和他两清了。干完这件事,不管如何,自己都该回秦国了。
“来人……将战甲取来。”项离一口喝干爵中的残酒。
项离并未见到赵雍,调遣黑翼兵团的兵符是由公子成交至他手中的。项离已懒得去究探其中的原委,他只想快点结束这趟差事,从此赵国的一切便与他再没有关系。况且五千黑翼骑士,已足以荡平楼烦、中山残部。公子成此举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在他不能确定赵雍是否会帮助赵章叛乱之前,他必须不动声色地调开能被赵雍所掌控的兵力,尤其是这支精锐的黑翼骑兵。中山王的反叛给公子成带来了绝佳的机会,赵雍同意了派项离率领黑翼兵团平叛的建议,细节的疏忽将造成不可弥补的错误。
就在项离和五千黑翼骑士在寒冷的塞外搜寻敌踪的第二个月,邯郸宫开始了一场盛大的仪式。赵主父将携新王和安阳君一起,出游沙丘。尽管此行是为了替主父的陵寝选址,但赵人更愿将它看做是主父欲借此事,修复已出现裂痕的王族亲情。只有团结,赵国才能在一次次的挫败强敌中强大起来。赵人满怀期待,目送着庞大的仪仗队伍开出了邯郸城,开向了那座蕴涵杀机的沙丘宫。
沙丘宫在夜色中巍峨着,宫人提着的灯笼,星星点点地缀亮庞大的行宫。甲士们来回巡游,铠甲摩擦的声音使宫殿愈加显得寂静。赵雍和两个儿子分三座寝殿居住,他不知道此时长子赵章的寝殿内,一场密谋正在进行。
青铜灯树投下的光亮,在田不礼脸上映出诡谲阴毒的暗影,“君上,当断则断!此时是诛杀赵何最好的机会!”
“主父亦在宫中,恐怕……”赵雍带来的压力使赵章犹豫不决。
“主父的禁卫军黑翼兵团远在千里之外,待杀死赵何,君上登上王位之时,主父亦无力回天!”田不礼像只狈一样怂恿着赵章。
“我们带有三千甲士,赵何也带有三千甲士,并无胜算。”赵章还在犹疑,毕竟他即将要做的是一件足以诛灭九族的大罪。
“君上可先智取,待赵何一死,便称王宣诏,届时赵何三千甲士被封官晋爵,又岂会与君上为敌?”
“如何智取?”
“先遣主父近侍宫人前去传召赵何,谎称主父有事相商,你我埋伏持剑甲士于壁间,待赵何一到,即刻斩杀!”
“此计甚好,相国速去安排!”在巨大的诱惑面前,赵章终于下了决心,“事成之日,便是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时。”
“谢大王隆恩——”田不礼诡笑着向赵章行君臣大礼。
赵何寝殿内,肥义仔细盘问着赵雍的近侍宦官,身后站着威武的信期将军。
“主父何事深夜传召大王?”肥义的目光锐利地盯在宦官脸上,像是要刺进宦官的心底看个究竟。
“小……小的不知。”宦官拢着袖子,身子微微发抖。
“如若假传圣意,本相诛你九族!”
“小的不敢!”宦官脚一软,咕咚跪下了。
“去吧!”肥义一挥手,宦官如闻大赦,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肥义在信期面前来回踱步,“此事过于蹊跷……”
“相国,依末将看,不理睬便是!”信期说道。
“不可!主父传召,岂有不应之理?这样,我先入宫一探,若逾时不归,便是已有不测,你率众甲士保护大王连夜返回邯郸!”肥义正色说道。
“相国,末将愿前往一探!”
“此时对大王来说,你比我更为重要。信期将军,肥义就将大王托付于你了!”肥义突然向信期拜倒。
“相国!”信期慌忙也跪下了,“相国,只要信期还活着,大王必定无恙!”信期眼神坚定。
“好!”肥义的手在信期肩上用力拍了拍,起身出了大门,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肥义站在赵雍寝殿殿口,目光朝内扫过。几盏铜灯高悬,将空旷的大殿照得不甚清晰。一个高大的背影立在高处,身形与赵雍无二。一阵寒风吹过,铜灯将那人的黑影摇摆得如同鬼魅一般。肥义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肥义走至阶下行礼,“大王……”
“相国可否无恙?”背影转过身来。
“安阳君!”肥义猛地抬头,高阶上站立的正是赵章。
“我想相国也不会感到意外,不然此时站在我面前的就该是赵何了。”赵章缓步自阶上走下。
“安阳君!你此时回头还来得及,本相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肥义高声喝道。
“相国大人此言只当吓唬六岁孩童。”黑暗处一人走出,眼神刻毒。
“田不礼!你深受赵国大恩,不思图报,竟调唆安阳君行大逆之事!你该千刀万剐、诛灭九族!”肥义厉声骂道。
“千刀万剐,诛灭九族……”田不礼发出一阵魑魅般的笑声,人已走至肥义跟前。
“不用千刀,一刀也就够了!”田不礼长袖一动,手中的短剑倏然刺穿了肥义的左胸。
肥义喉中发出咯咯的声响,一手握住剑刃,一手去抓田不礼的瘦脸。
田不礼轻轻拨开肥义朝他伸出的手掌,“忘记告诉相国了,我的九族都在齐国,相国的九族倒好像在赵国。”
肥义一口咬断舌根猛地喷出,田不礼躲闪不及,鲜血和半截舌头激射在他的脸上。
“去死吧!”田不礼猛然抽剑,剑刃脱出肥义的心脏后削落肥义的四根手指。肥义轰然倒地,一双目眦欲裂的眼睛死死盯着田不礼。
田不礼抹一把脸上的血污,倒转剑尖,短剑插下复又拔起,一次又一次疯狂地戳向肥义。
“够了……够了!”赵章一声大喝,田不礼方才住手——肥义早已死了。
此时两队披坚执锐的甲士自壁间拥出,盔甲和铜剑闪着寒光。
“斩杀赵何者,封万户侯!”赵章佩剑出鞘,剑锋直指赵何寝宫。
赵雍自噩梦中猛然惊醒,被冷汗浸湿的内衣冰冷地贴在身上,殿外传来兵戈厮杀之声。
“来人!”赵雍一声大喝,早已守在门口的卫尉疾步走进。
“殿外何事?”赵雍厉声喝问。
“回主父……”卫尉嗫嚅道,“是安阳君……”
“安阳君如何?”
卫尉不得不说了,“安阳君欲弑新王,两军正于殿外激战!”
赵雍脑袋嗡地一响——他虽有封赵章为王之意,却并不愿看见两个儿子骨肉相残。
“逆子!”赵雍一掀被衾,翻下床榻,“取我战甲兵器来!”
“主父不可!”卫尉阻跪在赵雍身前,“安阳君与新王各率甲士三千,而末将只有二百禁卫,二人胜负未分之际出去必然混战,末将难保主父无虞!”
赵雍瞪着卫尉喝道:“让开!”
“恕末将不能从命!”卫尉霍然起身,大步跨出寝室。房门砰的一声关上,而后是上锁之声。
“你们大胆!”赵雍怒不可遏。
“所有人坚守此门!擅离者斩!”卫尉坚定的声音从门外传入,赵雍无计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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