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满
|类型:人物·传记
|更新时间:2019-10-06 13:49
|本章字节:7528字
“不是说过不许搅扰本将!”芒卯一声呵斥。
“是赵将贾偃要见将军。”
“哦……”芒卯放下烛台,“人在哪儿?”
“正在帐外。”
“速速有请!”
“深夜造访,搅扰将军了!”不等亲兵回报,贾偃已掀帘进来。
“哪里哪里——贾将军请上坐。”芒卯对贾偃很是恭敬。如今魏国要蒙赵国庇护,也由不得他不恭。
贾偃在条案后坐定,“本将刚收到细人从咸阳传来的消息,八日前秦王已命项离率十万秦军来救华阳。”
“秦国果真救韩了……”芒卯对秦军心有余悸,但一想到函谷关距华阳有千里之遥,心下又稍定,“以将军所见,秦国援军几日可进至华阳?”
“函谷关至华阳近千里之遥,又兼崎岖,以本将的推算,至少要半个月方能开到。”
芒卯心里这才踏实些,“韩国已撑不过三日,待秦国救兵开到,已是于事无补。”
“话虽如此,”贾偃面色凝重起来,“但此次领兵来救的是项离。此人在赵国时我已有所了解,用兵有如神助,万不可小觑。”
芒卯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将军可有对应之策?”
“本将深夜闯帐就是要与将军商议此事。”
“夜长梦多,唯有在秦军未至之前,尽快攻破新郑,迫使韩国屈服,而后以三晋联军迎战项离援军方为上策。”芒卯说道。
“将军所见与我不谋而合!”贾偃霍然起身,“你我分头速作准备,日出时便攻新郑!”
芒卯正待附和,东北方忽然传来呐喊厮杀之声,那个方向正是魏军大营的后背,两人心下一沉。
“将军!”一名裨将冲入帐中。
“是哪路兵马前来袭营?”芒卯厉声喝问。
“是秦……秦军!”裨将一脸惊恐之色。
芒卯一把揪住裨将衣领:“你看清楚了?”
“末将以首级作保,确实是秦军!”
“你胡说!秦军怎么可能八天就赶到了华阳!”芒卯一把将裨将推翻。别说他不相信,边上的贾偃也一时不敢相信。十万秦军八日内连续日行超过百里,这已经超越了他们想象的极限。
贾偃:“将军不可自乱方寸,若真是秦军,你我要立即迎战!”
芒卯又向裨将急问道:“已被冲破几垒?”
“已破三垒,正向我中军突进!”
“怎会如此之快!”芒卯更是大惊。
裨将惊魂未定地禀道:“此支秦军不修队形,袒胸露臂地冲杀,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将军速遣兵迎敌,本将须马上回营!”贾偃不等芒卯说什么,已疾步冲出军帐。
贾偃一路纵马狂奔回赵军大营,刚召集起部将准备策应魏军迎战,斥候飞奔入帐禀报。
“秦军从魏军后方直接切入中军,又自中军往外冲杀,魏军已被切分为数块,正在各自为战!”
“魏主将芒卯呢?”贾偃急问。
“芒卯率一支残兵往北方突围而去!”
贾偃颓然坐下。北方是魏国方向,芒卯这是抛下十五万魏军和他的两万赵军独自逃命去了。
“将军,请下令与秦军交战!”帐下众将似不为斥候的消息所动,面上神情坚毅。
“交战……”贾偃惨然一笑,“我赵军虽不惧战,但以两万人迎战十万项离指挥的秦军,不战已知结果……”
“属下愿与秦军血战至最后一人!”众将轰然拜倒在贾偃面前。
“好,你们不愧是我赵国的将士!”贾偃又缓缓站起,“但此战既非守土,又非攻地,我贾偃没有权力让你们白白牺牲在韩地。传令下去,全军全速往北面魏国方向撤离!”
“将军!秦军离我军已不足十里,很难摆脱了!”
“就算有一线生机,我也要带弟兄们一试!”
风卷过黄河南岸的平原,飞扬起的黄尘遮蔽了明亮的阳光和晴朗的天空。浑厚的马蹄声和脚步声震颤着大地,黄尘中冲出两万步骑混杂的赵军,往北面方向飞快地奔去,身后是更多的马蹄声和脚步声。赵军过去不久,黄尘中露出秦军黑压压的军阵,带着无坚不摧的气势往赵军撤离方向推进。他们双目通红,脸上结着鲜血凝固后的硬痂,身上的布衣溅满酱色的血渍。十五万魏军的鲜血没能平息他们的亢奋,十五万魏军的头颅悬挂于他们的腰间。
两万赵军突然停住了步伐——前方三里,一道蜿蜒的河水在阳光下闪烁着明亮的波光。他们绝望了,他们被黄河拦住了去路。纛旗往后翻转,赵军全部转身,十万秦国追兵闯入视野。赵军没有乱,纛旗再次翻动,两万人迅速结成防御圆阵,等待十万秦军的冲击。
秦军距赵军一里左右停住,以鹤翼阵形半包住赵军,而后静默地等待冲杀的命令。
项离凝视着赵军圆阵,两万赵军在十万秦军的包围中,依然气势凌厉,比和他交锋过的任何军队都要显得顽强。项离本就脱胎于赵军,他太了解赵军的作战意志和战斗力,更何况他们正处于绝境。
“大将军,是否要命令进攻?”一侧的喜问道。
项离紧盯着赵军圆阵,面无表情地说道:“劝降。”
“劝降?”喜有些意外。跟随项离东征西伐这么多年,几乎没有见过项离劝降。
项离:“赵国于我等虽有大仇,但栽培之恩在先。恩怨分明,方大丈夫所为。”
一名秦军骑士策马跑至两军战阵中间,高声向赵军喊道:“我大将军愿网开一面——尔等只要放下兵器,大将军保你们性命无虞,加官晋爵!”
一声弦响,一支羽箭自赵军圆阵中劲射而出,劝降的骑士应声翻落。
空气中复又静默,两军愤怒地对峙着。赵军的一箭已回答了一切。喜看向项离,项离的表情自始至终没有发生变化,好像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恩情已了……”项离冲喜招下手,喜一扯马头,贴近项离。
“你速带一千人绕至赵军后侧河堤,待大军主力将其逼入河滩洼地,决堤放水。”
项离说得很平淡,喜却听得动容。他顺着项离的目光望去,两万顽强的赵军在他眼中已成为一具具漂在水面上的尸首。
喜带领一千人悄无声息地离开大军。项离手一抬,鹤翼战阵启动,秦军坚定地往前推进,一边不停射出箭矢。两军还未完全贴近,赵军圆阵已被一轮轮箭雨撕开缺口,却依然岿然不动,锋利的金属指向迫近的秦军——他们渴望与敌人同归于尽。但项离没有给他们这样的机会,数百乘刀车被推至秦军战阵前方,无数的利刃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像一条流动的刀河。
赵军主将贾偃仰面长叹。这些刀车是他和魏军的辎重,现在却反刃相向。
刀河呈半圆形向圆阵收拢,赵军被迫一步步向后方移动,不久便被逼至河滩洼地。秦军中响起鸣金之声,刀车和秦军飞快地后撤。赵军还没反应过来,身后的黄河堤岸轰然崩塌,滚滚浊流汹涌而来,带着不可阻挡、席卷一切的力量。
这是他们最后看见的景象。
项离坐在马上望着苍茫泽国——水面上漂浮着无数尸首。
刚回来的喜小声地禀报:“大将军,决堤之处已修复好了。”
项离的神情有些黯淡,“吩咐弟兄们,不许割他们的首级,都捞起来,好生安葬……”
“是……”喜迟疑了一下,“大将军,华阳之战已结束,大军该往何处?”
“此地已是魏境,既然来了,岂能空手回去。”
项离眼中又亮起喜所熟悉的光芒,那是渴望建功立业的雄心,那是一个将军对于战争的狂热。喜不由得在心中暗叹秦王对项离的了解和料事的准确。
“大将军……末将……我……”喜吞吞吐吐地收住话头。
项离的目光斜向喜。
喜终于还是说不出口,只是从怀中掏出一卷帛书递过去,低着头闷声说道:“大将军自己看吧。”
项离狐疑地看了喜一眼,接过帛书展开。熟悉的小篆跃然帛上,是嬴稷亲笔所书:“华阳之战获胜后,武安君如要继续攻魏,十万大军的兵权由副帅胡阳接替。武安君即刻返国,不得有误。”一方鲜艳的王印盖于右下角。
项离拿着诏令许久不语。不知自何时起,嬴稷与他之间已多出了一道沟壑,深不见底,不可逾越。项离缓缓呼出一口气——他明白嬴稷是不想自己功劳过大。
“大将军……我……”
项离摆摆手,打断喜的话,自腰间摘下兵符递过去。
喜犹疑着不敢伸手。
“拿着!”项离陡然一吼,喜浑身一抖,接过了兵符。
项离返回咸阳后不久,喜率军攻取魏地卷、蔡阳、长社。赵与燕国结盟,欲联兵救魏。魏向秦王献上南阳之地求和,秦兵退去。华阳之战以赵、魏大败,赵国三晋一体抗秦战略的破灭而告终。此战后韩、魏再次屈服于秦,但秦、赵两国的关系非但没有破灭,反而有所改善。两个当今天下最为强大的国家,谁也不愿与对方过早决战。这场决战意味着谁将成为天下的主宰,谁又会在对方的战车之下灭国。谁也没有必胜的信心。但秦、赵两国都明白,这一场惊天大战迟早要来。双方都在隐忍着、等待着,等待着命运之神将他们推至风口浪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