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满
|类型:人物·传记
|更新时间:2019-10-06 13:49
|本章字节:8546字
嬴稷高坐于冀阙殿上,俯瞰秦国的臣民——他似乎已经看到了秦国一统天下的那一天。
“客卿胡阳率军攻灭义渠有功,即日起升爵为中更——”
景德立于王阶之前,笑容满面地宣读完手中的诏书。喜跪伏在地上,身躯战栗,久久没有抬起头来。
景德手捧诏书走到喜的跟前弯下腰来,“中更大人,谢恩吧——”
喜抬起头来,脸上涕泪横流,双手恭敬地接过诏书,“臣——谢大王再造之恩——”
喜猛然磕下脑袋,沉重的叩首声响彻朝堂。
大臣们望着喜的目光复杂。这确实是重恩,中更在秦的二十等爵中位列十三,享三百户赐邑、三百户税邑,已和大良造一样有养客的特权。
朝会散去,大臣们围了上去,纷纷向喜道贺。喜的目光穿过人群缝隙,看见项离的背影消失在漫长的石阶下。喜的笑脸黯淡了一瞬。
项离刚刚换下朝服,老管事就进来禀报:“大人,胡阳将军在府外求见。”
项离不由得笑着摇摇头,“领他到书房吧。”
喜被老管事领着进到书房,项离正在摆弄沙盘上的陶俑。书苑的那个沙盘被他搬回了府上。
喜望着项离的后背讷讷说道:“大将军……”命他率军攻灭义渠,是嬴稷的诏令,喜对此一直有些不安,总感觉抢了项离的差使。
“坐吧。”项离回转身来,对他还像以往那般随意,喜有点意外。
“大将军,我……”喜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
“都追上门来要贺礼了。”项离用力拍着喜的肩膀笑,“恭喜胡阳大人荣升中更之爵,离大良造只三级了!”
喜吃不准项离是夸他还是骂他,只定定地望着项离,“大将军,你不会怪责末将打了义渠这一战吧?”
项离眼一瞪,“亏你还跟了我这么多年。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难道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心胸狭隘的小人?”项离边说边把喜拖到沙盘前,“来,陪我打一仗,看着你小子打胜仗,我手痒。”
“大将军,你真的不怪我?”喜认真地看着项离,像是想从项离的脸上看出一些什么。
“跟随我的兄弟升官晋爵,我高兴才是,为何要怪你?”项离此话真情流露,发自肺腑。
喜心中一阵感动,“可是……我抢了本该属于大将军的一战。”
“升了官就傻了?”项离凿了下喜的脑门,“我还能打完秦国所有的仗?来!陪我玩儿一局。”
从国尉府出来,喜本该放下的心却愈加不平静了。如果项离表现出他料想中的嫉恨,他会好过些,但项离非但没有不快,好像根本就没将他攻灭义渠、晋升高爵的事放在心上。喜有些怅然若失。项离百战百胜的锋芒掩盖了他,项离居高临下的宽容刺痛了他。他觉得和项离生在一个时代是自己的不幸。
喜正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走,一匹快马自身后追了上来。
“将军!相国大人正遣人四处找你!”马上下来的人是喜的贴身亲兵。
喜眉峰一皱,“他找我何事?”
喜和其他追随项离的将领一样,为项离时常被魏冉压制而不平,项离却总是一笑置之。
“请将军至相府饮宴。”
喜心中烦躁,喝一声:“不去!”
“那……小的该如何回禀?”
“等等……”喜心中动了一下。
喜走进相府的大门,看见魏冉亲自站在厅堂的阶前迎接,不由得感到意外。
不等喜行拜见之礼,魏冉拱手高声贺道:“恭贺将军荣登中更之爵!”
“属下拜见相国大人。”喜屈下一条腿想跪,却被魏冉一把扶起。
“将军为我秦国立下吞灭义渠之功,理应老夫向你行礼才是。”魏冉说得很是真诚。
喜哪里敢受,慌忙谦道:“相国言重了。”
魏冉退至一边,向喜伸袖请道:“请将军入席!”
“相国大人先请。”喜不敢逾越上下官级礼制。
“一起入席!”魏冉抓着喜的手大笑着走进厅堂。
喜望着厅堂上空荡荡的席位有些不解,“为何不见其他贵客?”
魏冉笑道:“你便是今日的贵客。此宴老夫只为将军一人而设!”
“末将何德何能,怎堪相国大人如此礼遇。”喜向魏冉揖道。
“坐下边饮边叙!”魏冉在主位坐下,喜坐上客席。
寒暄一阵,互敬过几爵酒,魏冉话锋一转,进入正题,“将军可曾听说,大王欲与赵国一战?”
喜思索片刻,回道:“属下略有耳闻。如今赵国为天下抗秦力量之中坚,要削弱合纵势力,就必须首先削弱赵国。与赵一战不可避免。”
“将军英勇善战,又熟悉赵国的情况。”说到这里,魏冉顿了一顿,两眼直视着喜的眼睛,“老夫欲向大王举荐将军担任伐赵主将,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喜不由得一震,掩饰不住的惊喜显现出来,“谢相国栽培!”
魏冉心中对喜的反应颇为满意,面上却只是淡笑,“为国举贤是臣子的本分,将军何谢之有。”
喜历经十余年的战场、官场锤炼,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农夫。他心生闪念,知道魏冉必是有事相求,这时候理应有个态度,于是离席单膝拜在魏冉面前,“相国但有用得上属下的地方,属下万死不辞!”
“将军是个明白人。”魏冉的神情严肃起来,“老夫确有一事相求。”
喜双手一拱:“相国请说!”
“老夫近日与华阳君、泾阳君、高陵君相商,欲劝说大王越韩、魏而攻齐,恐大王顾虑不决。将军如今为大王所喜,老夫想请将军向大王为伐齐一事进言。”
喜心中飞快地思忖——魏冉的封地陶邑与齐土相接,伐齐所得土地必然归于陶邑,魏冉是想借自己的口打消大王的疑虑。
见喜良久不言,魏冉温言道:“将军若是为难,老夫也不勉强。”
这就是以退为进了,自己不得不表态了。喜心下一横,“让相国大人见疑了,属下是恐位轻言微,不能说动大王。承蒙相国信任,属下愿联络军中同袍,一同向大王进言伐齐。”
“好!好!”魏冉一连说了两个“好”字,边上前搀起了喜,“将军日后必当贵不可言!”
喜向魏冉深深一揖,“还望相国大人多多提携。”
初春的关中平原一片新绿。
魏冉鲜衣怒马,手持弓箭,追逐射杀着野物,心情就像这明媚的春光一样好。
嬴稷准了喜和大臣们伐齐的奏请,由魏冉举荐的门人客卿灶,此时正率秦国大军攻齐。魏冉又一箭射出,一只疾跑的野兔栽倒在地。魏冉纵马驰过,弓梢挑起猎物。身后一大队随从紧跟。
“那是何人的仪仗?”魏冉勒住马缰,往东面远眺。
随从们顺着望过去,函谷关方向正逶迤驶来一列车队。
一个随从回道:“是出使魏国的王稽。”
魏冉脸上现出轻蔑之色,讥诮道:“此人一直欲向大王荐贤上位,屡次不成。此次使魏国归来,想必又带回了什么‘贤才’。”众随从哄声起来。
“走,且去看看!”
魏冉一声叱喝,坐骑向车队方向驰去。近百名随从在后紧随,官道上一时尘烟滚滚,一片杂乱的马蹄声。
一乘马车上的布帘掀起一角,一张瘦削的面孔露出,一双眼睛如鹰隼般锐利。此人就是日后将在秦国掀起一场惊涛骇浪的范雎。
范雎望向那队疾驰而来的人马,问道:“来者何人?”
又一人掀帘而出,正是秦使王稽。
“是我秦国相国。”王稽答道。
范雎立刻警惕了,“是否为穰侯魏冉?”
“正是。”
“此人嫉贤妒能,尤恶招纳诸侯宾客。我须藏匿,免生意外。”不等王稽点头,范雎已翻开木盖,躲进车厢。王稽不禁莞尔。
魏冉带着大队人马驰至王稽的车驾前停住,王稽早已下车拜迎。
魏冉目光威严地扫过随行车驾,“王稽,此次出使,关东诸侯可有事变?”
“回相国,未曾有。”
魏冉声调一沉,“随行是否带有诸侯宾客?”
王稽不语,面有犹疑之色。
魏冉心下更是生疑,声音转为严厉,“老夫生平最恨凭口舌巧辩赢取富贵的宾客!这些人只会扰我大王视听。”
王稽心中暗叹范雎识人之明,慌忙恭谨回道:“谨遵相国教诲,属下不敢。”
魏冉看一眼身侧的随从,随从下马挑开车帘,车内空无一人。
魏冉一队人向东面渐渐远去,王稽敲敲车底木盖。
“魏冉可走?”车厢内传出范雎的闷声。
王稽笑道:“已向东走出十里,先生可放心出来了。”
范雎自厢内钻出,又掀开车帘小心探头四下里观看,待确定魏冉一干人已离去后,范雎撩袍下了马车。
王稽诧异道:“先生何意?”
“魏冉生性多疑,必会回马再行搜查,我且独自步行。”范雎拍拍衣襟,自顾自往前走去。
王稽心中暗笑此人比魏冉还多疑,便由他去了。
王稽车队走出数里,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逼近。王稽自车内探头观看,魏冉的几十名随从已拦住车驾。不待王稽询问,来人径直登车,掀开车底木盖,将车内搜了个遍。
王稽回过神儿来,怒骂道:“尔等放肆!”
“我等奉相国之命搜查,得罪了!”一队人拱下手,往东面绝尘而去。
王稽瞠目结舌地望着范雎独行的方向。
车驾驶进咸阳城,王稽这边安排范雎至驿馆下榻,那边匆匆进宫求见大王。嬴稷在勤政殿召见了王稽。
“微臣此行幸不辱王命。魏王表示,对我秦国不敢有二心!”王稽侃侃复命。
嬴稷坐在书案前,案上一大堆竹简奏章几乎埋去了他半个身子。
“嗯……”嬴稷批点着奏章,并未抬头,“辛苦了。还没来得及回家吧?”
“王命在身,微臣不敢先私后公。”
“先回去歇息……”嬴稷依然没有抬头,“这几日你不必上朝了,在家好好休养几日。”
“大王……”王稽迟疑着没有退下。
嬴稷低着头问道:“还有何事?”
王稽踌躇了一下,躬身回道:“微臣从魏国为大王带回一个人。”
“哦?”嬴稷放下竹简,抬起头来,“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