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作者:金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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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人物·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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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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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7700字

呼啸的风雪中,一骑踽踽独行。马上之人身上覆满白雪,神情疲惫不堪,一双黑眸却依旧晶亮,亮得坚定。这已经是赵决进入塞外的第五天。暴雪下了三天,遮蔽了一切可以辨别方向的痕迹。赵决迷路了。坐骑一声悲鸣,无力地跪倒在雪地上——它和赵决一样,五天里几乎没有休息。赵决摔落在地,又挣扎着爬起。战马已再无力气,缓缓地侧躺下去。


“起来啊!起来!”赵决使劲儿拖拽着马缰。马首努力地昂起,又无力地垂下,鼻翼中喷出的白气很快便凝成了冰雾。


“你给我起来!”赵决的马鞭在战马身上胡乱地抽打。


战马一动不动,一双大眼睛中都是哀戚。赵决触上战马的目光,人僵住了。


“对不起……我不该打你,你已经尽力了……”赵决抱住马脖,脸颊在马首上轻轻地磨蹭。泪珠滑出战马的眼眶,转瞬就结成了冰。


“马儿,你睡吧……睡着了就不累了……可我还不能睡,我还没找到项大哥……父王还等着项大哥去救他……”战马在赵决梦呓般的话语中闭上眼睛,不断喷出的白气渐渐平息。


一片混沌的世界中,赵决淌着没膝的积雪艰难地行进。她不能停,此时停下来只有一个结果——被风雪掩埋成一个小丘,而这个小丘,很快也会被覆盖成平地。她没有绝望。她相信那个战神般的男人,会保护她,会随她去救主父。


“项大哥,我一定能找到你!”她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脚下踏到的一个异物打断了赵决的自言自语,赵决好像想起了什么,俯下身飞快地扒开积雪——真的是死去的战马!自己走了几个时辰,又回到了原处。赵决无力地跪倒,仰面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啸,声音传出几里后被风雪吞没。


此时正在大帐中享用美酒烤羊的项离浑身一抖,一阵没来由的心悸令他坐立不安。


“来人!”项离的酒爵往案上一蹾,喜进到帐下。


“点一千人分成四路,朝四个方向侦察搜寻!”


喜迟疑着说道:“此时风雪肆虐,恐怕……”


楼烦王及其残部已被歼灭,项离此举完全没有必要。


“违令者斩!”项离抓起头盔扣上。他必须亲自率兵搜寻才能平息心中的焦躁不安。


倦意一阵一阵袭来,赵决蜷缩着身子,纷纷扬扬的雪花慢慢将她掩盖。赵决又想起邯郸城外的那片桃林,粉色的花瓣漫天飞舞,她咯咯笑着扑进父王的怀中。那时候自己几岁,她记不清了,只记得父王的胸膛很宽阔、很温暖……赵决失去知觉之前,依稀看见很多人站在自己的周围。她努力想睁开眼睛,眼皮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眼皮终于合上,世界一片黑暗。


几层厚羊皮裹着,赵决依旧面色青灰,双唇紧闭,热姜汤撬开牙齿灌进去又流了出来。项离急得在榻前团团转圈。


“说!还有什么法子?”项离指着帐下的将领和医人喝问。


医人回道:“回将军,冻伤之人可用温水浸泡,并轻轻按摩其身体各部,待皮肤颜色和知觉恢复,擦干全身后再用厚衾包裹。”


“那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准备木桶温水!”项离急得五内如焚。


医人讷讷说道:“军中并无女子……男女有别,何况公主金枝玉叶,又怎容侵犯……”


“人都要死了,老子还管得了这些!”


几根粗壮的红烛在帐内投下暖光,又被木桶中氤氲的热气迷蒙。


项离的手有点抖——他第一次脱女人的衣裳,而且是脱决玉公主的衣裳。衣物一件件落在地上,赵决赤裸的身体就像一尊羊脂白玉雕成的女神像,每一处完美的曲线都让他心惊肉跳。项离轻轻将赵决放进大木桶,被温水包裹的赵决发出一声微微的呻吟。项离一咬牙,将自己脱剩一身白绸内衣也坐进木桶。


项离有力的手掌在赵决身上来回揉搓,水温稍凉又添进热水。半个时辰后,赵决僵硬的身体渐渐柔软,血色慢慢回到脸上。烛光水汽中,赵决面色潮红,吐气如兰。近距离端详赵决精致的面容,项离第一次发觉赵决竟是如此美丽。手上一阵阵酥滑的触觉传来,项离不禁一阵心猿意马,身体瞬间起了变化。


“畜生!”项离猛抽自己一巴掌——这个时候居然还在想这些。


赵决吐出一口长气,就像是一声叹息,人幽幽地醒转过来。项离一时手足无措,想爬出木桶已经来不及了。赵决迷蒙的眼神逐渐聚焦,眼前的情景清晰起来。


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项离脸上,项离并没有觉得意外,脸涨得通红,恨不能地上有道裂缝让他钻进去。


项离窘迫地低着头,赵决突然猛地抱住他,哇地大哭起来,像是要哭出心中所有的悲愤与委屈。项离大张着两手,抱也不是放也不是。


“别哭……你怎么会一人来到塞外?发生了什么事?”项离轻轻将赵决拥在怀中,心中一种异样的甜蜜涌起——原来保护自己心爱女人的感觉竟是如此好。


“项大哥……你要去救主父……项大哥,我以后便是你的妻子了……”厚衾里赵决偎依在项离的怀中喃喃地说。连日来的疲倦与突如其来的巨大幸福让她沉沉睡去。


项离注视着怀中的赵决。他与赵决一样有微微的昏眩感。守了二十几年的童子身说破就给破了,赵决蹙额喊痛的样子又浮现在眼前,看样子不娶她是不行了。项离斜着唇角微笑,捏了一下赵决的脸蛋后从榻上起来,穿衣披甲。赵雍已被困在沙丘宫中二十余天,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去。


风雪中五千黑翼骑士石雕一般屹立,他们的将军暴怒了。


“战无不胜的黑翼勇士们!主父等待你们去解救!叛军等待你们去击溃!用你们的勇敢去证明你们的忠诚!用叛军的鲜血来洗刷主父蒙受的耻辱!”项离沙哑有力的声音随风雪飘荡。每一个黑翼骑士都愤怒了——没有人可以侵犯他们唯一的王——赵雍。


“杀——”五千柄长剑直刺苍穹,一股杀气澎湃于天地之间。


“出发!”项离的长剑直指云中方向。


黑色的铁骑洪流隆隆启动,无数铁蹄踏碎冰雪,也即将踏碎无数敌人的身体。


一辆马车混杂在骑阵之中——赵决依旧在沉睡。


廉颇挺立于塞上,劲风激荡着他的大氅。廉颇眼前是被白雪覆盖的广袤原野,项离率领五千黑翼骑士静默地列阵于塞前。


甲士手中捧着一个漆封木匣上来禀报:“大将军,邯郸送到八百里加急诏令!”


廉颇盯着那个木匣,并没有去接的意思。他不用打开也能猜到,那是一封命他将黑翼兵团阻击在塞外的诏令。公子成的反应速度太快了,廉颇的心情愈加沉重。


“打开关门。”廉颇望着塞下的项离,此人是救出主父的唯一希望。


副将狐疑地看着廉颇,“大将军,您不看完诏令后再作决断吗?”


廉颇的目光威严地逼视过去,“你难道要替本将决断吗?”


副将低下了头,“末将不敢。”


关门沉重地开启,五千黑翼骑士鱼贯而入,没有一人说话,肃杀的表情和整肃的队形,昭示着他们的决心。


项离没有回头,右手向后挥挥,表示谢意。廉颇凝视着项离渐行渐远的背影——他不知道,自己给赵雍送去希望的同时,也给赵国送去了最为强劲的对手。


肥义死后,公子成顺理成章地坐了相位,公子府也就成了相国府。此时公子成正立于相府后园中赏梅,一身狐裘彰显着他的富贵。


“相国好雅兴。”李兑还未走下长廊,便拱手赞道。


“司寇大人。”公子成转身还礼。他被封相的同时,李兑也被封为九卿之一的司寇。


李兑走至公子成面前,欲言又止地朝左右看看。公子成一拂大袖,侍从躬身退下。


李兑急切地问道:“主父如何了?”


今日离赵雍被困之日已有一个多月,李兑却迟迟没有收到赵雍已死的消息。


公子成皱着眉头回道:“沙丘宫中还有些瓜果点心,一时半会儿饿他不死。”


李兑追问:“廉颇可否收到诏令?”


公子成面露恨意,“收到却未曾打开,放项离和五千黑翼入关后才开启诏令。”


李兑忧虑道:“项离战法如神,黑翼兵团又乃我赵军精锐,一旦赶至沙丘宫外,恐你我不能敌……”


公子成冷笑道:“远水何解近火?云中距沙丘近千里之遥,我已命各守将沿途阻击。只需阻滞住黑翼兵团一两个月,待项离领兵赶到,他能看见的只是一具尸首!”


李兑谄媚地赞道:“相国运筹帷幄、料事如神,属下佩服得五体投地!”


黑暗阴冷的沙丘宫此刻就像一座巨大的坟墓,等待着墓中之人死去。


空旷的大殿中央,身披被衾的赵雍努力不让那堆篝火熄灭。这几十天里,只有这堆火日夜陪伴着他。赵雍不断投入火堆中的是劈碎的王座——曾经令无数人仰视的王座,如今只是一堆干柴。赵雍觉得很讽刺,又有一点悲哀。


肚子又在咕咕叫了,赵雍看一眼身边的一小堆瓜果点心。这是他搜遍沙丘宫每个角落后所能找到的所有食物。赵雍强忍着饱食一顿的冲动。他不知道自己还要被困多久,他必须撑到救兵到来的那一天。他不怕死,但他不能死,他还有太多未了的抱负,还有他的灭秦大计。


“廉颇、项离……无数被寡人提拔重用的将领,你们都在哪儿?难道你们像赵国王族一样,都将寡人抛弃了吗?肥义……我若就这样死了,九泉之下又有何颜面见你……”赵雍猛地站起,仰面长啸,“我不会就这样死的!一定会有人来救寡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