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波(6)

作者:叶永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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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科幻·灵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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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2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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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2748字

然而从那天开始,我便经常在网里遇到一些怪事。姑且不说这次决斗的通知和其后的失约,先是信箱左近的通路发生局部紊乱,随后干扰因素便渗透进信箱内部,接踵而来的竟是拷贝文件功能的失效,最后干脆动不动就死机。最可气的是这些破坏的针对性极强,从系办终端到机房的学生用机没有一台出现毛病,惟独我用哪台机子哪台机子就出事,只要一沾信箱的边儿里面立即就被“塞”满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就是更改信箱号也没用,因为按捣乱者的话说,他已经掌握了我的“笔法”。虽然我觉得这纯属故弄玄虚,但我就是没有对策。从公来说我这是私设的信箱,不受学校规章的保护;从私来讲我的水平有限,与他斗智远不能及。惟一的办法就是我取消自己的信箱,可真要那样我还进不进中文系的网络了?


当然啦,病毒就不分青红皂白地随便感染了,自调目录起就开始光顾,从最古老的到最新型的一应俱全,我连累着全系所有的微机都跟着倒霉。幸亏系里有最新的杀毒软件,但由专人保管,因此使用起来也不那么方便。机房老师被弄得莫名其妙,变本加厉地惩处胆敢私玩游戏的学生。


问题关键在于我在明处,而他在暗处。我们光明磊落的人就怕恶人偷施暗算,惟一的办法只有抓住他的蛛丝马迹。


说实话这完全是出于无意,当我再次利用上机时间在主干道上漫无目的地闲逛时,突然发现一个熟悉的信息踪影。我紧跟上去,围追堵截,但他还是像一条鱼一样狡猾地迅速溜掉,我眼看着他进了数学系的子网络。


该死的数学系有一个自成系统的子网络,覆盖了包括数学系和信息系以及计算机专业独立网络的全部系统,使得我无法搞清他到底属于哪一部分。我穷尽了自己所有的电脑知识,同时借助主干道上一些可资利用的病毒,才挖掘出一条少得可怜的信息——系统告诉我对方的名字系由两个汉字或者三个汉字组成。这不是废话嘛!全校除了留学生和少数民族同学的名字稍微长一些,再刨去几个极其个别的复姓,谁的名字不是俩字或仨字?


但仅仅一分钟之后,对方旋即出现在我的信箱里。


“水平见长啊,会在信息高速公路上设卡子了!”


“哪儿呀,不过是在乡间小道上盯个梢儿而已。”


“是校园林荫路。”他纠正道。


“对对,情洒校园路嘛。”我随和地补充道,“数学楼前的草地小路。”


在对方再次发来信息之前有一个微妙的停顿,但立刻就被我捕捉到了。


“怎么样?没想到我居然跟进了子网络吧?”我想乘胜追击,再诈出他几句真话。“您在电脑里的动作稍微慢了那么一点点。”


“别累了,你什么也诓不出来,数学系的子网络决没那么好进。”他对我的诡计心如明镜。“不过能跟我到门口的人已经极为罕见了,想不到心理系居然还有这样的计算机高材生,上届计算机大赛你怎么没参加?”


与他谈话我发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那就是我们在一些术语和称谓的使用上略有不同。理科专业延袭了他们导师以及导师的导师的传统词汇——计算机,而我们文科专业的使用者则更习惯称之为电脑。


“我参加的是非专业组,像您这样的专业组冠军当然不会注意到我。”我不失时机地再次套问他的身份。


“你真该上数学系。”他不理睬我的鱼钩,继续自写自话。


“其实我小时候也挺喜欢数学的,要不是后来成绩掉下来差点也报了数学系。”


“从什么时候开始往下掉的?”


“初中吧。小学我的数学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一到初中就跟不上趟了。”


“就这还称喜欢数学呢!”


“过了好久我才明白,闹了半天我喜欢的不是数学,我喜欢的那叫算术!”


我注意到导线在上下震颤,给人的感觉好像是对方在那边笑得前仰后合。


“谦虚了。”笑罢之后他打出评语。


“哪里哪里,和您相比显然还差那么一小截儿。”我的语句中不乏沾沾自喜。


“知道具体差在哪儿吗?”


此言一出我马上意识到要坏事,这无疑是一纸最后通牒。还没容我采取保护措施,屏幕中顿时漆黑一片,我被强行推出网络,回到刚才的dos状态下。紧接着,我便目睹了zerobug(食零臭虫)病毒的巨大威力。


这是一个非常古老的病毒,但它的版本却不知被谁给升级了,我猜想罪魁祸首很可能就是对方本人。原始的病态特征是当病毒进驻内存并感染任意一个被执行的文件后,一只臭虫出现并缓慢爬行着吃掉屏幕上所有的零字符;可在我面前的屏幕上不但出现了众多的臭虫,而且我还有幸观赏了他新设置的尾声——当所有的臭虫争抢着进罢晚餐之后,一种鼻音很重的怪诞腔调念出了屏幕上那行隽永的仿宋体字:


“零,就是什么也没有。”


简直能把人给活活气死。


在剩下的时间里我就像无头苍蝇一样在网络里四处乱撞,希冀在主干道或者哪条羊肠小道上碰到那个家伙。我一想到这小子很可能就跟在我身后窃笑就禁不住怒火中烧,好几次中途突然“返身”,试图侥幸识破他的伎俩。然而后面从来没有信号,只有一阵阵无意义的电子干扰嘲笑着我过敏的神经。如果网络里还有别人,他一定会认为我是一个电脑痴人。


直到精疲力竭两眼发花时我才返回信箱。我的能力有限,在这个软件决定一切的时代里,我也只能算个电脑盲。今天是周末,我必须去“金达莱”补充点高级能量,就像给电池充电一样;接着再去舞场跳破舞鞋。按照一般文学作品的设计,我应该相当有缘地在那里遇到那位记日记的中文系小姐。


然而他再次贴着我挤进“箱”来,通知我今晚正式决斗。


他提出了几种决斗方式,包括在网络中互设障碍、互相追寻对方所隐藏的信息信号、分别进入某两家密码信箱——以及——电子游戏。但只要决斗一分出胜负,赢家就有权要求输家不再骚扰qiange。这将成为一个君子协定而被双方同时接受和遵守。


不管他刚才是否跟踪了我,他在说这番话时毕竟非常严肃,没有丝毫嘲弄的意思。


我选择了最后一项。


我没有别的能力,其他几项我一无所长,而这项也是稍微长那么一点点;可以说我根本就别无选择。


而这也就意味着,我必须同时接受那个君子协定。


不过老师给我的时限已到,在我交出资料磁盘时也交出了系办的钥匙。我把这一困难告诉对方,对此他宽容地表示理解,并说他可以等待任何方便的时候。


但我还是如约应战了。一个研究生与我关系甚笃,我只对他说了一句晚上想在系办的机子上玩游戏,他二话没说便把钥匙给了我。随后我预备了充足的食品和饮料,给人的感觉是准备郊游而决非决斗。


如今的决斗,是一种智慧的对垒。而头脑的应用,必须有其充分的物质基础——营养和能量。


晚上的系楼阴森而寂静,众多的雪亮灯光使我分辨不出走廊墙壁上自己的身影。虽然我知道这种所谓决斗没有任何危险,但还是无端地想起了俄国诗人普希金的情场饮恨,想起了法国数学才子伽罗瓦的决斗前夜。仅仅是一念之差,就使这些天之骄子命殒枪下。


他们是伟人吗?当然是。但他们也一样会为感情而献出自己年轻的生命。


难道谁能有权力借此而指责他们牺牲的无谓吗?


我颇有一种悲壮的感觉。


决斗当然不是普通的攻关斗技,那是街头小学生的把戏。对方刚才提出的是一种全新的玩法。


首先我们将利用网络中的“远程登陆功能”让各自的电脑联通。由于是周末,检测系统无人监视,我们很容易就能“铺设”好一条通路。然后我们将把自己的主机与屏幕间的联系切断,而将对方的主机与自己的屏幕连接。这样,我所控制的就是对方的屏幕,而对方所控制的则是我的屏幕。


也就是说,我们将在自己看不见而对方却很清楚的情况下击键攻关。


我想所谓“盲棋”也不过如此。


在决斗——说得更准确些,事实上是一场比赛——即将到来之前,我几次产生出问一问他真实姓名的冲动。而且我相信,这会儿他也一定肯回答我。


但我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一想法。既然定下了君子协定,将来就必然有一方要被淘汰出局。如果我取得了决赛资格——与qiange本人还需要有一场长期的较量呢,那又何必一定要知道谁曾是我的手下败将;如果我今朝败北,难道还要在内心深处埋藏起一次曾被打翻在地的耻辱记录?


毫无意义!


寒暄之后是一阵冷场,短暂的几分钟好似太空肥皂剧般的漫长。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他。他建议我们先互相熟悉一下对方所提供的游戏,同时还可以来一下短暂的热身。对此我欣表同意。


“当然,如果某一方发现自己对对方提供的游戏耳熟能详,完全可以非常绅士地提出更换。”他补充说明他的建议。


别做梦了,我有那么绅士吗?我巴不得他所提供的游戏正是我的强项呢。


此时此刻,胜利的欲望已经压倒一切,甚至压倒了胜利后的效果本身。


游戏一上屏幕我的心里便乐开了花,我本能地用手捂住嘴唇。其实他要真在我身边这一系列动作根本就瞒不过他的眼睛,好在我们毕竟还距一箭之遥。


这个以主人公进取杀敌的游戏我虽不曾从头到尾地亲手玩过,可我却清楚地知道使主人公“无敌永生”和“拥有一切”的秘诀!


这就相当于知道了世界级大毒枭在瑞士银行的账号和密码!


但我仍旧故作新奇地详细询问了游戏的规则和方法,而他也不厌其烦地对我解释个不休。其实并没有人要求他这样做,是否向对方完整而无保留地介绍游戏情况完全出于决斗者自愿,他只不过是在实践他的绅士风度。但关于秘技他却只字未提,我猜想或许他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么一说。


这是一个残酷而真实的游戏。游戏者置身于一个场景宏大而细腻的大型建筑里,独自面对众多扑上来的恶鬼。在屏幕的底端,显露着代表游戏者的裸手,使每一参与游戏的人都有一种魔鬼随时都会兵临眼前的逼真感觉。


接着我又假装笨拙地将他的提示一一加以试验,直到没有问题方始罢休。说实话我这还真不能算是完全“假装”,因为我对这个游戏几乎一无所知,只是在别人家无意记下了它的攻关秘诀。


接下来是我向他介绍我的游戏。我提供的游戏非常简单,就是大家所熟知的“俄罗斯方块”。


他马上反馈回信息,告诉我他是全系数一数二的高手。别说是“平面俄罗斯”,就是它的升级版本“立体俄罗斯”也一样不在话下。他诚恳地希望我换一个游戏。


看来各人层次就是不一样,人家武松专挑大虫打,哪像我这样只会打猫!


“我手头只有这个游戏。”


“那决斗可以延期。”他的语句斩钉截铁。


“我答应过的事情决不变卦。”我的回答同样不容置疑。


“日期是我临时通知的。”


“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没有发回信息,显然是在考虑劝说我的最好办法。我不失时机地揶揄道:


“你以为你在蒙上眼睛的情况下也能搭好积木吗?别太自大了好不好,明眼人和瞎子可完全是两码事。”我故意把语气使用得极为恶毒。“该不是害怕了吧?”


“那好吧,如果你输了可不要后悔。”他在那边一定叹了一口气。“君子一言,奔驰难追。”


“波音难追。”我补充道。


他在那边一定又略带内疚地长长舒了一口气。


不过这口气他舒早了。这次比赛——这次决斗,他根本就赢不了。


就算他的“俄罗斯方块”玩得全世界数一数二,就算他瞪大双眼盯着屏幕玩,他也一样赢不了。


因为这是一个经过游戏者擅自改编的版本,而其创意的提出者恰恰是我本人。更重要的是,它在外界从未流传过。


这是我一个哥们儿的杰作。他的专业本是医学工程,对于电脑来说他和我一样也是半路出家。但由于他天资聪颖和接受能力极强,使得他对电脑早已驾轻就熟到了极点。说实话,我之所以能有今天,幸得他的耳濡目染。


这个游戏共有二十关,但事实上从第十二关开始就已经没有实际存在的价值了。当游戏者玩到第十一关的时候,在各种参差不齐的鲜艳色块中,会时而出现一种特殊的图形。


那就是圆形。


比赛开始前我们互道了一声“再见”,然后各自进入自己的阵地和角色。


一上来我就把眼前的屏幕关了,我不想审视他的出色表演。反正前十关他玩得再好我也只能干瞪眼,而再往后用不着我看他也玩不过去。我没必要招自己心烦,那样只会扰乱我的心绪。


我只是专注地倾听着我所进入游戏的逼真伴音。


不过我很谨慎,在刚开局时没敢使用秘技,凭着自己的一腔热血横冲直杀。如果从一开始我就所向披靡,一定会引起他不健康的注意和激动。


先死几条命不要紧,要紧的是必须保住最后一条命。


然而我实在是太笨了,第一关没过就丢掉了自己的全部性命。没有屏幕显示,使得我不知道应该在何时开始选用秘技以保留生命的火种。正当我恐慌之际,对方在百忙之中发来了信息:“你可以重新开始。你可以有无数次的选择。我们的胜利标准是谁先成功,而不是计算你经历了多少次失败。”


说得太好了。


在我的感情历程中,又何尝不需要这样一种激励和强化?


想当初大革命失败以后,活下来的共产党人掩埋了战友的尸体,揩干净身上的血迹,擦拭掉面颊边的泪水,化悲痛为力量,埋头奋起,重头再来。


楼外飘来悠扬的乐曲,我这才突然想起今晚不但在新北舞厅、图书馆一层以及教工食堂办有舞会,心理楼下也将举行露天舞会。一想到这儿我心头就不禁腾起万丈怒火,要不是他这颗横插进来的扫帚星,说不定今天我就能通过网络邀请到那位中文系小姐共舞良┫!


可现在,我居然要对着关闭的屏幕不停地敲击键盘!


但我很快便冷静了下来:只要今天能够早些取胜,还是有可能到下面去寻访那名小姐的;


而只要是最终取胜,即使今晚无望,也还有明天后天;


但如果今天不能取胜,那就连下礼拜、下下礼拜都没戏了!


成败在此一举!


经过几次生死之间的轮回反复,我估计他已逐渐考察清了我的能力,即使仍在观察也已放松应有的警惕。于是,我悄悄开始了自己的投机生涯。


我首先打出五个字母,它使我的主人公变成了金刚不坏之身。


随后我又打出五个字母,它使我的主人公拥有了所有的装备。


如果这时他看屏幕的话,就会发现在主人公的头部示意图中,双眼已经变得金光四溢;而在旁边的库存示意图中,已经填满了所有的武器标号和彩色钥匙。


但是对方毫无反应,看来他现在正处于如火如荼的关键时刻。我抽空打开屏幕看了一眼,发现他尚在十关之内苦苦挣扎。


别着急,好戏还在后头呢。


游戏中可供选择的武器多达七种,有单发与连发的各式枪炮,有电击金属棍和火焰喷射器,但这些我都没有选。我选择的是一把电锯。


我要用电锯将这些吃人的魔鬼一一切割成碎片!


透过虚幻的夜幕,我仿佛看到所有的妖魔鬼怪都在我的电锯下纷纷倒地,血肉横飞。一种人莫予毒的施虐快感油然而生。


“你真残忍!”


他还是抽空看了一眼,我不禁吓出一身冷汗。好在他没发现我的阴谋。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