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铁鱼底鳃(1)

作者:叶永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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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科幻·灵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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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2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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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9626字

【叶永烈导读】


你知道什么是“游目”?


许地山先生说,这是潜水艇的新设备。潜水艇“无论沉下多么深,平常的折光探视镜所办不到的,只要放几个‘游目’使它们浮在水面,靠着电流的传达,可以把水面与空中的情形投影到艇里的镜板上。浮在水面的‘游目’体积很小,形状也可以随意改装,虽然低飞的飞机也不容易发见它们”。


你知道什么是“铁鱼底鳃”?


许地山先生把潜水艇称为“铁鱼”,而“铁鱼底鳃”就是“人造鳃,万一艇身失事,人人都可以迅速地从方便门逃出,浮到水面”。


许地山先生发表了许多。他的充满异域情调和独到的人生见解,被茅盾先生称之为“独树一帜”的作家。许地山的《铁鱼底鳃》,便是一篇充满科学幻想色彩的“独树一帜”的。


许地山(1893—1941),现代作家、学者。名赞堃,字地山。祖籍广东揭阳,1893年2月14日出生于台湾台南。不满三岁,随父亲到福建龙溪(即漳州)。1917年考入燕京大学,曾积极参加五四运动。1920年获文学学士学位。1922年毕业于燕大宗教学院。此后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研究院和英国牛津大学研究宗教史、哲学、民俗学等。1927年任燕京大学教授。1935年任香港大学中文学院教授。1941年8月4日因心脏病不治逝世于香港。《铁鱼底鳃》是许地山一生所写的最后的一篇。在他去世之后,1942年2月,《大风》半月刊发表了遗作《铁鱼底鳃》。


许地山是在1921年发表第一篇《命命鸟》,发表时署笔名“落花生”。他崇尚花生。他曾说,花生是生长在泥土里的,并不好看。剥了壳子吃起来,很香,好吃,可以做成多种食品,还可以榨油。“花生是有用的,不是伟大、好看的东西,人要做有用的人,不要做伟大、体面的人……”其实,落花生正是他自己朴实品格的写照。


在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老舍先生和许地山先生先后从文学界涉足科幻创作。老舍先生和许地山先生是好朋友。老舍曾回忆说:“1924年初秋,我到了伦敦,地山已先我数日来到。他是在美国得了硕士学位,再到牛津继续研究他的比较宗教学的;还未开学,所以先在伦敦住几天,我和他住在了一处。他正用一本中国小商店里用的粗纸账本写,那时节,我对文艺还没有发生什么兴趣,所以就没大注意他写的是哪一篇。”当老舍开始学习写的时候,曾经向许地山请教:“在他离英以前,我已试写。我没有一点自信心,而他又没工夫替我看看。我只能抓着机会给他朗读一两段。听过了几段,他说‘可以,往下写吧!’这,增多了我的勇气。”


后来,老舍写出了科幻《猫城记》。许地山在写《铁鱼底鳃》的时候,是不是受了老舍的影响?不得而知。《铁鱼底鳃》是以抗日战争中的逃难生活作为背景,所谓“铁鱼底鳃”,是指从水中获取氧气并把二氧化碳排出的装置。作者描写爱国科学家雷先生发明了在国防上十分重要的技术——“铁鱼底鳃”,却报国无门。雷先生生活在极度困苦之中。最后,“到埠下船时,失手把一个小木箱掉下海里去,他急起来,也跳下去了。”那小木箱里,装着“铁鱼底鳃”的模型。雷先生连同他的发明一起沉没在海中水底。作者叹息:“那铁鱼底鳃,也许是不应当发明得太早,所以要潜在水底。”许地山的这篇科幻,在浓重的悲剧色彩之中,表达了深刻的思想内涵。


许地山学识广博。他懂英语、日语、德语、缅甸语和梵文,他对宗教史有着深入研究,曾两次到印度考察研究佛教,著有《道教史》、《印度文学》等专著。他善谱词曲、善琵琶、精插花,对服装、古钱币等都有研究。1935年天津《大公报》的《艺术周刊》曾分八期连载了他的长篇论文《近三百年来底中国女装》。上海女作家张爱玲在1939年进入香港大学,曾深受许地山的影响。许地山在香港大学所作《近三百年来底中国女装》讲座,使张爱玲对中国女性服装史产生很大的兴趣,后来写出了《更衣记》。


许地山在文学创作方面的建树主要在和散文。他的作品总字数只几十万字,但是富有特色。结集出版的有短篇集《缀网劳蛛》、《危巢坠简》,散文集有《空山灵雨》。


《铁鱼底鳃》不仅是许地山晚年的代表作,而且也是中国科幻发展史上重要代表作。


那天下午警报底解除信号已经响过了。华南一个大城市底一条热闹马路上排满了两行人,都在肃立着,望着那预备保卫国土的壮丁队游行。他们队里,说来很奇怪,没有一个是扛枪的。戴的是平常的竹笠,穿的是灰色衣服,不像兵士,也不像农人。巡行自然是为耀武扬威给自家人看,其他有什么目的,就不得而知了。


大队过去之后,路边闪出一个老头,头发蓬松得像戴着一顶皮帽子,穿的虽然是西服,可是缝补得走了样了。他手里抱着一卷东西,匆忙地越过巷口,不提防撞到一个人。


“雷先生,这么忙!”


老头抬头,认得是他底一个不很熟悉的朋友。事实上,雷先生并没有至交。这位朋友也是方才被游行队阻挠一会,赶着要回家去的。雷见他打招呼,不由得站住对他说:“唔,原来是黄先生,黄先生一向少见了,你也是从避弹室出来的罢?他们演习抗战,我们这班没用的人,可跟着在演习逃难哪!”


“可不是!”黄笑着回答他。


两人不由得站住,谈了些闲话。直到黄问起他手里抱着的是什么东西,他才说:“这是我底心血所在,说来话长,你如有兴致,可以请到舍下,我打开给你看看,看完还要请教。”


黄早知道他是一个最早被派到外国学制大炮的官学生,回国以后,国内没有铸炮的兵工厂,以致他一辈子坎坷不得意。英文、算学教员当过一阵,工厂也管理过好些年,最后在离那大城市不远的一个割让岛上底海军船坞做一份小小的职工,但也早已辞掉不干了。他知道这老人家底兴趣是在兵器学上,心里想看他手里所抱的,一定又是理想中的什么武器底图样了。他微笑向着雷,顺口地说:“雷先生,我猜又是什么‘死光镜’、‘飞机箭’一类的利器图样罢?”他说着好像有点不相信,因为从来他所画的图样,献给军事当局,就没有一样被采用过。虽然说他太过理想或说他不成的人未必全对,他到底是没有成绩拿出来给人看过。


雷回答黄说:“不是,不是,这个比那些都要紧。我想你是不会感到什么兴趣的。再见罢。”说着,一面就迈他底步。


黄倒被他底话引起兴趣来了。他跟着雷,一面说:“有新发明,当然要先睹为快的。这里离舍下不远,不如先到舍下一谈罢。”


“不敢打搅,你只看这蓝图是没有趣味的。我已经做了一个小模型,请到舍下,我实验给你看。”


黄索性不再问到底是什么,就信步随着他走。二人嘿嘿地并肩而行,不一会已经到了家。老头子走得有点喘,让客人先进屋里去,自己随着把手里底纸卷放在桌上,坐在一边。黄是头一次到他家,看见四壁挂的蓝图,各色各样,说不清是什么。厅后面一张小小的工作桌子,锯、钳、螺丝旋一类的工具安排得很有条理,架上放着几只小木箱。


“这就是我最近想出来的一只潜艇底模型。”雷顺着黄先生底视线到架边把一个长度约为三尺的木箱拿下来,打开取出一条“铁鱼”来。他接着说:“我已经想了好几年了。我这潜艇特点是在它像一条鱼,有能呼吸的鳃。”


他领黄到屋后底天井,那里有他用铅版自制的一个大盆,长约八尺,外面用木板护着,一看就知道是用三个大洋货箱改造的,盆里盛着四尺多深的水。他在没把铁鱼放进水里之前,把“鱼”底上盖揭开,将内部底机构给黄说明了。他说,他底“鱼”底空气供给法与现在所用的机构不同。他底铁鱼可以取得氧气,像真鱼在水里呼吸一般,所以在水里的时间可以很长,甚至几天不浮上水面都可以。说着他又把方才的蓝图打开,一张一张地指示出来。他说,他一听见警报,什么都不拿,就拿着那卷蓝图出外去躲避。对于其他的长处,他又说:“我这鱼有许多‘游目’,无论沉下多么深,平常的折光探视镜所办不到的,只要放几个‘游目’使它们浮在水面,靠着电流底传达,可以把水面与空中底情形投影到艇里底镜板上。浮在水面的‘游目’体积很小,形状也可以随意改装,虽然低飞的飞机也不容易发见它们。还有它底鱼雷放射管是在艇外,放射的时候艇身不必移动,便可以求到任何方向,也没有像旧式潜艇在放射鱼雷时会发生可能的危险的情形。还有艇里底水手,个个有一个人造鳃,万一艇身失事,人人都可以迅速地从方便门逃出,浮到水面。”


他一面说,一面揭开模型上一个蜂房式的转盘门,说明水手可以怎样逃生。但黄已经有点不耐烦了。他说:“你底专业话,请少说罢,说了我也不大懂,不如先把它放下水里试试,再讲道理,如何?”


“成,成。”雷回答着,一面把小发电机拨动,把上盖盖严密了,放在水里。果然沉下许久,放了一个小鱼雷再浮上来。他接着说:“这个还不能解明铁鳃底工作,你到屋里,我再把一个模型给你看。”


他顺手把小潜艇托进来放在桌上,又领黄到架底另一边,从一个小木箱取出一副铁鳃底模型。那模型像一个人家养鱼的玻璃箱,中间隔了两片玻璃板,很巧妙的小机构就夹在当中。他在一边注水,把电线接在插梢上。有水的那一面底玻璃板有许多细致的长缝,水可以沁进去,不久,果然玻璃板中间底小机构与唧筒发动起来了。没水的这一面,代表艇内底一部,有几个像唧筒的东西,连着板上底许多管子。他告诉黄先生说,那模型就是一个人造鳃,从水里抽出氧气,同时还可以把炭气排泄出来。他说,艇里还有调节机,能把空气调和到人可呼吸自如的程度。关于水底压力问题,他说,战斗用的艇是不会潜到深海里去的。他也在研究着怎样做一只可以探测深海的潜艇,不过还没有什么把握。


黄听了一套一套他所不大懂的话,也不愿意发问,只由他自己说得天花乱坠,一直等到他把蓝图卷好,把所有的小模型放回原地,再坐下想与他谈些别的。


但雷底兴趣还是在他底铁鳃,他不歇地说他底发明怎样有用,和怎样可以增强中国海底军备。


“你应当把你底发明献给军事当局,也许他们中间有人会注意到这事,给你一个机会到船坞去建造一只出来试试。”黄说着就站起来。


雷知道他要走,便阻止他说:“黄先生忙什么?今晚大家到茶室去吃一点东西,容我做东道。”


黄知道他很穷,不愿意使他破费,便又坐下说:“不,不,多谢,我还有一点别的事要办,在家多谈一会罢。”


他们继续方才的谈话,从原理谈到建造底问题。


雷对黄说他怎样从制炮一直到船坞工作,都没得机会发展他底才学。他说,别人是所学非所用,像他简直是学无所用了。


“海军船坞于你这样的发明应当注意的,为什么他们让你走呢?”


“你要记得那是别人底船坞呀,先生。我老实说,我对于潜艇底兴趣也是在那船坞工作的期间生起来的。我在从船坞工作之前,是在制袜工厂当经理。后来那工厂倒闭了,正巧那里底海军船坞要一个机器工人,我就以熟练工人底资格被取上了。我当然不敢说我是受过专门教育的,因为他们要的只是熟练工人。”


“也许你说出你底资格,他们更要给你相当的地位。”


雷摇头说:“不,不,他们一定会不要我,我在任何时间所需的只是吃。受三十元‘西纸’的工资,总比不着边际的希望来得稳当。他们不久发现我很能修理大炮和电机,常常派我到战舰上与潜艇里工作。自然我所学的,经过几十年间已经不适用了,但在船坞里受了大工程师底指挥,倒增益了不少的新知识。我对于一切都不敢用专门名词来与那班外国工程师谈话,怕他们怀疑我。他们有时也觉得我说的不是当地底‘咸水英语’,常问我在那里学的,我说我是英属美洲底华侨,就把他们瞒过了。”


“你为什么要辞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