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失踪的哥哥(2)

作者:叶永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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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科幻·灵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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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2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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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2080字

张春华又沉默起来。他想起有一年冬天,金鱼缸里结了冰,把金鱼都给冻住了。他把鱼缸搬到火炉旁边烤了一会儿,等到冰化了,金鱼又慢慢地游动起来。但是,陈科长说得对,人不是鱼……


汽车停下了,停在码头旁边一座没有窗子的白色大楼前面。


哥哥和弟弟


陈科长和张春华在会客室里才坐下来,门口进来了一位胡须花白的小老头儿。他穿着一件白罩衫,看打扮好像是个医生。


陈科长立刻站起来,招呼他说:“陆工程师,我们把那个小孩儿的家属给找到了,就是这位张春华同志。”


“好呀,你们的工作效率真让人钦佩。”老工程师拍了拍陈科长的臂膀,又握住张春华的手说,“张同志,你的小弟弟失踪了多……”


“嘻嘻……”陈科长连忙忍住了笑,“您完全弄错了,工程师同志。这位张春华同志,才是您所谓冻得失去了知觉的小孩儿的弟弟哩!”


“什么?”老工程师吃了一惊,“你不是开玩笑吧?”


“不是开玩笑,陈科长说的是真话。他……”张春华的声音有点哽住了,“他的的确确是我的哥哥,失踪已经有十五年了。”


“张同志,请冷静一点。”老工程师仍旧不相信,“你还没有去看过,怎么就肯定是你的哥哥呢?”


“看当然要去看的,”陈科长代替张春华回答。他很有把握似的打开皮包,取出一叠证件来。“可是事情已经完全证实了。这就是那张学生证的红外光照相底片。您看,墨水渍下面的字完全显出来了,原来是‘60’,不是‘75’。说明这个小孩儿是个十五年前的——1960年的小学生。再看这张相片,也是十五年前的。不但面貌完全一样,连身上的衬衫也就是这一件。我把十五年前的档案也带来了,您可以看一看摘要。”


老工程师戴上眼镜,映着灯光仔细看了照相底片,又把相片端详了一会,最后拿起档案,轻轻地念起来:


“‘走失男孩一名,张建华,十岁,第四中心小学三年级学生,住东山路16号。失踪日期:1960年5月20日。’哎呀天哪,今天正好是5月20,他在我们厂里整整冻了十五年啦!”


“是呀,整整十五年啦!”陈科长接过档案,把全部证件塞进皮包里。


“可是我有点儿不明白,”张春华问老工程师说,“我哥哥在你们厂里十五年了,怎么会直到今天才发现呢?”


“这倒没有什么可奇怪的。”老工程师恢复了平静,“你要知道,我们的速冻车间是全部自动化的。开工那一天,我们把大门锁上了,十六年来,就从来没有打开过。今天的事也非常偶然,要不是自动传送带出了点儿小毛病,我们还不打算进去哩!”


“既然大门从来没有打开过,我的哥哥又是怎么进去的呢?”


“一定是自动传送带把他带进去的。”老工程师说,“我领你到速冻车间去看一看吧。看了之后,你就会明白这可能是怎么一回事了。陈科长,你也再去看一看,好吗?”


“好极了,”陈科长从椅子上站起来说,“我正想听一听,您对这个案件的发生经过的解释。”


在速冻车间里


三个人来到速冻车间门前。他们戴上了防冻面具、防冻手套,穿上了防冻衣、防冻靴。这样打扮,颇有点儿像准备下海去的潜水员。


从外表看,速冻车间很像一座银行里的保险库。陆工程师转动把手,打开了大门。这扇大门又厚又结实,可是分量很轻,原来全部用软木做的。三个人走了进去,工程师立刻把大门关严了。里面是一条短短的笔直的甬道,借着淡紫色的灯光,可以看到甬道的那一头也是一扇同样的大门。


“我们是轻易不肯进来的。”老工程师说,“大门虽然有两重,可是打开一次,总要损失不少冷气,得多耗费许多电力来保持车间里的低温。谁也没有想到十六年没有打开的大门,今天一天里面却已经打开第三次了。”


“不是第三次。”张春华纠正老工程师说,“您已经进来过两次,出去过两次,现在应该是第五次了。所以我更加觉得抱歉,……”


“这有什么可抱歉的呢!”老工程师打开了第二扇大门。“好,请进去吧!”


第二扇大门又关上了。一道笔直的小巷横在前面,很像煤矿里的坑道。墙壁,地板,天花板,全是白色的泡沫塑胶做的。一条自动传送带,跟煤矿坑道里的铁轨一样,从小巷的这一头直通到那一头,上面一个挨一个地排满了白色的搪瓷铁箱。


“跟我来,你的哥哥就在那边的角落里。”老工程师抓住了张春华的臂膀。


三个人沿着传送带往前走。紫色的灯光虽然很暗淡,张春华已经分明看见,有个小孩儿躺在小巷的尽头。他走到跟前俯下身子来一看,正是他的哥哥,简直跟相片上一模一样:脸上的白霜已经拂除了,露出了红润的双颊;眼睛很自然地闭着,好像在沉睡,只是没有鼻息。张春华忽然想:要是父亲还活着,他看到了这样的情景,是喜欢呢,还是悲伤呢?失踪了十五年的儿子突然找到了,可是找到的儿子却已经失去了生命,……就说自己吧,也辨不清心里头到底是喜欢还是悲伤。张春华只觉得鼻子一阵酸,眼角上凉飕飕的,眼泪忍不住流出来了。


“陈科长,”张春华听得老工程师在他背后说,“这一头是传送带的进口,有两道自动开闭的门,外边就是渔业码头。渔轮一靠码头,自动起重机把活鱼活虾放进传送带上的铁箱里。铁箱经过两道门,从这儿进来。不到一分钟,活鱼活虾就冻透了,再随着自动传送带穿过车间,送到冷藏库里去贮存。我想这个小孩儿一定以为我们厂里有什么好玩的,趁没有人看见的时候,偷偷地躲在空铁箱里,让传送带给带了进来。可是一进车间,他就冻得受不住了,只想逃出去。哪儿知道才爬出铁箱,他已经冻得失去了知觉。”


“好极了,您的解释可以说合情合理。”陈科长说,“可是要得到证实,只有让这个小孩儿活过来,再问他自己了。”


“也许还会有这样的可能,……”


张春华听到这里,立刻跳起来问:


“什么?您说我哥哥冻了十五年,还会有活过来的希望?”


“是的。我说的仅仅是可能有希望。”老工程师很平静地回答,“咱们出去再谈吧。在这儿待得太久是不相宜的。至于你的哥哥,再让他在这儿多待几天吧,咱们不要去动他。好在他已经在这儿待了十五年了。”


生命的暂停


回到会客室里,张春华才坐下来,就性急地问:


“陆工程师,您有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一个人冻得失去了知觉,隔了一个很长的时间,后来又恢复了生命?”


“我吗?当然没有遇到过。可是听我的朋友王大夫说,在1957年,苏联曾经有过那么一回事:一个人在雪地里冻僵了十八个小时,后来让大夫给救活了。”


“仅仅十八个小时吗?”张春华感到希望又断绝了。


“是的,十八个小时。据王大夫说,这是冻僵时间最长的记录。可是他又说,并不是1957年以后,医学在这方面没有一点儿进展,而是救护工作愈来愈迅速了,所以十八年来,没有再遇到过冻僵得更久的病例。”


“现在可遇到了,”陈科长似乎故意提醒陆工程师,“您应该通知您的朋友:遇到了一个足足冻僵了,——不,照您的说法,是冻得失去了知觉整整十五年的病例。”


“是呀,真是个特殊的病例。”老工程师捋了捋胡须,一本正经地说,“别的病人都是在露天,——都是在冰天雪地里冻僵的。而张同志的哥哥,却是在我们的速冻车间里,……”


“难道这也有什么不同吗?”陈科长奇怪起来。


“当然不同。”老工程师说,“我们厂的冻活鱼,冻活虾,就是速冻车间的出品。活鱼活虾进了车间,经过超冷速冻,它们的生命现象停止了,可是并没有死去。在冷藏库里贮存了一年半载,把它们取出来,放在摄氏十度左右的水里,它们就会苏醒过来,恢复生命。”


“这是什么道理呢?”张春华又活跃起来。


“道理很简单。破坏身体组织的不是冷,而是冰。身体组织一旦被冰破坏,生命当然也就完结了。我们用超冷速冻的方法,只是暂时停止活鱼活虾的生命现象,并不让它们的身体组织结冰。”


“那么据您看,我的哥哥……”张春华两只眼睛盯住了老工程师的脸。


“你的哥哥,看起来似乎也不曾结冰。结了冰,身体就僵硬了,你哥哥的身体不是仍旧很软吗?可是我只懂得鱼虾,对于人,我不敢贸贸然下判断。这是大夫的事。况且救活一个人,也决不像使冻鱼冻虾恢复生命那样简单。许多困难都不是我能预料得到的。所以我想请王大夫来看一看,跟他仔细商量一下,看应该怎么办。”


“哪一位王大夫?让我们去请吧!”陈科长很热心地说。


“不用了。就是市立第二医院的院长。我跟他是老朋友,等会儿打个电话去通知他就成了。张同志,空着急没有用,你应该冷静一点,现在回去吧。我跟王大夫商量之后,不管有没有办法,都马上通知你。到那时候,陈科长,恐怕还得劳你一次驾。”


“好极了,”陈科长满口答应,“我当然要来的,这是我的责任。”


养分和滋味


市立第二医院院长王大夫跟陆工程师是老朋友。他们相熟的经过非常有趣,那是20多年前的一天,陆工程师突然跑到医院去找王大夫,冒冒失失地说:


“王大夫,让我自己介绍吧:我姓陆,第一冷藏厂的工程师。我请求您帮个忙,希望您答应。”


“是身体不舒服吗?”王院长看他神色沮丧,以为他得了什么病。


“不是,我想请您写篇文章。不,不是我,是我们冷藏厂想请您写篇文章。”


“哎哟,这件事我可办不了。”


“一定办得了。王大夫,您知道最近一年来,我们冷藏厂的营业很不景气,冻鱼冻虾在菜市场上简直卖不出去。这两个月鱼虾是淡季,人们还是宁愿出两倍三倍的价钱去买鲜鱼鲜虾,却不愿意买我们的‘冷气货’。所以我们想请您写一篇文章刊登在报纸上,说明冰冻不会损坏食品的养分,说明冻过的鱼虾跟鲜鱼鲜虾有同样的营养价值。凭您在医学方面的成绩和威信,您一定能扭转人们对待‘冷气货’的偏见。”


“真是这样吗?那么我就试一试看。”王大夫答应了陆工程师的要求。


文章写好了,不但刊登在报纸上,还在广播电台上播讲了好几遍。一个星期之后,陆工程师又来找王大夫,他更显得垂头丧气了。


“怎么啦?”王大夫很关心地问,“我的文章怕没有什么反应吧?”


“唉,反应倒是有的。报社给我们转来了许多读者的意见,他们说读了您的文章,都相信您的话是对的。可是他们又说,鱼虾冻过以后,养分虽然没有变,味道却的确不同啦!吃在嘴里发死发实,完全不像新鲜的那么活泛,完全失掉了鱼虾那种甜津津的鲜味……”


“所以他们不愿意买?”


“结论就是如此。”陆工程师颇有点痛心地说,“想不到人们对滋味的要求,有时候竟比养分还来得苛刻。”


“依我看,这种要求是正常的,正是人民生活提高的表现。”


“您的话也有点道理。”陆工程师茫然若失地点了点头。


“那就用不着垂头丧气啦。”王大夫鼓励陆工程师说,“您就应该想法子来满足人们的这个要求,尽一切可能使冷藏不损坏鱼虾的滋味。”


陆工程师沉思了一会儿,抬起头来,握住王大夫的手,目光炯炯地说:


“谢谢您的指点。您说得对,我应该这样做。”


在往后的日子里,陆工程师常常邀王大夫去吃便饭。菜经常是四碗:两碗鱼,做法完全一样,要醋溜都是醋溜,要红烧都是红烧;还有两碗虾,或者是焖虾段,或者是炒虾片,做法也完全相同。


“大夫同志,请尝一尝吧!”陆工程师说,“这里是两碗鱼,两碗虾。一碗是新鲜的,还有一碗是冰冻过的。我不告诉您是哪一碗,看您尝得出来不。”


王大夫在动筷之前,总要问:“这一回您采用的,又是什么新的冰冻方法呢?”


陆工程师的回答却回回不同:这一回,他把冰冻的温度降低了10c;下一回,又把冰冻的温度提高了2c;还有一回,在冰冻之前,他把鱼虾进行了低温干燥,他甚至还试验过,把鱼虾先用开水烫熟之后再进行冰冻;……可是各种各样的努力都失败了,王大夫只要尝一口,就能正确地回答陆工程师提出来的问题。


有一回,王大夫尝了鱼和虾之后,又摇了摇头,严肃地对陆工程师说:


“我看,您是在瞎撞。固然,瞎撞有时候也可能碰巧撞对了,可是这样的机会究竟太少了。科学研究不能靠侥幸,瞎撞决不是办法。”


“我也在这样想。”陆工程师沉思地说,“有时候,我觉得我简直像一只急于要飞出屋子去的蜜蜂,一味地蒙着头向窗玻璃上乱┳病…”


“终于撞得头昏眼花了,是不是?那么就应该歇下来静静地想一想了。至少得先找出一条路子来,或者说,先认定一个方向。希望我的批评不会影响您研究的决心。”


“那是决不会的。”陆工程师的态度非常认真,“我沉得住气,请您放心吧!”


冻豆腐里的小窟窿


自从那一回以后,陆工程师一连半年多没有信息。他是不是放弃了研究呢?王大夫正在这样想的时候,陆工程师又来电话请他去吃便饭了。


桌上仍旧摆着四碗菜。这一回既不是虾,又不是鱼,却是两碗清蒸豆腐,还有两碗是红烧冻豆腐。


“真有意思,”王院长打趣说,“今天请我吃起素斋来了。”


“怠慢得很。”陆工程师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兴奋,“不过您一定会替我高兴,我已经找到了路子了!”


“什么路子?”


“忘记了吗,我的大夫同志,就是冷藏不损坏滋味的路子呀!您说:冻豆腐的滋味为什么会跟豆腐不一样呢?”


“哈哈,就因为冻豆腐已经冻过啦!”


“对,可是您的文章写得很清楚,冰冻不会损坏食品的养分。豆腐原来含的什么样的蛋白质,冻过以后还是含什么样的蛋白质,成分一点儿也没有改变。可以见得食品冻过以后滋味所以改变,决不是由于什么化学变化,而是由于冰的物理作用。”


“路子摸对了,应该从这方面设想。”王大夫伸出一个指头,点了两下。


“不是设想,而是事实。豆腐一冻,里面的水结成了许多小冰块。冰块要膨胀,就把蛋白质挤紧了。冻豆腐煮过以后,冰是化了,蛋白质却不能复原,因此留下了许许多多小窟窿,吃起来滋味也就不同了。我想鱼虾经过冷藏所以会变味,一定也是这个道理。所以我改换了材料,研究起冻豆腐来。结果我发现:温度越低,冻得越快,冻豆腐里面的窟窿就越多,越小。”


“原因找到没有呢?”王大夫听得出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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