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永烈
|类型:科幻·灵异
|更新时间:2019-10-06 22:29
|本章字节:8082字
正在这个时刻,在急速动荡的波光浪影里,我仿佛瞥见了一条更加庞大的黑影从水底迅速升起来,慌乱中没有看清是什么东西,好像是一条体形特大的灰黑色的鲨鱼。天呀!这一来我的海上冒险事业眼看可就真的要完蛋了。
但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奇迹立刻出现了。这条怪鲨鱼竟不朝向我这个唾手可得的“食饵”进攻,而是直朝那只凶恶无比的宽纹虎鲨扑去。在迅速翻卷的浪花里,我似乎瞥见它们在水下猛撞了一下,接着无论是刚才张开大口想吞噬我的虎鲨,还是那条奇怪的大鲨鱼全都消失了踪迹,眼前只是一片蓝幽幽的海水,显得异常冷清。
我这才得到了喘息的机会,游过去把船底朝天的独木舟翻转来,坐在船舱里,用手拭了拭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个梦。然而金灿灿的热带太阳正当顶曝晒着,海上飘浮着一团未曾消散尽的鲨鱼血痕,一切都表明是一个极其真实的环境。也许是善良的普洛透斯,那古希腊传说中变化无穷的海中智慧老人,化身为一条大鲨鱼在最危急的时刻搭救了我的性命吧!
然而,我再也无法来仔细琢磨这个古怪的问题了,经过了一场激烈的搏斗之后,周身变得酸软无力,饥饿、焦渴和疲乏都一下子袭了上来,只觉得眼前一黑,就仰面跌倒在船舱里人事不省了。
我在独木舟里不知躺了有多久,一阵冰凉得沁人心脾的水点洒在面门上惊醒了我。朦胧中只觉得小船在剧烈地簸动,连忙睁开眼睛一看,原来天下雨了。
这场雨把我的周身淋得透湿,使我完全恢复了清醒。过去我在航途中曾多次尝过这种暴雨的滋味,老是埋怨它突然在天空中降落,使人猝不及防,淋湿了舱面上的货物,给我增添了不少麻烦。可是却从来也没有像今天这样令人高兴过,因为它可以源源不绝地供给我以清水,帮助我沿着古印第安人的足迹横越过辽阔的大西洋。
这时只见天空中布满了灰沉沉的云块,紧压在头顶上方不远的地方,使天和海之间只剩下很狭窄的一道缝隙。在这一丁点空间中,到处都飞溅着密密匝匝的雨点,远处、近处一片水雾迷蒙,仿佛天河的底被捅漏了似的。
热带的暴雨虽然来势凶猛,可也有来去飘忽无踪的特点。机不可失,我连忙用双手掬住,接了一些雨水喝了几口。船舱里也积了不少水,又伏身下去咕噜咕噜地喝了个痛快。在热带地区经常有这种暴雨,再往北去,进入如今正是阴雨霏霏的季节的西欧沿海,只要注意节约用水,就有可能勉强拖过去了。
但是,食物仍是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失去了鱼叉,我总不能跳下海去赤手空拳地抓鱼吃啊!
我把目光转向大海,海是缄默的,微微起伏的水面闪烁着捉摸不透的波光。海啊!神秘的大海,难道你不疼惜一个水手,悭吝得竟不肯付出哪怕只是一条小鱼,让我维持住生命?
热带雨后的海上是宁静的,天空像是被雨水彻底冲洗过一遍,显得特别明净。我饿得奄奄一息地半躺在小船里,眼巴巴地望着一群又一群的鱼儿在面前游来游去,束手无策地想不出半点捕捉的办法,感到十分懊恼。唉,善良的普洛透斯,要是这时你能施展出神通,重新给我一柄印第安鱼叉,该有多好啊!
忽然,像是对我的心事做出回答,平静的海面起了一阵浪花,一群热带所特有的飞鱼冲开波涛,扇动着翅膀般的前鳍,一条接一条地从水上飞了起来,横越过小舟,就在我的鼻尖下飞过去,其中一条气力不佳,半途跌落在船舱里,还想挣扎着飞起来,我连忙扑上去一把抓住。接着又像捕捉蝴蝶似的,用手掌迅速击落了跟在后面的几条飞鱼。现在,满可以饱饱地吃上一餐了。但是我忍住嘴,并没有把所有的鱼都吃完。因为我很明白,这只不过是侥幸而已,同样的情况决不可能再发生第二次。我灵机一动,打定了一个新的主意,要留下一些鱼肉来作饵,在海里钓鱼,以维持食物的经常性来源。
这项工作说着似乎很容易,做起来却十分困难。因为我缺乏挂饵的鱼钩,只能把系着鱼肉的绳子挂在船边引诱鱼群,待它们游近的时候,突然伸出手去捕捉一条。过去在苔丝蒙娜湖边,红头发托马斯曾经教我用这种方法抓过鱼,心里还有几分把握。想不到这种儿时熟稔的伎俩真灵,或许是由于大洋里的鱼对人们缺乏应有的警惕,当我感到万分心疼地损失了几块饵料以后,终于使出一个闪电般的动作,逮住了一条行动略为迟缓一些的大鱼。我尽量节省着吃了好几天,最后用鱼骨磨制成了一个真正的“鱼钩”。这样,我就不愁没有更多的鱼儿来上钩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每过一天,我就用指甲在船身上刻画一道痕迹,就像海上鲁滨逊似的,在独木舟上漂泊了很长一段日子。
滚滚滔滔的墨西哥湾流像是一条巨大的传送带,日夜不息地把我漂送往东北方向。南方夜空中特有的图形美丽的星座,一个个在起伏不定的海平线上逐渐沉沦下去,北极星带领着灿烂的拱卫群星在天穹上越升越高。拂面的海风开始夹带着一些儿凉意,这一切都表明我已经接近了高纬度的欧洲海岸,向往中的目的地已经不远了。
在航程的最后两三天里,我没有钓上一条鱼,也没有得到一滴雨水来浸润干渴得快要冒烟的喉咙眼儿,身子变得极度虚弱,几乎没有气力支撑起来了。甚至由于又饥又渴,还曾几次昏厥过去,在横扫过小舟的浪花的淋洗下才慢慢清醒过来。但是在即将取得最后胜利的希望的鼓励下,我却满怀信心地忍受着这一切灾难的煎磨,整天伏在船头上朝向远方察看,冀图眺见那随时都可能在眼前浮现的海岸影子。
大海的远处闪烁着模糊的波光,一眼望去,海面无限空旷,海平线是那样的遥远,远得既听不清那儿的波涛声响,也无法从沉沉的雾鹰中分辨出任何具体的形影。独木舟顺着海流缓缓地漂浮着,直朝那不可捉摸的远方驶去。
这时,我的精力已经消耗殆尽,头晕眼花地伏在小船上,似乎不能动弹一下,开始认真考虑一个严肃的问题:海上一切未可预料的事情随时都可以发生,我再也没有精力来应付不测的事件。自己是否能够活着漂过大西洋,把探索胜利的消息告诉亲爱的故乡英格兰和所有一切关心这一问题的人们,完全没有一点把握。但是当我把耳朵贴着船底,倾听见海流在船身下面发出一阵阵十分清晰的哗哗不息的声响,就不由又从内心里发出宽慰的微笑。因为水声表明了流势很正常,正载负着我的独木舟直朝欧洲方向驶去。如果独木舟漂到了岸边,即使我不幸在途中牺牲了生命,也能在一定的程度上证明我的推测的合理性,说不定还能激发起后来的人们继续探索的信心。我慢慢伸出手去,在船身上又刻画了一道表示日期的痕迹,并把记录本从怀里掏出来,写完了这一天的航海日记以后,用防水的塑料袋小心地包裹好,紧紧缚在船上,准备万一波浪将我卷走了,还能把原始记录完整无缺地奉献在全世界的人们的面前。
在海上的最后几天,就是这样不饮不食、奄奄一息地躺倒在船舱里度过去的。突然在一个寒冽的清晨,睁开眼睛时,看见有几只周身雪白的水鸟在头顶上不住飞旋。它们逐渐降低高度,围绕着独木舟飞了一圈又一圈,仿佛对我和这只陌生的小船感到兴趣似的。
“水鸟是陆地消息的最先报告者,有了它们,陆地就不会太遥远了。”我兴奋地想道。
约摸在几个小时以后,当眼睛已经望得酸疼的时候,终于在海的远处瞥见了一抹陆地的阴影。起初它极其模糊不清,只是蜷伏在天穹下面的一条位置极低、极低的黑线,在浪隙间不住闪现着影子,仿佛每一个掀起的波涛都可以把它吞没似的。后来随着小船越漂越近,它在海平线上便愈升愈高,渐渐分辨出这是一道深灰色的陡峭崖壁。多年的航行经验告诉我,这不会是别的地方,应该就是我的亲爱的祖国的极北端,苏格兰高地的海岸线。啊,我有多么高兴呀!终于通过自身的实践,十分完满地解释了苔丝蒙娜湖底的独木舟之谜。证实了确曾有少数的古印第安人,作为海上遇难的幸存者,在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之前的很久,首先随波逐流到达了我们的这块古老的旧大陆。这该是考古学上的一个重大的发现,对于种族主义者所散播的所谓“白种人永远高于有色人种”的谰言,又是一个多么辛辣的讽刺啊!
在巨大的胜利的喜悦的鼓舞下,我使出了一股就是连自己也无法想像的力量,摇摇晃晃地在独木舟上站了起来,使劲挥舞着手臂,企图引起岸上的注意。想不到正在这个时候,使我万分惊诧的是,忽然在我的面前浮起了一艘小型潜水艇。舱门一打开,走出来古德里奇教授、萨尔凡多博士、鲍勃大叔和好几个记者、医生、佩戴氧气面罩的潜水员。原来,他们极其关心我的安全,又不愿公开露面打扰我。一直隐伏在水下悄悄跟随着独木舟,从美洲直到这里,准备在最危险的时刻才出面营救我的性命。从船体的外形和大小,我悟出了帮助我摆脱开虎鲨的进攻的那条“怪鲨鱼”,原来正是这艘由朋友们所驾驶的潜水艇。
抬头看,峭壁顶上也出现了一大群人。那是潜水艇里的朋友们仔细测量了海流的方向和独木舟的漂行速度以后,用无线电通知他们预先到这里来等候我的。他们挥舞着鲜花,不住呼喊着:“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美洲来的‘哥伦布’!”其中的一个是苏珊姐姐,她第一个从山崖上奔跑下来,跳上涂写着红头发托马斯的名字的独木舟,把我紧紧搂抱在怀里,在我的脸颊上吻了又吻,嘴里说:“亲爱的弟弟,你还记得我们在苔丝蒙娜湖上的那一次航行吗?你真的像汤米当时所说的那样,在大洋彼岸‘发现’了一个‘新大陆’。”
听着她的话,我笑了,回答说:“可是这一次是由面向东,而不是红头发埃立克由东向西的航行啊!”
“航向并不重要,”她热情洋溢地说,“重要的是你漂过了大西洋,解决了一个重大的远古疑谜,这可比哥伦布要早得多呢!”
“好啊!”崖上、崖下的人群齐声欢呼看,声音震动了山崖和大海。回头看,初升的太阳已把西边极远处的海面照亮了。我深深相信,霞光一定会把我们的欢呼也传带到独木舟出发的地方。那边,美洲的朋友们在翘望着,将会为一项罩满了历史灰尘的事件被重新证实,而同声发出由衷的欢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