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永烈
|类型:科幻·灵异
|更新时间:2019-10-06 22:29
|本章字节:9742字
那是星期六的下午。我和老演员把小惠抱到对面公园的大树下,让布克陪着她玩,然后各自去上班了。没想到我从工厂回来,却看见小惠一个人坐在那儿抽抽噎噎地哭。原来我们走后不久,就来了一个陌生人。他好像认得布克似的,问了小惠许多问题。最后他对小惠说,这只狗是从他们实验室里跑出来的。他终于说服了小惠,留下了一张条子,把布克带走了。可是布克一走,小惠又后悔起来,急得哭了。
我打开那张便条的时候,老演员正好从马戏团里回来。那张便条这样写道:
“同志,我决定把这只狼狗牵走了。从您的孩子的口中听来,我觉得其中一定有许多误会。由于这只狼狗跟一个重要的试验有关,所以我不能等您回来当面解释,就把它带走了。如果您有空的话,希望您能到延河东路,第一医学院附属研究所第七实验室来面谈一次。”
一听到实验室和医院这几个字,老演员、小惠都急坏了。
“爸爸!布克病了吗?爸爸!布克病了吗?”小惠抓住我的手,着急地问。老演员呢,只是喃喃地说:
“啊!可怜的布克!我们这就去!我们这就去!”
没有身体的狗头
在第七实验室里将会遇到些什么,我们原是没有一点儿准备的。现在回忆起来固然好笑,可是在当时,我们真为布克担了许多心。
研究所比我们想象的要大得多,这差不多是一幢大厦了。我们在主任办公室等了半个多钟头,秘书告诉我们说主任正在动手术。李老等不及了,拉着我要上手术室去找他。我们刚走出房门,就发觉我们是走错了路,走到一间实验室里来了。我正想退出去,老演员忽然惊呼了一声。随着他的指点,实验室里的一些景象,也不由得把我钉在地板上了。
在这间明亮而宽敞的实验室的四旁,放着一只只大小不同的仪器似的大铁柜。铁柜上部都镶着玻璃,里面亮着淡蓝色的灯光。透过玻璃,我们看到里面有一些没有身体的猴头和狗头,在向我们龇牙咧嘴地做着怪脸。有一只大耳朵的猎狗的狗头,当我们走近的时候,甚至还向我们吠叫起来,可是没有声音。
这些惊人的景象,叫我记起了一年多以前在报纸上登载过的一则轰动一时的消息:苏州的一些医学工作者进行了一些大胆的试验,他们使一些切掉了身躯的狗头复活了。他们还把切下来的狗头和另一只狗的身体接了起来,并且让这些拼凑起来的狗活了一个时期。他们还进行了另外一些大胆的试验:掉换了狗的心脏、肺、肾脏、腿或者别的一些组织和器官。以后,我在一次科学知识普及报告会上,进一步地了解了这件工作的意义。原来医学工作者做这一系列试验,是为了解决医疗上的一个重大的问题:给人体进行“器官移植”。因为一个人常常因为身体上的某一个器官损坏而死亡。如果能把这个损坏的器官取下来,换上一个健全的,那么本来注定要死亡的人,就可以继续活下去,就可以继续为社会主义建设事业贡献出更多的力量。显然,这些试验如果能够获得成功,不但能挽救千千万万病人的生命,而且也能普遍地延长人类的寿命。
生与死的搏斗
我们终于在手术室的门口,找到了第七实验室的主任——姚良教授。他是一个胖胖的、个子不高而精力充沛的中年人。用不着几分钟,我们就弄清楚了许多原先不清楚的事情。
正和我们所猜测的一样,第七实验室在进行着器官移植的研究工作。布克那天的确是被卡车压死了。那天,实验室的工作人员被派到郊区去抢救一个心脏受了伤的病人。他们的出诊车在回来的路上,正巧碰上了这件事故。他们从时间来推测,布克的心脏虽然已经停止跳动,血液已经停止循环,可是它的大脑还没有真正死亡。只要把一种特别的营养液——一种人造血——重新输进大脑,那么,布克还可能活过来。
出诊车上正好带着一套“人工心肺机”。实验室的工作人员毫不迟疑地把布克抬到车上。他们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进行紧急抢救,比在研究所里做试验的意义还重大得多。因为在大城市里,许多车祸引起的死亡,就是由于伤员在送到医院去的途中,耽搁的时间过长了。
工作人员估计得一点不错:布克接上了人工心肺机才五分钟,就醒了过来。然而,布克的内脏损伤得太厉害,肝脏、脾脏和心肺,几乎全压烂了。这些器官已经无法修复,当然也不可能全部把它们一一掉换下来。最后,专家们就决定进行惟一可以使布克复活的手术,把布克的整个身体都换掉……
“可是,”听了姚主任的解释,我突然记起了去年在那次报告会上听来的一个问题。
我说:“姚主任,器官移植不是一直受着什么……什么‘异性蛋白质’这个问题的阻碍吗?难道现在已经解决了?”
“对,问得对。”姚主任一面用诧异的眼光打量我,一面回答说:“是的,在几个月以前,器官移植还一直是医学界的一个理想。以前,这只狗的器官移植到另一只狗身上,或者这个人的器官移植到另一个人身上,都不能持久。不到几个星期,移植上去的器官就会萎缩,或者脱落下来。这并不是我们外科医生的手术不高明,也不是设备条件不好,而是由于各个动物的组织成分的差异而造成的。这种差异,主要表现在蛋白质的差异上。谁都知道,蛋白质是动物身体组织的主要成分。科学家早就发现,动物身体组织中的蛋白质,总是和移植到身上来的器官中的蛋白质相对抗的,它们总是要消灭‘外来者’,或者溶解它们。所以在以前,只有同卵双胞胎的器官才能互相移植。因为双胞胎的蛋白质的成分是最相近的……”
“这么说来,那布克呢?它也活不长了?”一听姚主任这样解释,老演员立刻着急起来。
“不,”姚主任笑了笑,“我说的还是去年的情况。你们也许还不知道,现在,全世界的科学家都在寻找消灭这种对抗的方法。五个月前,我们实验室已经初步完成了这个工作。我们采用了这样几种方法:在手术前,用一种特殊的药品,用放射性元素的射线,或者用深度的冷冻来处理移植用的器官和动手术的对象。当然,一般说来,我们这几种方法是联合使用的。布克在进行手术之前,也进行过这种处理。……”
“啊!”我和老演员心里放下了一块石头,“这么说,布克能活下去了?”
“不,不,”一提起这个问题,姚主任脸上立刻蒙上了一阵阴影。“你们别激动,布克,你们总知道,我们对它的关心也决不下于你们。在这种情形下救活的狗,对我们实验室,对医疗科学,有特别重大的意义。它的复活能向大家证明,器官移植也能应用到急救的领域里去。可是说真的,当时我们并不知道这只狗是有主人的。唉,这真是一只聪明的狼狗,它居然能从我们这儿逃出去!可是这一段时间的生活,显然对它是不利的。要知道,我们进行了手术以后,治疗并不是就此停止了;我们要给它进行药物和放射性治疗,这是为了使蛋白质继续保持一种‘麻痹’的状态。另外,我们还要给它进行睡眠治疗。这你们是知道的,根据巴甫洛夫的学说,大脑深度的抑制,可以使机体的过敏性减低……”
“那布克……布克又怎样了呢?”我和老演员不约而同地喊了起来。
“是的,布克的情形很不好。它的左后腿就是由于这个原因才跛的。那儿的神经显然已经受到了影响。如果不是我们的工作人员偶然碰到了它,这种情形恐怕还要发展下去。我很奇怪,为什么你们没有见到我们寻找失狗的广告。布克一逃走,我们的广告第二天就在报纸上登出来了……”
姚主任忽然打住了。他犹疑了一下,突然站了起来,说:“请跟我来吧。我带你们去看看布克。不过,请你们千万别引起它的注意和激动。”
这个时候,我们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了。我觉得仿佛是去看一个我们自己的生了病的孩子,更不用说那个善良的老演员有多么激动了。
我们在实验室楼下的一间房间里,看到了真正的奇迹:一只黄头黑身的狼狗;一只棕黑色的猎犬,却长着两条白色的后腿;至于那只被换了头的猴子,如果不是姚主任把它颈子上的疤痕指给我们看,我们是绝对看不出来的。这些经过了各种移植手术的动物,都生气勃勃地活着。这些科学上的奇迹,是为了向世界医学工作者代表大会献礼而准备着的。在我们看到的时候,对外界来说,还是一个小小的秘密。
在楼下的另一个房间里,我们终于看到了我们那个非常不幸,也可以说是非常幸运的布克。不过,这时它已经睡着了,是在一种电流的催眠之下睡着的。它把它的脑袋搁在自己的——也可以说是另一只狗的——爪子上,深深地睡着了。几十只电表和一些现代化的仪器,指示着布克现在的生理情况。几个穿着白大衣的年轻的医学工作者,正在细心地观察它,服侍它,帮助它进行这一场生与死的搏斗。
姚良教授显然也被我们对布克的感情感动了。这个冷静的科学家,突然挽起了我们两人的胳臂,热情地说:
“相信科学吧!我们一定能叫它活下去!”
那天从研究所回家后,我好久好久都在想着一个问题。第二天早晨,我一打开房门,就看见老演员也站在门口等着我。我们用不着交谈,就知道大家要说些什么了。
“走,我们应当马上就去找姚主任!”老演员说道。
聪明的读者一定知道,我们这次再去找姚主任是为了什么。是的,这一次,是为了我们的另一个孩子——小惠——去找这位出色的科学家的。
布克的正式演出
在报上读过“世界医学工作者代表大会”的报道和有关我们的新闻的人,当然用不着再读我的这最后的几句话了。但是,我那喜悦的心情,使我不得不再在这儿说上几句。
在“世医大会”上,各国的医学家们都肯定了姚良教授和他的同事们的功绩。大会一致认为:姚良教授的试验证明,器官移植术已经可以实际应用了。换句话说,已经可以应用到人的身上来了。
正如你们所知道的一样,第一个进行这种手术的,是我那可爱的小女儿——小惠。你们一定已经看出,我是很爱小惠的。第一个进行这种手术当然有很大的危险。但是科学有时候也需要牺牲,任何新的事物,总要有第一个人去尝试。我可以这样说,如果科学事业需要我的话,我一定会挺身而出的,更不要说是这种能使千百万人重新获得生命和幸福的重大试验了。
小惠的手术是在九月里进行的。离开大会只有五个多月。这种大跃进的作风和魄力,使国外许多有名望的医学家都感到惊讶。六个月以后,小惠已经可以下地走路了。被移植到小惠身上的那条腿,肤色虽然有些不同,用起来却和她自己的完全一样。
第二个进行这种手术的是著名的共产主义劳动英雄、钢铁工人陈崇。在一次偶然事故中,他为了抢救厂里的设备,一只手整个儿被烧坏了。劳动英雄陈崇的手术进行得也很顺利。以后,心脏的掉换、肾脏的掉换,都在第一医学院里获得了成功。姚良教授的方法,同时迅速地推广到别的城市和国外去了。
至于布克,我想也用不着我在这儿多介绍了。自从报纸上介绍了它的奇遇以后,它已经成了一个红得发紫的演员了。为了满足许多人的好奇心,布克终于被允许在马戏团里演出。它的后腿还微微地有些儿跛,可是它那出色的表演却弥补了这个不算太大的缺陷。
我还记得布克重新登台那天的盛况。姚良教授和我们四号院里的朋友当然都去了。布克的节目是那天的压台戏。当表演完毕,在谢幕的时候,知道这事件始末的观众突然高声地喊了起来:
“我们要小惠!我们要姚良教授!”
“我们要小惠!我们要姚良教授!”
戴着尖帽子,穿着小丑服的老演员,激动得那样厉害。他突然从池子那头,一个跟头翻到我们的座位的跟前。他非常滑稽地,但是又非常严肃地向我们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在观众的欢呼声中,小惠拉着姚主任的手,就像燕子似的飞到池子中间去了。
看到小惠能这样灵活地走动,就不由得叫我记起了她第一次被老演员抱到池子里去的情景。我不觉激动得眼睛也被泪水模糊了。当然,你们一定知道,这并不是悲伤,这是真正的喜悦!为科学,为我们人类的智慧而感到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