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V的贬值(4)

作者:叶永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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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科幻·灵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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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2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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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1100字

“巴特里克先生……”


姑娘喃喃自语,呆看着已经无人的巨石。


三巴特里克教授


约翰·巴特里克教授是一位生物化学专家。生物化学无疑是本世纪末最有意思的自然科学之一。很少有人不知道蛋白质仅仅是由二十种氨基酸构成,核糖核酸的碱基也只有区区四种:即简称为a的腺嘌呤,称为的胸腺嘧啶,叫做g的鸟嘌呤和胞嘧啶—c。全国科学基金会和洛克菲勒等私人基金组织在这上面投入了大量资金,认为解决人类的食品,包括谷物、蔬菜、肉类,扑灭传染病,创造明天的完美之人,这禁宫的金钥匙就是这门几十年前还不为人知的学问。


巴特里克先生性情孤僻,寡朋稀友,很少进入学术界的圈子。他的研究课题,进展程度和研究成果也从不为同行们所知。先生很少做专业上的学术报告,也从来没有申请过柯普奖、珀金奖章和普列斯特利奖章,这些是一般化学家所仰慕的崇高荣誉。他也没有申请过专业性的奖章,像斯蒂尔基金会奖就是为分子生物学设立的。如果谁在同行们中间提到他,大家都会耸耸肩,一摊手说:


“这见个古怪的老头子。”


他真是那种孤陋寡闻,不学无术的挂名学者吗?要得出这个结论就大错特错了。他完全是一个内行里手,其思维之敏捷,理想之辽远,业务之精纯,成绩之辉煌,足以使他与魏勒和巴斯德,费哲尔和霍布金斯,巴赫与魏南,这些伟人们相提并论。他既有物理学家的逻辑头脑,能用高速电子计算机来解译那些基因中的遗传密码,又有化学家的想象力,用已有的物质来创造新的物质。他目的坚定,丝毫不为时髦的研究所左右。而许多时髦的生物化学家都钻入遗传学的圈子,培养了那些独眼狗、三腿蛙,和两个头的兔子。这伙学者们玩弄起遗传基因、染色体的戏法来,倒像是上帝一样别出心裁。


教授在干着自己的事,他把自己封闭在人迹不至的科学原始林中,探求着只有魔鬼才晓得的物质的秘密。


盐湖城是犹他州的首府,也是合众国最清静的城镇之一。在这不引人注目的中西部地区,除了少数几个大盐湖中提炼化工产品的公司外,就是些贫困的印第安牧民。同繁华的加利福尼亚州及喧嚣的大西洋沿岸各州比起来,平缓起伏的科罗拉多高原算得上是世外桃源。


安琪拉好不容易熬完了一个月,她心意纷乱,无所事事,似乎预感到什么事将要发生,但周围却平静如常。她试图去解数字滤波用的快速富里哀变换方程,可写了半天一个字也没写出来。她终于想到,自己的心思在那位生物化学教授身上,而生活的底牌也拿在他手中。她的心开始莫名其妙地跳,一直到登上了那架塞斯纳型的轻便旅游飞机。


威尔斯顿街位于盐湖城西南角,是一条陈旧的街道。几个墨西哥裔的化工工人在啤酒店里打闹,一个波多黎各老妇在烈日下推销可口可乐。榆树无精打采,街心花坛里荒草丛生。这条街上住的都是被社会遗忘的人,一些养老金领取者、几个残废军人和几位远避世俗,吃终身年息的寡妇。所以当地人也把它称为“老人街”。


巴特里克先生的一○八号院子和这条街倒是很相称。它完全是上个世纪的建筑,和安琪拉习惯的那些堂皇宅邸相比,显得过于寒伧。褪色的红砖上面爬着常春藤,凤仙花开在未经修整的草坪上,几箱凶猛的巴西蜜蜂嗡嗡地围着窝巢旋舞。一条狂暴的亚利安种狼狗被铁链子拴在门栓上,冲着每个走进的人乱扑乱咬。


伤心的女郎把名片递给一个看门的黑人,不一会儿就被请进了一间宽敞的客厅。客厅比别墅仿佛更古旧,给人一种教堂似的肃穆神秘感。墙上挂了几幅梵高的风景画。一只黑豹的标本冲着门口龇牙咧嘴,中国明代永乐年间的古瓷瓶中插着几朵郁金香,由于时间太久已经耷拉着脑袋。所有的家具清一色是中国古货,那些紫檀木雕镂得精湛无比,虽然磨光的大理石椅面坐上不大舒服,可坐惯了流线型沙发还觉得这椅子挺好。


“啊!你好,安琪拉小姐,见到你很高兴。”老先生让姑娘坐下。


“你好,巴特里克教授,我准时赴约而来。”小姐直直地坐在大理石椅面上,还处在神经紧张的状态。


“请你随便些,要茶还是要咖啡?”老人好意地问。


直到仆人端上了咖啡,姑娘才松弛下来。她透过咖啡的热气再次环视了这房间,注意到圣像下有几只大玻璃柜,柜中像标本一样摆着许多人的头盖骨,这位声调温和的老先生居然有这样奇怪的收藏癖好。


“你请我来,是想解除我的伤心吗?先生。”姑娘对着老人。


“啊,是的,是的,请别着急。”学者注意到女郎投向人头骨的目光,得意地向她介绍:“啊,这是我的收成。他们看起来不起眼。可我为它们不知花了多少钱。我用黄金来买通火葬场管炉工,让他们给我割下来,有些是从那些掘墓人手里买来的,还有的是从医生的外科资料中复制的。你看看吧,多有意思!她们当年还是情场中的美人啦。”


女大学生不胜惊愕:“你是人体解剖学家,还是颅相学家呢?”


“哈哈,都不是。我和你说过,我是生物化学家。”


“这头盖骨和生物化学有什么关系?”


“有的,你会清楚的。现在,我来解决你的问题。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小姐。”


“当然可以,看见你的眼睛我像见了天父,在这里我和在神坛前一样虔诚。”


“小姐,请问你在学院中攻读哪门专业?”教授靠在椅背上,不紧不慢地问。安琪拉答道:“电子学,电子计算机。”


“好的,这种复杂的电子之脑在今天似乎比人脑来得更快更好了。”


“不瞒你说,下一个世纪正是电脑的世纪,那些用电脑思维的新人将遍布亚美利加的大地。电脑在生活中早就无孔不入。”


“据说这玩艺分成硬件软件两部分,你是学的哪一部分呢?”


“教授,我学得不算好,但是这两部分全懂。”


“获得兹沃赖金奖的那位安琪拉就是你了?”


“这是由于我研究过三维立体图形和分光系统的算法语言。”奖金获得者谦恭地回答。


“好极了!”巴特里克兴奋地提高了嗓音。叫仆人端来了两杯马提尼酒,切开柠檬,把汁水挤到酒中,安琪拉接过酒杯,喝了一口,碎冰在牙床中格格地响。


“你是否认为许多艺术上的事也可以用这电子机器来代替呢?”


“我想,它在征服工程界之后,应该向缪斯垄断的王国进军。”女大学生因为已经洞探到那原子和电子的空间,对自己的事业颇为自信。


“行了,你说说它们在这方面能干什么吧。”


“1965年,宾夕法尼亚一位画家开始试着用它画画,不少的音乐家拿它设计乐章,雕刻家利用它终端系统和数控铣床相接,完成了大难度的工作任务。它写过诗、短篇,好莱坞的大师用它的存贮器进行人机对话,编了一些电影剧本……”


“哈哈,我喜欢海涅和席勒的诗,但愿这家伙比不上莎士比亚。”


“目前看,还不行,但科学一天也不会停止发展。”女郎回答,发现她的酒杯已经现了底,黑人被唤来,又拿来一杯白兰地。


“告诉我,你的机器是怎样来打败天才们的。”学者向前弓着身子。“简单说,”安琪拉用酒润了润嗓子,老人靠在椅背上准备细听。“把一门复杂的科学用简单几句话来介绍,实在也不是易事。但你也是一位学者,而且,看起来远在我之上,所以我只好像老师面前的小学生一样,老老实实对你做答。那电脑的原理在于它的记忆系统,它可以将无穷的词汇、音阶、歌曲句子、文章、图形和画面记下,它的神通也在于运算。它存下无数运算法则,根据你的指令,就输出最正确最合适的答案。”


“如果这画面并非我所求的呢?”老人探身问。


“那好办,可以用人机对话来加以修正。你给它新的指令,它就有新的结果显示出来。比方说图画,你认为太明朗,它就变暗淡。又比方歌调,你听着太激昂,它就变婉顺……”


“够了,谢谢你,聪明的奖金获得者,我似已理解这些了。”安琪拉继续说道:“这些简单的艺术创造,现代科学已经代替人去干了,新一代的计算机也许更能胜任。但可惜呀,我那伤心事连计算机也叹而行止,它无法让我成为一个漂亮的女人,因而也无力帮助我去谈恋爱。”


老人眯缝起一只眼睛,用另一只盯着穹形的天棚,姑娘这才看见天棚上精美的拼花,一只金丝雀在鸟笼中跳跃,还发出啾啾的叫声。


“真的不会吗?我想,它是可以使你变成美女的,也会让男人们拜倒在你裙下。它不单会谈情说爱,还要叫整个爱情的概念来一个大颠倒,如果不是大混乱的话。”


“你说的是计算机婚姻介绍所吗?”姑娘天真地问。


“哈,这东西早就过时了。它无法改变你容颜的一分一毫。我说的根本就不是这些陈芝麻烂谷子。”教授两手手指交叉地放在前胸,悠然点上一支粗大的雪茄烟,示意烟盒就在桌上,小姐想抽就请自便。


“你说的是怎样一种机器呢?”聪明的女大学生尽力在自己脑子中搜索所有的知识和记忆。


“听我说,”这位莫测高深的化学家开始了下面的这番自述。“安琪拉小姐,你正是我多年来要找的一个人。请别误会,我需要的是一颗富于智慧的头脑,而不计较它是长在男人还是女人的头上。我要你做我的合作者,和我一起干一件事,这是我毕生所准备的事。高兴的话,你可以说它是惊天动地。”这时,安琪拉惊异地瞪大眼睛,满怀期待地听着。


化学专家继续说:“我曾是西部财团一家大军火商人的独生子。过世的父亲为我留下万贯的家私。我厌恶金钱,喜爱自然科学和技术,认为科学的领地是一片净土。不瞒你说,小学和中学我一直鹤立鸡群,是一颗前程远大的明星。当我在麻萨诸塞州理工学院毕业时,我看上了一位姑娘。”说到这里,学者的眼睛放射出一股异样的光。


“小姐,现在是很少见到当年的那种美人了,她真是艳压群芳。得天之佑,她居然还看得起我,能得到她的青睐于我真是幸事。我们俩有过一段今天想起来还是无限甜蜜的日子。我身不由己,堕入情网,放弃了专业和博士论文。甚至忘了白天和夜晚。我把终身的幸福都押在她一个人身上。这不是西方人那种轻浮的爱情,这欲火升腾起来要将人毁灭。(安琪拉默默地想起自己。)


“对你说过,我是个孤独的单身汉,我因为真诚的爱情反倒毁了自己。据说科学家们的爱情都非常单纯,他们总以为人会像微积分方程一样简单。小姐,我求婚时竟遭到嘲讽的拒绝。简直要我的命了。


“我跪着求她能否再多考虑几天。她无耻地说她这样漂亮,而我这凡人怎能与仙女相配。一张俏脸蛋真有那么大的价值,能超过我的学问?她最后嫁给了一个士官生,这个人长得漂亮,魁梧,因而成了胜利者。”


巴特里克带着愤怒,咬肌抽动,一字一吐地说:


“这丘八要比我笨上一个数量级(数学上指十倍),我真想和他决斗,但那年头法律已经禁止这事了。我对那位夫人说,你嫁的不过是个笨蛋,失去了一颗聪明的头脑,你会终生遗憾的。她说:我的爱因斯坦,搞你的量子力学去吧,我可不会和一堆夸克、黑洞睡觉。我抬起头对这负心的女人说:你要为我这颗脑袋付出代价的。我就这样发了誓。”


巴特里克教授说到这里拍了拍他发白的鬓发,紧绷的咬肌松弛下来。他继续说:“我祈祷上苍佑我成功。通盘考虑之后,我改了行。我从宇宙天文学改学生物化学,把父亲的遗产变成了一座现代化的实验室,我告别了社交和花花公子的生涯,全力以赴地钻研蛋白质和核酸。我遍翻了国会图书馆的资料,不辞辛苦地在巴黎、日内瓦、哥本哈根和北京奔走。我的失败可以化成阿巴拉契亚的高山,但意志又迫使我投入更多的冒险。小姐,要知道,整整三十年,我都快忘却了人世的兴味,像蛇一样在地下潜行。你看过那些喀斯特的溶洞吗?我饱赏了那穴中的阴湿、晦暗、绝望和绝处逢生,我与那蝙蝠和鼠类为伍,真他妈的……哈、哈哈,好了!”他突然大笑起来,并接着说:


“结束这倒霉日子的时候今天就到了!”


教授说得激动起来,声音滔滔不绝:“我们要让他们知道什么是美,什么是丑,自己值多少钱。他们不是自以为美丽吗?我可以让丑的变成美的,叫这伙卖俏的人儿贬得一钱不值,他们会变成一个普普通通的俗人,在镜子前为自己的丑陋而哭泣。而你,会成为美国的王后。”他已经站起来了。


安琪拉惊呆地听着这番话,下意识地捏捏自己手指,这老人是疯了吗?他不是狂人也许就是魔鬼。


“巴特里克先生,恕我直言,你这不是幻想吗?”


“哈哈,幻想!有你帮助,三个月就会变成现实。”


姑娘莫名其妙。


“我能做什么呢?”


“按我的要求设计一台计算机,美女计算机。”


“什么,美女……计……算机?”


“就是说,它输出的是最美的妇女的脸。”


“这与我们的目的何干呢?”女郎不自禁地把自己划到老人一边。


“我来给你变这个斯芬克斯的魔术,跟我来吧,可爱的小姐。”他拉起目瞪口呆的少女,姑娘看见学者手上有一颗别致的琥珀色钻戒,发山幽幽的冷光。


“这伟大的奇迹我已经创造出来了。”他呼唤了一声像是阿拉伯神所罗门的什么咒语,一堵大墙无声地分开,他把安琪拉带入曲折的甬道,再穿过千折百回的门槛和暗室。终于,他们的面前出现了最后一扇钢门,在这门后面,就是一座最现代化的实验室。


“请吧!”老人向少女摊开一双手。


(此为节选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