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作者:刘白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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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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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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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8764字

于飞抱到灯盏下,跳跃的火苗照出赤红赤红的小脸,两只眼睛还没张开。于飞喜得拍着这小东西:


“你这东西,这样小,可是你的哭声这样洪亮,你会吓得美国鬼子发抖!”


老人家说:“就是这个理。美国强盗杀死多少朝鲜人,老大妈一动心,眼泪珠就顺着脸上的褶皱滚落下来,可是朝鲜人是杀不绝的,这又一代人生下来。”


于飞在送还婴儿时,看到卧在被褥中一个美貌的年轻母亲,从她那粉嫩的脸上闪出一阵微笑,那样温柔,那样甜蜜。于飞逗趣地说:“好样的!长大了,挥着两只小拳头上前线。”


于飞告别这一幸福人家,回到地面上来。


他仰望天上闪出的无数晶晶闪光的星星,于飞从心灵里发出宇宙般广阔的心思。


“人!一是扭不断,砸不烂的呀!”


那些转入地下也不离开故土的人,那刚刚落胎的小小乳婴的洪亮的哭声,那青年妇女爱的微笑。


“正是这一切形成一种力量,它战胜邪恶,战胜残暴……”


他一边想着一边跨上吉普车。


正在这时,他突然发现,路边上站着穿了一身洁白长裙的大娘,她就是刚才把婴儿送到他手上的老妈妈。她默默站在那里,显然是给于飞送行。吉普车向前奔驶而去,走了一段路,那个白色的人影还站在那里。于飞想到老大娘不知道送过多少人,进入狼烟血火,她为他们祝福祈祷,不过有的人也许在她送行之后,就葬身于血火之中了,可是她天天还是站在这里,站在这里。想到这里,于飞心里一热,吉普车已经卷入烟尘急驶而去。


午夜过后,于飞到了谈判代表团驻地。


一个穿便服的中国人在等候着他:


“于飞师长!你好好睡一睡吧!”


说罢就把他引到一间小小的朝鲜房屋。于飞脱下衣服,抖了抖上面的尘土,便在温暖的炕席憇上倒下,拉了预备好的棉被,盖在身上。由于连日奔劳,十分疲乏,他头一落到枕头上便憩适地睡了过去。


他听到有动静才惊醒转来,一看已经红日满窗,心里不禁责备自己:怎么还没露面,就弄得出丑。


端进一个黑色朝鲜漆盘,里面摆着早饭。


于飞一笑,站了起来,不无羞愧地说:


“我睡过头了!”


“李公说了,从战场下来应当好好休息一下,不要我们惊动你……上午,他和你见面,可以吗?回头我来引你“当然可以!我应该早一点报到才是呀!”


那人转身走后,于飞便狼吞虎咽,风卷残云,把一盘早餐吃得干干净净。却不见那人到来,他放眼巡视了一下,这房屋,比他所住过的朝鲜房屋更显得豪华隆重,窗棂格精巧细致,简直是一幅美的工艺品。这时,听到轻轻叩门声,那位同志进来说:


“咱们走吧!”


通过几重庭院,还未走进一间房门,已经看到一个胖胖的笑脸,蓄着一撮浓须的人,站在门口。于飞很不敢当,连忙紧走几步抢了上去,他却奇异地听到一个从来没听到过的称呼:


“于将军!我们等着你来呀!”


“我只是一个普通战士,不是将军。”


走进屋内,坐到沙发上,跟坚木硬铁打交道的人,一下坐到软绵绵的沙发上,好像一下陷入软沙棉团之中。于飞想了想:“是的,什么都变了。”他离开了战火硝烟,他产生了对战争生活的留恋,觉得什么都不适应。


“我为了保密,一你要晓得在这外交斗争场合,美国人的侦探活动十分敏锐,我们代表团的人都不叫名字,大家都叫我李公。至于你,你是要公开出头露面,参加谈判,你是于飞将军,你也许不习惯,不会给你多加一点工资,你也用不着客气。”说得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李公抽出一支粗粗的雪茄递过来。


于飞伸手谢绝说:


“这个家伙我受不了。”


于飞从自己口袋里掏出香烟来,李公笑眯眯地盯了一眼:


“美国的……”


“美国运输队通过太平洋老远老远运送来,我们岂有不受之理!”


“我这雪茄,也是你们在前线上缴获送来的。”


香烟、雪茄立刻弥漫开一阵芳香的烟雾。‘李公正经地跟于飞说:


“我们需要一个在火线上厮斗过的将军参加谈判,志司点了你的名。”


于飞踌躇地说:


“我这个人在火线上还有点用场,这外交场合我不合适……”“不能这么说,”李公郑重地说,“这板门店谈判激烈的程度,可不下于那个火线,这是两个战场互相配合,把美国人置之死地。”这最后一句话,从这幽默诙谐的人口中说出来,显得特别有力量,它像一把火一下燃起于飞心中的兴奋、追求与前进。于飞的性格就是这样在任何艰难卓绝面前,他总要与敌人格斗个生死分明。李公久经革命沧桑,看人处事卓有见地,他那句话如同投在于飞心灵水池中的石子,一下溅得浪花纷飞,他察颜观色摸透了于飞的心地,便进一步说:


“我们需要一个跟美国人在血水里搏斗过的人……我们把你放在谈判桌上一坐-告诉他们:这就是歼灭你们一个团的于飞将军,他们就会吓得魂飞魄散。”


于飞扑哧一声笑了。


李公知道这个年轻人已心甘情愿地走上另外一个战场。


是的,从此于飞完完全全改变了一种生活方式,他脱下火线上的军衣,换上了一套黄呢军装。当他脱掉粗布衬衣时,一阵缓缓的柔情慢慢升上心头,他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手巾包着的软软一布包,他觉得这个包儿里包含着王亚芳的灵魂和他对王亚芳永无休止的爱。他展开它,把王亚芳的十几封信放在炕桌上,他悬挂两腿坐在炕席上,一他眼前又明亮亮地出现了王亚芳的脸形……“哎!绝不像朱明豪所说:这不是离得王亚芳更近,而是离得更远了,这是另外一个独立的环境、独立的世界,甚至与老政委的野战医院也联系不上了。”是的,于飞爱得太深了,他的灵魂由苦涩变成痛苦,痛苦像绵绵的长线一样在延伸,可是它总找不到延伸那应该延伸到的地点,因为至今,他得不到一点她的消息,一不知道是生,是死,可是从老政委那里又总得到一点点模糊不解的希望,她好像在一个遥远遥远的远方,可是这远方,他能一下到达吗!不可能,每当这种思虑重重到来之后,他就以加倍的工作沉重地压制自己。在他从来没离开的部队里这样做很容易,比如下连队走走,一听到战士的笑声,他也就跟着喜笑颜开了,可是现在到了这个地方,他心地似乎就无所依托了。


他穿好考究的军装,觉得有点不自在。


但是,他不是一个怯场的人,他决然走出。


因为这个中午是朝鲜谈判代表团专门为了欢迎他,在一处房间宽大、装饰豪华的地方,他必须和一大批比他的军装还要华丽的朝鲜人民军军官周旋,虽然国籍不同,但都是在战火里进行生与死搏斗的人。于飞觉得相处比较自如。军人是豪放的,他们喝着朝鲜酒,这是一种度数很高的白酒,而且每个酒瓶里浸着一根乳黄色的人参。南日和李公都参加了这一隆重活动。


南日说:


“于飞将军,你在战地上歼灭美军一个团,到板门店也必然能碾死一个美国将军!”


一语中的,说得满屋腾满欢乐的笑声。


于飞未做声,因为李公在场,他会为他解围。


李公用手抿了一下嘴唇上的黑胡须,紧接着说:


“那恐怕还得在南日将军指挥之下才能做到。”


于是,笑声又随即飘扬起来。


于飞从李公亲昵的话语中感到,他既讲清了于飞的从属关系,又恭维了南日的领导威力。于飞心下暗想:“我得在这一个新的战场上好好学习,我想我还是能够做一个合格的战士的。”这人参酒确实有强大的火力,使得于飞全身发烧,但又觉得十分舒畅。黄铜盆里红烧的狗肉,发出一股诱惑人的浓香的气味。可是在这杯盘交错之中,于飞听李公跟南日谈到他所不熟悉的一交换战俘、勘定停火线等等问题……这些新鲜的谈话,立刻引起于飞高度的兴趣,他的身心也就很容易地投入火热斗争。他从这里面找到平衡自己的力量,他渐渐离开了对王亚芳的离情别绪。


宴罢出来。


李公小胡子里露出微笑。


“怎么样?经得起人参酒的冲击吧?那喝的简直是火。”


“还行。”


“睡个午觉到机要室去看看文件,我派秘书来找你。”


于飞属于那种看事业比生命还重的人,一旦组织上引上一条工作道路,他便骏马急奔,全力以赴。当他睡了一觉后,被来人带到了机要室。这里有一女机要员,他很久没看到穿便服的人,这机要员虽然穿着简单的蓝色衣衫,但也令人觉得新鲜醒目,在朝鲜这样如火如荼的焦土上,竟然有这样一片宁静的地方、日常的生活,于飞觉得异常稀罕。靠墙是一排绿色的保险箱,屋中心是一张铺了白布的长桌,机要员有着沉默寡言的职业习惯,她抱了几堆封函放在于飞面前,一把其中一件先推了过来,显然这是最重要的文件。于飞打开一看,果然这都是中央的电报,里面还有一份由毛泽东签署的一件和周恩来签署的几件,“这无疑是谈判的战略部署。”一读下去,就一口气读完,他立刻心明眼亮,看清了当前的局面。太阳影已经从窗上斜了过去,他一下看到一个标着“外国消息”的函封,一他自从跨过鸭绿江,一头扎入浓烟烈火、激烈交战之中,对于外面世界简直隔断了信息。现在他以好奇的眼光,把函套掀开,这些外国新闻简报,都是机要员精心按照时间顺序排列的,“啊!这是我们打败麦克阿瑟的历程。”于飞看到一篇麦克阿瑟接受《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记者采访的谈话:


问:你是否认为阻止你无约束地追击中国军队并且无约束地攻击他们基地的限制妨邛了有效的军事行动?


答:这是巨大的妨碑,在军事史上前所未有。


问:中国人虽然没有空中力量,但却能够面对拥有相当强大空中力量的军队取得有效的进展,如何解释这一事实呢?


答:这是因为前面提到的那些眼制,加之运动的方式,使空军对地面行动的支援极为困难,以及由于中立的庇护区紧靠战场,使空军不能发挥其战略潜力。


问:这是否是美国计划的重大教训?


答:是的。


于飞接着向下看。下面麦克阿瑟的回答虽然闪烁其词,但还是令人不寒而栗,因为这个疯狂的暴君果然想到对中国人(即上面所谓的“基地”)使用原子弹。


问:能说说在你进行的战斗方式中使用(原子弹)炸弹的有效性和无效性的问题吗?


答:此时此刻我的评论将是不甚适宜的。


问:按目前在朝鲜进行的这种作战方式,敌人部队的臬结程度是否足以有故地使用这种武器?


答:此时此刻我的评论将是不甚适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