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作者:刘白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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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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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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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5346字

王亚芳的心情变化非常复杂,她知道她在一步步接近于飞,她为这鏖战中的会面感到莫大幸福,但是当她眼望着熊熊的火光,耳听着炮火的轰鸣,她是那样那样地担心。当她不期而然想到“死亡”这个字眼时,一下子陷于不寒而栗之中,可是执着的爱,深沉的爱,又使她从那神秘莫测的忧虑中挺拔而起,一种顽强的信念使她重复地念叨着:“不会,不会,他不会……”她仿佛看见他在战场上指挥战斗的英勇的姿态,是那样飒爽,那样雄伟,但无论如何在她的心中荡漾着一个疑问,好像有什么不可预期的事件将要发生,一这是什么?这是什么?忽然在漆黑的夜色中,出现一团晶亮的闪光,它撞击着她的一切幻觉,它在告诉她一切将是美好的,这是至深至厚的爱的力在驱逐着、粉碎着她的忧虑。她暗暗笑了一下……汗水沿着她的柔软的胸脯、柔软的脊背漓漓而下。在忧虑时,她感到这汗水的冰凉,而现在她感到这汗水的温暖,她顷刻之间扫除一切杂念。这时她发现她身旁的陈金绣,只是一个劲儿迈步向前,她不禁感到一阵羞惭,她觉得脸像给火烧了一下。她完全没有想到,“爱就是这样磨折人的……没有这些也就没有了爱。”她像落水的人抓着一根芦苇,她回想起那次追部队坠入雪坑,她怎样也挣扎不上来,当她终于从绝境中脱身而出时,她一面气喘吁吁,一面望着风雪高空,她第一次感到生命是多么可贵。现在当她从刚才那许许多多复杂纷繁的想像的深渊中挺拔出来,她又一次感到生命是多么可贵地“什么也不会发生,什么也不会发生。”当她们走过那片血与火的战场,从满地的死尸、随着黑色机油漂流而闪闪发光的火苗,从倾斜的或者竖立的死亡了的坦克及炸毁了的吉普车、粉碎了的炮弹壳,她知道刚才于飞在这儿鏖战过:他挺然耸立,威武森严。她为她心爱的人所取得的决战的胜利而升起一种为之骄傲的心情。


正在这时,她突然为一阵急火火的马蹄奔跑的声音惊喜,这骑马的人迎面向人群跑来。


她听到这人边跑边喊:


“这里有护士没有?”


“这里有护士没有?”


从熊熊火光闪动中她认出这骑马人是何明亮,她的心一下怦抨跳了起来,她连忙迎上去大喊:


“我在这里……”


她抑制不住自己,声音有些颤抖。何明亮一下从马背上跳下来:


“王护士长!快!快,首长负伤了……”


临危不乱,她一下变得十分镇定,一个柔弱的女性只有在搏战中才能获得这种坚强,她只果断地说了一声:


“把马给我!”


她紧了紧系红十字药箱的皮带,踏着马镫,翻身上马,立即用缰绳往马后身上狠狠打了一下,马昂了昂头,就飞奔起来。王亚芳心急如焚,两眼向前,俊秀的脸、高高的鼻梁,都为一种凝聚的心神所笼罩。在路上前进的人们,为这狂风骤雨般的马蹄声惊得仰头看望。这时透过像水一样从天空中漫过来的青色的晨曛,人们都为这女骑士的英姿而向她投去艳羡的目光。她的脑子似乎停止了灵活的运转,向着刚才从幻想***现的明亮的亮点奔去,她心里反复着一个念头,“快一点!快一点!他在流血!”何明亮骑来的就是于飞的马,人们说马通人性,这时它好像知道它的亲爱的主人,发生了灾难,四只急急翻动的马蹄把冰雪泥浆飞溅得高高的,扑撒在王亚芳的脸上。王亚芳跑出山谷,通过缓慢地向海边低下去的山峦,她紧闭着嘴巴,但从鼻孔里闻到潮湿的有点咸味的海洋气息。


于飞在瓦解了那一个美国团,遵照兵团的命令,向海边上逃出火网的美国部队进击,他从报话机里听到一个信息:火速前进,抢救被美国人押向死亡之岛的大枇朝鲜兄弟……这中间就有金玉姬的爱人朴宰熙,他在火线上抢运弹药,一下被迂回过来的一支美国部队所截获。金玉姬隐隐约约听到这个消息,但她半信半疑,她这时只一味放快脚步向海洋边赶来。于飞在从缓慢低下来的山峦的大海方向前进时,忽然有一颗炸弹落在地上,无数碎片喑喑飞舞。于飞觉得猛然震撞了一下,其中一块刺到他的肩膀上,划破了他的皮肉,一股热血从棉衣中渗流而出。王亚芳心如火焚,一时间,时间,只盼望时间迅速前进,她什么也没有想,什么也不能想。当她听到有人向他呼喊,她看到一小群人在一片落叶松林里,她把马口嚼子向那边一拉,马便转过身来向那树林急驰而去。一转眼,王亚芳已经从马上跳了下来,她的心怦怦跳着,忽然一阵畏惧之感,她不知道将看见的是什么场面,待到跑进树林,她看见一个老战士伸出强劲的手臂用力地紧拃着伤口。王亚芳一眼看到于飞,他的衣服上涂满了血迹、污泥,军大衣上许多处撕裂绽破,靴子上积满冰雪,一种怜悯之情在王亚芳心脏上像给小刀剌破一样,她觉得是自己的身上在流血,满身热汗淋漓,如雨而下。当她的眼光和他的眼光突然相遇,她无法噙住的泪水,顺颊而下,她连忙从肩上取下药箱,从里面取出一把剪刀,将于飞左肩上的棉大衣剪裂开来。这时,她发现那个老战士的手由于用力过久,而簌簌颤抖,风雪卷进树林,把一根根挺立的树木吹得不停地摇撼,一圈人围了一圈,挡住风雪。


王亚芳跟随汤姆森这段时间,学会了不少动外科手术的技术,也学会了执行外科手术的人的强劲的信心。她在一个战士按亮的手电筒光注照射下小心翼翼检查了伤口,从于飞的血肉之躯里找到那一小块炸弹碎片,然后敏捷而果断地用慑子将这枚钢铁夹了出来,她不知是自己在疼痛还是于飞在疼痛,只是咬紧的牙齿一下感到了一阵轻松。她忽然听到于飞笑吟吟的声音说:“别丢掉,存在我的档案夹里,一在朝鲜这一块最有意义……”她从他说话的声音才弄明不是他,而是她自己在疼痛,她的心灵深处像给火烧了一下。她为这坚强的人而激动,为自己的软弱而羞惭,她洗清伤口,她用她那纤细而灵活的手指轻巧地缝住了伤口,又给他注射了一针防止破伤风的水药,而后用绷带进行包扎。于飞突然说:“同志!包松一点,走路怎么甩胳膊呀!”王亚芳从心里嗔怪地说:“还甩胳膊!你这左臂只能吊在胸口前面,一你可不能乱来,要是大出血,只有找汤姆森!”一提汤姆森,一下把于飞震慑住了,他怕汤姆森强迫把他送往医院,于是向王亚芳点了点头:“好!你是我的苜长!一切听你指挥……”于飞无意中的一句话使她骤然之间满面徘红。于飞从头到尾都忍住疼痛,当他站起来行走时,立刻觉得一阵剧烈的疼痛,但他大声喝了一声:“前进吧!”一个参谋想换一件大衣给他,却被他谢绝了。他依然披上那战痕累累、血迹斑斑的大衣,在别人帮助下只穿上右边袖筒,左边空悬的袖筒用皮带紧紧环扣在腰间。这时晨光刚刚洒遍大地,把人们的脸孔照得发出光辉,于飞大踏步朝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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