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作者:刘白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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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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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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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7390字

“冬妮没了,我还有什么……就这样我慢慢老了。”


汤姆森扶着老黑人的肩膀头:


“不老!我们都不老。”


老黑人坚强地笑了一下,用抱歉的眼光巡回了一下三个朋友,好像是说:“我为什么要把这悲惨的命运讲给你们听呀!”


穿白衣服的女招待员从他们身边走了几趟,汤姆森知道她们站的时间太长了,于是他指了指于飞。王亚芳说:“北京!北京!”那招待员立刻就很有礼貌地走了,再也没有来打扰他们。现在倒是费希尔突然猛醒过来,他望了望汤姆森:“是时候了!”王亚芳招了招手,招待员很迅速地送来账单,从王亚芳那里取出餐费。他们走出饭馆,费希尔执意要送他们,他们只好走上车,这辆陈旧的汽车缓慢地驰行过长远的距离。王亚芳对这老黑人寄予无限同情,她觉得人生为什么这样不公平,有些人总是那样舒泰,有些人总是这么苦涩。她想给他一点帮助,可是这耿直自尊的老人绝不会接受,她坐在车厢后座上,反正他看不见,她就从小皮夹里取出一叠美元,悄悄塞在椅缝里。在“五月花”饭店前,老黑人跟他们三个人握手告别。王亚芳发现他那满是皱纹的脸上还抱着一种歉意,好像在说:我为什么把这些早已过去了的事打搅你们呢!他们看着他钻进破汽车向远处开走了……第二天,那位“高贵”的客人很准时,这一点他倒的确还保有美国人的优点。当王亚芳他们刚刚用过早餐,透过玻璃窗就看到一辆豪华的汽车开到饭店门口停了下来,车门开处,那位丑陋到极点的人傲然地高高翘着下巴,走了出来。他的两条腿像木头一样又直又硬,大步走向门前,穿着红衣服的看门人向他深深鞠了一躬,他的眼皮抬也没抬只微微点了点头。这是以汤姆森为首的一行人已经走了出来,握过手后,他有意地看了看手腕上金晃晃的手表,好像显示:“你们看我是多么准确的遵守时间。”王亚芳对于他这一举动十分讨厌,心里嘟嚷着:“你要不要告诉我这表上有多少钻石?”一汤姆森坐在前面,他幽默地问这个丑陋的人:“你可真会算计,还需要自己开车?”“不,不,这是偶然的(他惟恐有失身份》,为了大家坐得舒坦一些,我就停止了司机的工作。”汤姆森哈哈大笑,说:“这样也好,你可以少付一份工资了。”不料这丑陋的人公然回答:“这是理所当然的了……”于飞很欣赏高速公路,他认为中国也应该发展高速公路,减轻火车的过重负担。王亚芳觉得一切都无聊,心里在后悔不应该同意这一次意外的邀请,反正这是男人的世界,我就做一个旁观者,不做这无谓的应酬。为了这个决心,他咬紧了嘴唇。


海尔曼‘菲利普的别墅简直是一个大庄园。铁栅栏门自动缓缓打开,汽车开进去,一下车就给碧绿浓荫的树影所吸引。主亚芳四处张望发现,说这是主人的热情招待,还是说主人要炫耀他的豪富。在几株粗大的树身上,悬挂着各色的鲜花,谁知又是一下惊慌吓了她一跳,啊!只有在美国她才看见过这样肥胖的女人,像巨象一样粗大。她总怀疑:这种庞然大物,怎么能塞进汽车。被菲利普叫做凯莉的主妇,却又怎么那样灵巧地像滚雪球一样,从高高台阶上奔了下来,她张着肥得在颜抖的两臂,一路带来一串嘁嘁喳喳、又说又笑的声音。当她一下把王亚芳拥抱着时,王亚芳简直喘不出气了。这个永远像鸟一样不停鸣叫着的凯莉,一下打破了王亚芳在车上所下的不应酬的决心,因为她把凯莉和菲利普对比一下,凯莉不那样令人厌恶,反而显得十分真诚。王亚芳品评着“她是一个没有那么多心机的人!”走过树林,有一个瓷砖砌的游泳池,池水碧绿,再向前走出现了一排华丽的平房。走进灯光明亮的宽敞的客厅,有几只笼子里养着洁白的翠绿的小鸟在吱吱鸣叫,欢迎客人,客厅中心是一大圈黑皮沙发,主人和主妇坐在他们的长沙发上。当王亚芳看见凯莉一陷下去就把菲利普抬高起来,而这个丑陋的人,脸上从来没露出一丝笑容,干巴巴的肌肉的皱纹一点不动,向前翘着高高的傲慢的下巴,谁知这犹如泥塑木雕的人却有他的机智。他很礼貌地伸出枯木一般的手臂说:


“凯莉!你应该陪陪女客人呀!”


这个没有心眼的女人一拍掌又灵活地跳了起来。


就这样,菲利普就把凯莉推给王亚芳,他把于飞拉向自己身边。在他眼里,显然,于飞对他更有用处。


汤姆森抱着两只手臂,在一旁看热闹。


于飞对他笑了笑,那意思是说:这戏要演到什么地方呀?菲利普结结巴巴,可又滔滔不绝说起他的公司在世界各国有多少子公司,他如同把一盘珍宝捧出来,供人欣赏。


凯莉忽然拉起王亚芳说:


“你看看我们的房子,你会觉得很有意思的!”


菲利普翻了一眼,没有露出不悦之色,他只是担心凯莉可别把客人引到密室去,那里他最重要的招数是要留给他自己展览。他有点着急,但又不好意思马上去追凯莉,一难道他对凯莉有什么不放心吗?不,凯莉什么也不懂。他又说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了,停止说话,也邀请于飞和汤姆森走出大客厅,一大间一大间的房子,都陈设华贵,但又零乱不堪、很不协调,比如一间房里有一面墙那么大的电视机,一间房又立着一座残头断臂的不知什么年代、什么国度的古老的石雕。于飞只好跟着他跑,使这丑陋的人喘了一口气,幸亏他灵便及时,在他的小客厅赶上了凯莉和王亚芳,他松了口气,对于飞和汤姆森说:


“看看我这些小玩艺吧!”他紧紧抓住他的妻子说,“凯莉!


你别忙,咱们一道听我讲讲不好吗?”


他说着:


“这幅梵高的画是在拍卖行花1400万美元买到手的。”


“这,还有这皮卡索的画是在拍卖行花800万美元买到手的,哎呀!皮卡索!皮卡索!”


他得意洋洋地翘着枯瘦的下巴,微微眯缝了眼睛。


于飞一面连连点头,心里说:“全是废品。”


王亚芳厌恶的看也没看看,心里说:“在他眼中这里根本没有艺术,只有美金。”


汤姆森从旁讽剌地说了一句:“这里是不是你的拍卖行,想让中国客人挑选一件!”


菲利普从愚蠢中又唤醒他的机智,便走出房间。


他指了指那些树:“这都是我从洛杉矶移来的,你们要知道我是地地道道的洛杉矶人,我真正的家还是洛杉矶,我当选国会议员就是洛杉矶选出来的。那儿的树到这儿来可是不好活呀!但是我花钱雇了几个植物学家,竟然把它们弄活长大了。”在他眼光中只要肯出价钱,科学家也是奴仆。作为医学科学家的王亚芳要不是顾全局面,她真想拂袖而去。幸亏他终于走到目的地了,那是一大间办公室,他还没进去,门已经打开,门框里出现一个纤细、苗条、金发、蓝眼的美人,菲莉普立刻像把一个模特儿展示给观众一样。


“这是我们的无价之宝兰卡小姐,我的秘书。”


王亚芳以女性的敏感从她眼睛里看出一种淫欲的神色,这种神色把这丑陋的人和这美人的关系一露无遗。王亚芳心中感到无比厌恶,她转眼看看凯莉,可是凯莉却还是那样嘻嘻哈哈,手舞足蹈,也在为她们家有这样的美人而高兴。但是菲利普用闪电一样的眼光制止了她,好像是说这里不是她表演的地方。在王亚芳的眼中,这菲莉普、凯莉、兰卡三人之间的眼光像闪电一样闪动着。在菲利普的制止下,凯莉立刻默不做声了。


汤姆森早已发现王亚芳的神情,他便说:


“好了!我们的客人够累的了!”


于飞十分巧妙地用话岔了开去:


“你这别墅完全是个庄园,我想你一定有群荷兰种的奶牛吧!


“有,有,纯种的。”


在餐桌上于飞果然喝到醇美芳香的牛奶。尽管玻璃、瓷器、银具有闪光,但是这个大餐厅总给人一种阴沉之感。于飞特别嗜好西餐,当他吃第一口时他就仰起眉头说了一声:“法国菜。”菲利普得这一夸奖,心满意足地说:“你是内行,我从巴黎请来一位厨师。”王亚芳从他口中听到说植物学家用“雇”字,说厨师用“请”字,觉得很别扭。是呀!这就是资产阶级的文化。在整个一餐中,王亚芳都没说话,她却仔细地观察了从这三个吃饭的各自不同的姿态研究着他们各自不同的性格。菲利普用枯瘦的两手握着刀叉,吃瓷盘里的鸡时,好像惟恐有别人来抢去,他张开翘起下巴的嘴,十分贪婪地像一只豺狼在吞噬捕猎来的黄羊。凯莉却仿佛对于任何食物都没兴趣,一道菜吃两口就不吃了,只顾把她的嘻嘻哈哈献给餐桌上,提供一种热闹的气氛。至于兰卡小姐,她惟恐菜食沾掉鲜红的口红,因此不断用餐巾擦着嘴角,她翘着玲珑精细的手指,好像在计算机上精心地计算着收入与支出,把肉食仔仔细细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然后叉起来,送进口内。王亚芳觉得她和菲利普一样贪婪,不过,她比他表现得更含蓄、也就更残酷。


回市区,开车的不再是菲利普而是他的司机,这使王亚芳感到轻松、舒坦了许多。


可是,她心里总在想着:


纽约真是纽约。


一会一幕悲剧渗透人心。


一会一幕丑剧令人作呕。


怪不得人们称纽约为发疯的纽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