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作者:刘白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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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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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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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5746字

夜间从汤姆森家的客厅看出去,景致非常好看。客厅里面发亮的黄铜灯柱和洁白筒形灯罩,组成悦人眼目的色彩。温柔的灯光照亮墙上几幅立体派的绘画。于飞看不懂画的是什么,但涂在上面的各种色彩总还给人一种快感。朝威拉米特河正面的玻璃窗下围着一圈灰蓝色沙发,其对面开着一扇门,那里是汤姆森和珍妮的工作室。在工作室门口,大约距离侧面玻璃三四步的地方,突然令于飞触目的是一条长榻,靠墙头顶上竖着枕头的靠背。于飞笑了一下,想:“这老头还是很会享受的,工作累了躺在长榻上,望望河面上稀疏的灯光倒影,绿森森的松林,不是很舒服吗?”一个夜晚,汤姆森和于飞对坐在沙发上,一面慢慢啜饮威士忌,一面漫无边际地谈天道地。忽然电话铃响了起来,汤姆森接了电话回来,“于!”由于汤姆森讲得十分郑重,于飞不觉一愣,把手中的酒杯放下,冰块在动荡的酒浆中细碎地响了一阵,“明天我们有一个很好的日程,你会为此高兴。”


“我想我会为你安排的每一个日程而高兴,包括那天懵里懵懂把我带到荒郊野外……”


汤姆森将手掌在大腿上一拍,大笑得好不容易才喘过气来,“我欣赏你的幽默。”


他的笑声震动了楼上的珍妮。她跑到楼梯口探下头来诧异地问道:“你们那里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没什么。亲爱的!你还是坐回电视前面看什么公牛队、母牛队的职业篮球赛吧!”


“是呀!上半时只差一分钟,还是57比57平局。哎呀!鼓掌了,真紧张呀!可能进了一个3分球!不得了。”只听到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上面就渺无声音了。


汤姆森做了一个鬼脸,然后郑重地回到原来的话题上:“我们这里有个很了不起的人物叫艾丽丝茜斯。她是专门研究铁路历史的专家,她对中国工人修横贯美国铁路的问题有深奥的研究。她从教授讲坛上退下来,她的丈夫也去世了。一个儿子在旧金山一家同中国做生意的公司里当副总经理。她独自一人住在山沟里,扩大范围研究华工史。她对中国是抱有深厚友好感情的。我告诉他有一个中国人的祖先死在修铁路当中,现在来寻找踪迹,你能帮助他了解这方面的情况吗?她很严肃地对我讲:‘汤姆森!要忘掉这段历史。我们就不能做一个美国人,我欢迎他来做客,尽我所知讲给他听,我们是普通的美国人,不是那些玩弄权术的政客,我现在带两个研究生,就是为了让后代人记住,在美国国旗上有中国人的鲜血。这样吧!我跟两个研究生联系一下,我要拿出一天时间接待这位中国客人我定了时间告诉你!”刚才艾丽来了电话,约定的时间是明天,她等着回音。不过,日程是不是太紧了?”


于飞听了这个意外的消息十分兴奋:“不能这样讲,我耽误教授一天时间,倒有点过意不去。”“那么就定了,定了。”汤姆森又走去回了电话,回来说了声:“ok”。


俩人站了起来,碰了一下酒杯,把所剩无几的威士忌一饮而尽。汤姆森说:“我们要早点动身,七点半怎么样?”“好。”


于飞走到楼上,进入浴室,脱光身子,做了一场淋浴而后穿上长袍睡衣,进入卧室,他对准早晨七时半的闹钟,谁知躺在床上,怎样也睡不着。各种印象纷迭而来:参观波特兰博物馆,他按照约翰的话特别仔细地看了印地安人的展室,他为印地安人精美绝伦的木刻所陶醉,他在那儿站了半天。他想:一谈到印地安人好像就是野蛮人,你看看他们的智慧是多么精妙绝伦。可是他们就在美国人残酷、暴虐的“人权”、“民主”下进行了种族灭绝。在美国大地西北角落上现在还有少数幸存者变成美国的点缀。这与机场墙壁上大幅原始印地安人头上插着翎毛,赤裸的身体的下部围着编织的围裙垂着白布的布穗,手上持着长矛并骑在马上这凶恶的形象和手工的精美,成为多么惨痛的历史对照。一个女农场主玛丽道格拉斯,她头发灰白,面色红润。她迎接于飞、汤姆森的朋友。农业教授荷默,伯隆,也跟着进入大厅。于飞环顾了一下。是的,他说些什么已经记忆模糊,不过女农场主谈到安东尼……于飞为之一喜,他一下觉得和这女场主很投机。他知道安东尼,因为他读过薇拉凯瑟的这本描写开发美国西部大草原的。


富裕的女农场主说:“我十六岁时过的正是安东尼的生活,整天洗衣服,冻得十指通红。”她和她丈夫就在哥伦比亚河和威拉米特河之间开发历经两三千年淤积出来的马萨威岛……玛丽又忧郁又自豪地说:“那是多么艰苦的年代呀!开始就用手耕地,后来买了一匹马,我们就很知足了。到了19491950年我们跨进了机械化时代……才盖起这一幢华丽的住宅,你看见了我们旁边那个破烂窝棚了吗?原来我们就住在那里。”于飞脑子一闪,他走下汽车时就看到那个车库,停着一辆银灰色、一辆朱红色的崭新的汽车。谁知他们参观了这广大而富饶的农场,显然这一切引起于飞无限的重视。走上回路,不料一个令人痛苦的消息突然而落。荷默伯隆这个大胖子,一个人就占了后车厢一半以上,把于飞挤在角落里。这位教授是个迟钝钝、慢腾腾的人,他忽然说出一句惊人的言语:“农场一个个给城市吞并了,玛丽这个农场也危在旦夕……日本人财大气粗,买去了纽约大半房产还不够,又把手伸到波特兰,他们看中了马萨威岛,要买去改造成高尔夫球场,供他们消遣。”


于飞惊骇地叫道:“不能这样办!不能这样办!”汤姆森说:“是这样,我们波特兰也不是好惹的,已经发起一个运动。我们的口号是誓死不允许卖马萨威岛。”荷默伯隆气昂昂地嚷了一句:“我们欢迎日本人,我们不会忘记珍珠港事件。”就这样印地安人约翰、农业教授荷默、女场主玛丽轮番在脑子里出现,他好像接触到美国社会的复杂内含。他总是想着:“不能出卖,如果出卖,卖的就不是一个农场,而是美国的灵魂!”所有这些使于飞怎样也睡不着,他十分无奈地在床上坐了起来,这是他治失眠症的一个经验,索幸到一个清静的地方去,解脱脑子里的负担。当他光着脚经过廊道走到楼梯口,忽然惊讶地发现搂下有黯淡的光亮,这是怎么回事?他就摸着黑轻轻地走下楼梯,他本来想到餐厅静静看一看河上的灯光,窗上的树影,可是为这不知从哪儿闪出来的灯影所吸引,他迈着两只光脚悄悄走到客厅。一只见汤姆森的工作室的门半开着,他往里面看了一下,汤姆森坐在正中间的工作台前,几个手指灵活地在电脑打印机上跳动着,大概在整理着他的医学论文。珍妮在里面朝墙壁的一只小桌上整理着一大堆资料。他们都背朝着门口,没有发现于飞,于飞也不能干扰他们,但心里敬佩着:“这是美国人的工作效率!”于飞油然想到列宁说的“美国的求实精神”那句话,他不无感慨一我们对美国知道什么呢?百老汇,好莱坞,不;我们要向美国人学习的不是高消费,应该是高效率。他放弃了轻松自己头脑的打算,光着脚回到自己床上,他想到明天一定会很紧张,一定要好好睡一觉。他拉亮悬在床上的吊灯,从床头几上一只小巧的黑色小闹钟旁边,拿出一个扁平的玻璃瓶,拧开盖子,把一颗赤红色胶囊的“速可眠”倒在手掌上,送入口内,就着喝了一口水,然后拉灭了吊灯,向右侧身倒了下去,不久就发出了匀称的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