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作者:刘白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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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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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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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4788字

转运站设在被轰炸过的三岔路口上。在朦胧的晨光中可以看见,到处是炸塌的破砖碎瓦。黑森森的炸弹坑,还在冒烟的废墟,还在燃烧的松林。要不是途中遇上金玉姬,王亚芳简直无法找到这巧妙的隐蔽在悬崖下的装有用锈铁皮钉的小小风门的木板房。王亚芳听到炮声不断隆隆震响,看到天空上不断闪动的血红的火光。她想:“不用说,真正地迫近火线了。看情景战况是很激烈的……”她顿时心中升起一种她将要接受神圣任务的隆重庄严的快感。北风呼啸着从背后推她,她一下撞开小门,破烂的铁皮叮当响了一下,从里面露出一线昏黄的灯光。为了防止暴露目标,她跟金玉姬赶紧挤进去,随手关上了门。王亚芳看到满屋烟雾腾腾,可是冰冻的脸孔立刻感到一阵温暖,使她感到很有趣的是房屋中心有一个很大的汽油桶改装的大火炉,从大敞着的炉门里,闪出熊熊的火光,把半间屋子照得通红。就在这通红的火影下面,几条矮脚木板凳围绕着火炉,上面坐着一小群人,都脸朝里面在那儿烤火,有怀里抱着枪的战士,也有打盹的朝鲜老乡。旁边铺着很厚的稻草,看不清暗影里睡着的到底有几个人,只听见打呼噜的声音一起一落地响着。在那面火光照不到的地方,有一盏小油灯放在一张桌子上,可是灯光被桌子周围站着的一小群人遮住了。王亚芳走进前去,看见办公桌旁有一个披着短羊皮袄、留一把黑胡子的朝鲜老人,坐在一只圆椅里面。另外一个中年人,身材不高,看来连日连夜在忙个不停,没功夫刮胡子,两颊长满黑胡子楂,坐在桌面上,一手抓着耳机,大声喊,这是野战医院派出来的转运站长。他抬起头看见王亚芳点了一下头,又发现金玉姬对她笑了笑,接着又对着话筒大声叫喊起来。王亚芳想:“听电话的好像是聋子”,于是禁不住笑了起来,可是马上又收敛了笑容,她理解:“这就是火线上需要的威力。”她对于自己亲自感受前线的气氛,又感觉到一种窃窃的愉快。可是她站在那里,又不知怎样才好?这时她觉得一只柔软的小手拉了一下她的手,啊!是金玉姬,这一阵她完全忘了这个亲爱的朋友,只好对她赧然一笑,就给金玉姬牵到墙边黑影里一条长凳上,挤出一块地方,俩人一道坐下。王亚芳对金玉姬如此熟谙前线生活,能够随遇而安,漾出羡慕之情。她们挤醒了身旁一个朝鲜人民军的战士。这个战士不满意地张开眼,看看王亚芳,看看金玉姬,随即又靠在墙上睡过去了。王亚芳从心里叹了口气:“前线的同志太累了……”她从冰冻的野外一下投身这火热的小屋,觉得舒服极了。她听着屋顶上奔腾呼啸的风声,自己也支撑不住眼皮,一下睡着了。金玉姬也睡着了,她的头靠在王亚芳的肩膀上,一透过层层的人影,炉里火光在她们娇美的面孔上一晃一晃,人啊!你如果在这里看一眼,你会觉得是一幅多么美好的油画呀!一种声音一下把她惊醒,她听见站长对着电话耳机狂吼:“……你们凿了没有?咋天我不是告诉你们说路上的冰雪要是扫不动就凿吗?死也要凿一条路出来。凿了,什么?”


站长一手掩着耳机,转动眼睛望了望那位朝鲜老人,皱着眉头愤愤说道:“他妈的!不行,牛橇犁在上面拖了一个钟头,泥水又冰冻得铁板一块,滑得站不着脚,弹药送不上去,伤员抬不下来……”


经过译员翻译,那朝鲜老人说了一句话。


站长两眼霍然一亮,浑身充满劲头,大吼:“用火攻!对,对,把冰烧化了,什么?什么?你们补充得好,把冰瑢化了,把砂子撤上……好小子!脑瓜就是灵。”


站长又兴高采烈,眉飞色舞起来,砰的一声把大拳头砸在桌面上。


“对,就是对,咱们修一条石子柏油马路!”


翻译在朝鲜老人耳边轻轻说着,那个朝鲜顾问也不禁掀须笑了起来。


站长又把眼球瞪得老大,变了神气:“什么?明天,那绝对不行。我说,你们的脑子简直是个葫芦瓢……让火线上的同志拿牙咬,拿拳头砸行吗?我楼兰的为人你知道,决不跟你讨价还价,今天,今天……好!好!就这样办,同志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呀!哈、哈、哈……”站长终于用他的热情与说理制脤了对方,一阵胜利的快感掠过全身。随着他那令人无法忍耐的笑声,王亚芳也“噗哧”一声笑了。楼兰站长站起来,拿着一个残旧的搪瓷缸子,到大火炉那边倒了满满的一缸子水,一仰脖“咕都咕都”喝了下去,伸出手背擦了一下嘴巴,“哈”了一声,痛快酣畅。


王亚芳开头有点怕他,现在完全理解他了,因此问他:“伤员到底几时才能下来呀?”


站长宽慰地说:“不要急……我想很快就会来,反正今天雪大,你们顶着,白天也可以走……”


说到这里,电话铃突然紧急地响起来,他连忙去接:“啊!老政委!有什么指示?”


一听是老政委,王亚芳特别高兴,她多么想跟老政委说一句话呀!不过想了一下:“他们一定有要紧的事。”她又退到墙根下的长凳上,刚要坐下忽然听见站长说:“王亚芳?”“在这里……”她又机灵一下站起来,又有点不好意思,因此迟疑不决。站长平静地放下耳机,招手叫她,她连忙过去。站长说:“你有一项任务?”“我是来接伤员的。”他明白她惟恐伤员流血过多,就要在这里包扎,又怕他们冻坏,想赴紧送到野战医院。他就放低了声音,以示意事情的重要。他机密地说:“有一位团首长在这附近的松风里,他病得很重,老政委要你到岔路口上等军医,一道去抢救”。“那伤员下来怎么办?”“有人来接。”“松风里松风里。”他俯身在桌上用粗大的手指在地图上寻找:“这里,你看,你记着,从岔路口往这大山沟里拐,弯来弯去,有一条小河,有一片滩地,你记住!这事紧急万分,关系到前线指挥,你赶紧去吧!”王亚芳对这里依依不舍,可是又意识到责任重大,她紧急地点点头,就转回长凳上去取她的医药箱,见金玉姬把头靠在墙壁上酣睡,她为她那睡态的娇美而生出一种怜爱。可是她望了她一会,就穿上棉大衣,掀开吱吱作响的破铁皮门毅然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