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作者:刘白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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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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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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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6880字

汽车经过一座挢梁,驶上一条盘山公路,登上山去,山上全是密密的森林。尽管周围都是重重的雪山,波特兰这个盆地里树木还是绿色的。汽车驰过森林,就像驶入云彩遮住太阳的阴影一样。车停在汤姆森大夫家的后门,他的家是在山坡上朝着整个波特兰的,两层楼房,山路先经过后门,于是后门变成了前门。汤姆森和于飞俩人把于飞的大衣箱和一只小密码手提箱,还有给妻子王亚芳带来的一只箱子取出。然后,汤姆生打幵车库的门,把车开进去,又锁上。这时他大声喊了一声:“哈啰!”一个女人应声而出,用响亮的声音,又是笑又是叫地从后门台阶上跑下来。这是一个胖胖的女人,头发顶上还是棕黄色的,但两鬓及额头上的头发已经灰白了。这个发型在她胖胖的圆脸上像戴了一顶帽子一样,她满脸笑容,一看就是一个性格开朗、和蔼可亲的人。他们三人提了箱子,经过一条两旁都是树木的小径,走上台阶,穿过一间很宽阔的厨房,厨房中间是一座不锈钢的炊事台,上面有一个绿色的粉碎机,棕色的烤箱,一台雪白的微波炉,还有些瓷的、玻璃的、不锈钢的发亮的炊具,非常洁净。他们转过一个门,豁然开朗,就是一个大的客厅。这时,汤姆森方介绍:


“珍妮沃伦。”


她过来又紧紧地握了他那双手。


“全家人却管他叫哈哈哈你就管她叫哈哈哈吧!”


好像有一种轻微而神妙的传染性,珍妮果真立刻哈哈笑了起来,跟着于飞也笑了。汤姆森却伸出一个手指对珍妮摇晃,但那不是否定,而是赞赏,因他那嫩红脸上跟着也展开笑容,这是多么愉快的家庭的温暧气氛啊!


在沙发上坐下,汤姆森微微笑着说:“可惜你还不能马上听到你夫人的声音。”


的确,在飞行中,他只看了一眼王亚芳的照片,但一到美国这块地面上,他的确一颗心完全倾向于她。他非常非常想念她,不能见面,也要通个电话。在汤姆森说话后,他从口袋里找了一个黑皮封面的小电话簿。


“于!不行,不行。刚才在路上,我不是告诉你了,你夫人晚间会来电话。”


作为一个老兵,于飞有点赧然。


珍妮正扎着一个短小的围裙在厨房做饭。


汤姆森说:“今天白天你把全部的时间给我这个老朋友吧!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想先把你的住处安排一下,然后咱们谈谈。”于飞:“中国有句话叫客随主便。”汤姆森爽朗地笑起来,一把搂着于飞的肩膀,“在朝鲜我是你的俘虏,在我家里你是我的俘虏……”于飞住的是一间不算太大,但清洁、明亮的房屋,松树在窗上遮了一片绿阴,使它十分可爱。放下箱子,俩人就在窗边一座柱式台灯下的两只扶手圈椅紧紧靠在一起的地方,他们坐下来。汤姆森问:“老朋友!你这些年跑到哪里去了,我三次访问中国,寻找你,打听你,怎么也找不到,只知道你早已离幵部队了。好不容易从对外友好协会打听到你的通信地址于飞把自己从朝鲜回国后调到石油部门这一段生涯告诉了他。汤姆森点头听着,然后沉默了好半天,把自己的手掌放在于飞手背上,深深叹了口气:“几十年了。我从朝鲜回来,我觉得我成熟了。我想自己整个生命献身于一用你们的话是救死扶伤的事业。我在纽约见到了珍妮和我的孩子。那是何等欢乐呀!我们拥抱在一起又是笑,又是哭,谁知道这种欢乐没留多久。不久以后,我去寻旧访友,发现都有联邦调查局的人员跟踪。一我想也许因为我是俘虏,不,不久,我被传到国内安全小组委员会,接受调查。你知道那正是麦卡锡疯狂时代,一种邪恶势力笼罩了美国,威斯康辛州的参议员约瑟夫麦卡锡煽动***产主义,并攻击那些仍在‘红色迪安爱奇逊的国务院里活动的卑鄙的卖国贼”。麦卡锡咆哮:‘我们不能用爱奇逊一拉铁摩尔的方式同共产党战斗,他们是用香水的丝绸手帕在前门打共产党,共产党却用黄铜手套顶在后门!”他呼吁千百万忠诚的民主党人注意他们的党已经抛弃了他们。在谈到朝鲜战争问题时,麦卡锡保证:‘如果共和党获胜,我们再也不会处于担心打不赢的任何战争中了。”你听听这就是主宰了美国的势力的声音,他们的矛盾怎么能不落在我的身上。”


汤姆森沉默了一阵,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于!不久,他们就把我按在被审判席上。他们指控我是美国的叛徒。一我说‘我是俘虏,不是叛徒。”‘那么你为什么不在俘虏集中营,而在中国人民志愿军队伍里?”‘因为我是一个医生,一我是真正的人道主义者,你们知不知道我到作战对方那里,我还救活了23个美国人的性命,我是真正的爱国而绝对不是叛国。”‘那么你也救活了中国人?”‘先生!中国人也是人,作为医生,救活人难道这是犯罪吗?”……他们一个个相视语塞,不知怎么是好。可是麦卡锡大肆渲染,制造恐怖。一于!这就是美国的民主。他们并不把我投入监狱,而是这样不停地传讯,审来审去,折磨你,折磨你,就是要我承认我是美国的叛徒……有一次我说,‘你们认为我和你们中间有界线,可是,先生们!我们和你们的界线是什么呢?你们在杀人,我在救活人,这就是我们中间的界线。你们杀死142,091人,我救治了23个美国人。这就是我们中间的界线。”‘那么你为什么不拒绝遣返而留在朝鲜或者中国?”一那个人轻佻而侮辱的嘴脸使我勃然大怒,我猛击的样子大喝一声:‘因为我爱美国人。”我愤怒得要流下眼泪,但强力遏制,我不愿在他们面前做一个软弱者。”


于飞从一开始就为汤姆森意外的遭遇所震惊,他心中翻滚沸腾。至此,他深感汤姆森委屈、冤枉。于飞紧紧握住汤姆森的手,他想说:“是我连累了你”,但是他没说出。他知道这个倔强的美国人是不能容忍这种话一他会认为这种安慰是一种怜悯。汤姆森沉默一阵,于飞觉得他颤抖的手渐渐平静下来。汤姆森说:“这是一个闹剧,只有美国人才会演出的闹剧。”他轻蔑地笑了一下,“这官司就这样打下来。于!你不会理解什么叫美国的法律这官司就这样连绵不绝地打下去,延长了八年之久,被审讯的人是要花一大笔钱,一大笔钱。我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下去了。”可是汤姆森幽默而苦涩地说:“我倒真成为一个大有名气的人。舆论界广播了,一下轰动全国,说是说非,议论纷纷。但大部分有正义感的人都站出来。特别是我的同行,大家疾呼,认为我做到了一个医生应该做的具有高尚的人道主义美德。可是,这有什么用?我救活的23个美国士兵出来为我作证。可是这有什么用?麦卡锡的黑色恐怖就是一切。可是人不吃饭不能活下去呀!我要吃饭,珍妮要吃饭,孩子们要吃饭呀!我被剥夺了一切,我的手术刀都生了锈。我们总得找房子住吧,可是房东说我是‘共产党”你知道其实我是民主党人,一房东耸一耸肩膀一下子就把门紧紧地关闭起来。我简直到了穷途末路,连孩子的面包都没有了。幸好,我年轻时学过木工,我就靠我的两只手给人家修房子……可怜珍妮东颠西跑,给人家洗衣服,做清洁工,她没有一句怨言。她在最困难时支持了我……”于飞发现汤姆森说他在审讯时的争辩,他非常激烈,在说到他遭受苦难时倒很平静。于飞想,这是一个称得上华盛顿后代的美国人,遂对汤姆森升起一种敬重之感,但就在这时他自己的心情一下激动起来。他紧紧握着汤姆森的手说:“你受苦了!”汤姆森觉得有几滴热泪落在他的手背上,他很惊奇:于飞为什么会哭!在朝鲜火线上目睹于飞听到他的爱人王亚芳负重伤时,他的铁腭咬得那样紧,那样紧,一声不响,一声不响,像一尊雕像一样站在那里指挥最后的战斗……汤姆森拍了拍于飞的手背说:“……没有什么,苦难的日子终于熬过来了。最后一次传我审讯,检察长宣布:‘由于大陆上的现行情况,无法传唤必要的证人,停止调查,撤销起诉。”折磨我八年之久的这一案件就这祥不了了之。一可惜麦卡锡没法知道这一结果,因为他造尽了孽,他已经默默死去了。我们一家人离开了纽约,临行前我还去看了我修缮的房屋,我深深地为我精巧的工艺感到自豪。我们绝对不想再在纽约那儿每一个地方都引起我痛苦。我们搬到美国最西北角这个波特兰,我又挂牌做起医生来。以后,以后我就有了这幢房子,这个房子里有‘哈哈”。”汤姆森嘲讽式的幽默使得于飞倒真的哈哈哈笑了起来。两个老朋友漫漫长谈,不知不觉天已经由白天变成黄昏,由黄昏变成黑夜。汤姆森没有伸手开灯,似乎觉得这样更亲密一些。当于飞的哈哈声在屋顶下震响时,从楼下也传来珍妮的尖锐响亮的声音:


“你们亲密够了没有?”


汤姆森高声说:“亲爱的,你妒忌了吧!”


于是一阵清脆的哈哈笑声顺着楼梯传送上来,然后说:“你们应该下来喝一点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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