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友今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55
|本章字节:11380字
武则天巧妙地托梦表达心意,狄仁杰借题发挥大作文章,君臣二人的思想沟通了,达成了一致,都如释重负般地透了口气,相交换了一个带着几分苦衷而又愉悦的菊花笑。然而等了几天,不见动静,狄仁杰有些稳不住了,怕武则天临时又变卦。他赶紧联络吉顼,教他说服张昌宗和张易之兄弟,在侍候武则天时,顺势吹一吹枕头风,敦促武则天早日付诸行动,召回庐陵王显。夕阳西下,吉顼陪着张易之、张昌宗兄弟在御花园游玩了一气,然后趴到一棵古槐下斗蟋蟀。槐树像一把撑幵的巨伞,遮阳蔽曰,那绿得发黑的叶子给人一种清爽的感觉。从枝叶间漏下来的光晕似的斑斑点点,花花达达地在他们的身上和脸上欢乐地跳跃着。吉顼的“金刚”斗不过二张的“力士”,“力士”振动着薄薄的翅膀,露出两枚锐利的牙齿,瞿瞿瞿的叫着,追得“金刚”在瓷盆里兜圈子。大家都高兴得开怀大笑,连随身伺候二张的小太监金刚和力士也随喜笑了起来。吉顼趁张氏兄弟心头畅快,带着警告的语调关切地说:“在下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我们情同手足,”二张显得很豁达,“什么话都可以讲。”
“二位兄弟如此显贵得宠,并非靠品德功业取得的。许多人对你们怒目而视,咬牙切齿。没有大功劳于天下,用什么来保全自己呢?”
“我们也正为此担忧,只不过没有说出来而巳。”
二张恐惧得浑身发抖,酷似站在狂风中一样,流着泪,请教如何才能自救。吉顼心中窃喜,庆幸果然奏效,一下便击中了要害。他仰起鼻子,调匀了呼吸,细谈慢说道:“天下臣民都没有忘记唐朝的恩德,一直思念庐陵王。圣上年事已高,帝业必须有所付托,武氏诸王她不中意,二位为什么不从容地多劝劝皇上立庐陵王,用以维系苍生的愿望。如此,不但可以免祸,还可以长期保持荣华富贵。”
“幸亏你提醒,我们一定照此去做。”
武则天一听二张的进言,便知出自吉顼的谋略,她想直接听听他的说法,便在同明殿单独召见了吉顼。吉顼敞幵心扉,像蚕儿吐丝似的娓娓而谈,备陈利害。
武则天眼睛微眯着,额头显出深深的皱纹,眉毛忽而松开,忽而聚拢。最后她抿了抿嘴巴,脑袋一偏,拿定了主意。托言庐陵王显有病,派遣职方员外郎徐彦伯前往房州湖北房县八召回庐陵王李显和韦妃及其子女。李显得到通报,皇上要召他回京治病,心一下紧缩起来,被无名的恐惧死死揪住,三千根发丝拫根竖起,额头冰凉。
“要我死就公幵赐死好啦,何必假托我犯了病,来暗害我?母皇真是又歹毒又狡诈,等到逼死我之后,她便好对外宣称,我得的不治之症,不可救药,借此把食子行径推得干干净净。”
他不想进京去受折磨:“既然迟早是一死,不如早死早投胎,死得痛快一点。”
李显打算悬梁自尽,身子却像中了雷击似的移挪不动,脖颈发硬,两眼发直,胸部如同加了锁链般令人窒息。为着镇定自己,他狠狠咬着下唇,咬得变成青白色,而一点疼痛的感觉也没有,知觉麻木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韦氏倒是沉得住气,“到哪个山里唱哪个歌,到了洛阳再看。”
“明摆着的是要我死,还看什么。”
李显嗓子微弱发颤,连声音都变了。
“天使还没有到,圣旨还没有下来,暂时无法断定。”
“反正一句话,我不去见她,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我见了她就害怕广“那是要逼你退位,她不凶,你不怕,就达不到目的。”
“当不当皇帝倒无所谓,我恼恨的是她那种阴险手段。”
“她如今老了,说不定想通了,让你去接她的位,还政于你。”
“没有那样的好事,别异想天开,她从来不肯放弃权力,视权力如生命,甚至比生命还重要。”
夫妻俩争来论去,各持己见,作不了结论。徐彦伯来了,传达了圣旨。韦妃从他的言行和态度上,判断出没有歹意,吉多凶少,说不定喜从天降,最低限度也算跳出了苦海,结束了长达八年之久的流放生活。李显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心头似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他早已吓虚了心。每当朝廷派人来看他时,他随即会联想到母皇派丘神积去逼杀二哥贤的事,吓得心裂胆破,好比满月小儿听霹雳,骨头都要震碎了。每次都靠韦妃的安抚,甚至把他搂在怀里百般劝慰,才使他摆脱惊慌,鼓起勇气接见来使,继续活了下来。韦妃成了他的精神支柱,他一时一刻也离不幵她,而且感激万分。
“没有你,我绝对活不到今天。”
他至诚地对韦妃说:“假设我李显绝处逢生,还有出人头第之日,重登皇位,那时候,我一定要好好的谢你,有求必应,让你痛快痛快,扬眉吐气。”
“我没有非分之想,仅只为着你好。咱们是夫妻,应该相依为命,风雨同舟。”
李显一身的血都沸腾了,满脸都沁出了汗珠:“说得好,咱们现在是患难夫妻,今后就是恩爱夫妻,有福同享,共享社稷。”
“怕只怕到时候又反悔哟。”
韦妃是有心人,故意反逗了一句。
“我向天发誓,要是违背诺言,就不得好死。”
韦妃用手捂住了李显的嘴巴,然后紧紧地抱住他,亲热了一气:“莫当真,我可是逗你玩的。”
君无戏曰“臣妾谢主隆恩。”
“平身。梓童和朕一起去坐朝,好多事情都得由你拿主意。”
“嘻嘻嘻嘻,看你想到哪儿去了?孩子还没有生出来,***却露到了外面。”
“与其闷着还不如逗逗乐,自己跟自己开开心,放松放松。”
徐彦伯来宣圣旨,李显又受了一场虚惊,多亏韦妃稳定了他的情绪。他抱着听天由命的思想,还抱着几分渺茫的美好愿望,着手打点行装,安排起程。搬迁一次,也不容易。李显虽然遭幽禁,人口却有增无减,如今已有四子八女。长子重润为韦妃所生,重润以下,还有重福、重俊、重茂三个儿子。重润在父亲即位时,曾被册立当皇太子,随着父亲被迫退出皇位,他也被贬为庶人,如今是十六岁的英俊小伙子了。李显的八个女儿,长宁、永寿、安乐由韦妃所生,安乐最小。她出生于垂拱二年三月,在第二次迁往房州的路上,当时心境不佳,也无所准备,韦妃顺口取了个乳名叫作裹儿,父母对她特别优待,十四岁的姑娘了,还常常在父母跟前耍一阵娇。一路上晓行夜宿,由徐彦伯带领的禁军护卫,在驿道上奔驰了将近二十天,李显和一家人又回到了阔别已久的神都洛阳。按照事先的安排,车马人流由北门悄悄进入后宫,李显一家子在一座大庭院里安顿下来。李显好像做梦一样,东瞧瞧西看看,这儿摸一下,那儿触一触。高延福带着养子高力士来了,传达口谕命李显赶快梳洗,直接上嘉豫殿觐见圣上。这下又把李显吓了一大跳,眼睛一阵发黑,跪在地上差点爬不起来了。在他的想象中,母皇俨然一只张幵血盆大口的母老虎,离得愈近,愈感到恐怖,心颤肉跳,从背脊里榨出来一身冷汗。高延福、徐彦伯反复解释,皇上召见他是想念得心切,别无他意。
“为什么偏偏要选在晚上呢?”
李显眉头紧锁。
“现在才安顿下来,过一会儿,天不就黑了么。”
徐彦伯说。
“我还没有来得及换洗。”
李显又找借口,“况且,没有朝服。”
“儿子拜见母亲,就这样子,挺好的。”
韦妃一开口,李显才松开眉头,但是依然坚持非换洗不可。高延福和徐彦伯都为难了,坐不是,站不是,不知如何是好?韦妃向他们挥了下手:“你们都下去,由我把庐陵王送到嘉豫殿门口。”
“请你们代我向母皇请求,一同召见韦妃和我。”
听了李显的话,高延福和徐彦伯异口同声地说:“都依庐陵王和韦妃的,我们先去回奏皇上。”
此时同样陷人了忙乱中的武则天,心里也交错着许多复杂的情绪,竟分辨不出是甜是苦,是酸是辣,似乎样样都有。她嘴角两侧的皱纹更明显了,恍若吃了什么怪东西,在咀嚼着苦涩而甘凉的味道。她也急着要收拾,要化妆,还要穿上深颜色的衣裙,以免快要进入不惑之年的儿子笑话她太俏扮,得不到应有的敬重。红杏和香荷跟她挑了好几套,她都摇头。亲自挑来选去,照样不称意。最后她叹了口气,疲倦地坐了下来。隔了一阵,她从座榻上直起身来,吩咐上官婉儿说:“你再走一趟,转告显儿,母子相见改在明天,早朝后,朕在武成殿召见他。”
“我去?”上官婉儿一时还没有理会武则天的意思,像一根木桩似的呆立着,眼睛睁得大大的。高延福和徐彦伯进了嘉豫殿,奏陈了李显的请求。
武则天伸出一根手指头,指着上官婉儿:“听见没有?朕早有预感,此事非你去一趟不可。”
“非要我去不可?”
“只有你才能把朕的心意表达出来,消除他们的误会。其次,你跟他们原先友好,如今丢生了,借此机会重新沟通感情,对你有好处。要知道,你跟我跟不了一辈子,迟早会转到他们的手上。”
“皇上!”“莫打岔,让我把话说完。他们的情形,你回来要如实告诉我显儿是胖是痩,身体和精神状态怎么样?我等着你回话,快去快回。”
金刚和力士提着宫灯,高延福、傻大哥、丁点儿和红杏陪伴左右,婉儿迈着轻盈细碎的步子走着。李显终于重新返回了京都,她内心十分庆幸:“我要继承祖父的遗志,维护正统,让皇权顺利地过渡到李显的手上,复兴唐室。”
话要说清楚,婉儿并不想伤害武则天。她和她早已建立了感情,但极少私情,更多的,或者说主要的是佩服,佩服得五体投地。
武则天足智多谋,深思熟虑,料事如神,算计精确,常人不可能达到她那样的深度和广度,即使精明如狄仁杰、魏元忠这样的贤臣,她也比他们要略高一筹。譬如派个人去向儿子传达口谕,她也要思索一番,想得十分周到,滴水不漏,恰到好处,就连婉儿的后路,她也充分考虑到了。可见她是讲情义的,并非那么冷酷无情,只知有己,不知有人。不错,她杀李氏皇族,杀反对她的大臣,杀得很起劲,毫不心慈手软。在你死我活的斗争面前,犹如两军对阵,你不杀他,他要杀你,她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否则她便不可能登上女皇的宝座。杀人过多,毕竟不是好事,难免不遭受非议,甚至深恶痛绝。随着李显返回洛阳,她犹如鹦鹉收拢了翅膀,从血雨腥风中走出来了,恢复了女人的本性,恢复了人情味。
“老天爷保佑,但愿她不再那么狂野了,保持相对的冷静,过几年安宁的日子,然后寿终正寝。”
婉儿噗哧一笑,自己嘲笑自己居然祷告起来了,走神走得那远。
“你笑什么?”
傻大哥疑惑地问。
“我想起了一则笑话,”婉儿边编边说道,“有个闺女从小爱打屁,出嫁时母亲叮咛她到了婆家千万要忍住。她忍了又忍,忍了三年搭六个月,实在憋不住了,接连放了两个屁,一下把水缸冲了个大窟窿,一下掀翻了锅灶。丈夫带她去庙里烧香,请求菩萨保佑。老方丈说他有法子治屁,叫小媳妇翘起屁股,他念了好一阵子经,念得她不耐烦了,屁眼轰隆一响,把老方丈冲到了半天云里,下不来。他在半空中求救似的喊着说:求求大嫂请收屁,让我老和尚落下地。”丁点儿和红杏跟着笑了起来。笑过之后,婉儿一行走进了安顿李显一家的大院里。
“喔唷,婉儿,傻大哥,丁点儿,红杏,”韦妃笑吟吟地迎了出来,“高公公我们见过面了,那二位小公公我还不认识。”
婉儿领着大家给韦妃叩头请了安,介绍说:“站高公公左边的叫作金刚,右边那个个头高些的是力士,他们是李千里献给皇上的。力士是高公公的养子,很能干,很诚实。”
“高公公调教得好,”韦妃接嘴说,“今后会大大的有出息。”
“谢王妃夸奖,小力士,快给王妃谢恩。”
高延福带着高力士跪到韦妃跟前磕了三个头。韦妃伸手把高力士拉到身边,摸着他的脑袋说:“这孩子长得结实,好机灵的。”
“你们在说什么?”
李显穿着簇新的朝服,从内室走了出来,“是不是来接我们的?”
“时间改啦。”
婉儿柔声柔气地说,“皇上体量你们路上辛苦啦,让你们好好歇一晚,恢复疲劳,明天午后召见。”
“噢,又变了。也好,也好,今晚太仓促,明天从容些。”
“从容干好事嘛。”
婉儿开了个玩笑,气氛更加融洽了。李显和韦妃解除了疑惑和顾虑,心境豁然开朗。
“我们从房州带了些土特产,大家都坐下来,品尝品尝。”
“谢谢,谢谢,”婉儿拦住了韦妃,“我们马上走,皇上等着回话哩。”
次日早朝下来,武则天首先把准备召见庐陵王显的安排告诉了狄仁杰。狄仁杰捻着下巴上葱白的胡须想了想,说:“臣以为似乎有些不妥。庐陵王返回京都,这是国家的一件大事,文武百官应该迎于郊外。”
“他是以治病为由,秘密返京。”
“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不如公开为好。”
“朕想先召见一下,看看他,问几句话。”
“母子见面,是家事。陛下召对臣工,可就是国事罗。”
武则天龙目一闪:“取消召见,让庐陵王仍旧回到龙门驿站,明日由武承嗣、武三思、王及善和你率五品以上官员,前往迎接。”
“如此甚好,合理合法。只不过,”狄仁杰拖长了声音,“魏王和梁王会不会有想法,该不会节外生枝吧?”
“朕今天会召见他们,先把话说清楚。如果他们不理会朕的苦心,转不过弯来,不正确对待,那后果就只能由自己负责喽。”
武三思从婉儿口中得到庐陵王返京的消息,大惊失色,眼睛瞪得老大,胸脯一起一伏,嘴唇都扭歪了。婉儿开导他不可违背皇上的旨意,事已至此,哭脸要换成笑脸,以免逗人耻笑,防止外人钻空子。
“皇上会不会甩掉我们?”武三思捷动着鼻翼。
“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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