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作者:杨友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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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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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3: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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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2442字

武则天刮了刮脸。“男子无丑像,我才不羞。咦,当时好像你问过我烽火戏诸侯的典故,没有讲完,就分开了。今天天气好,我们一起爬上山顶,去看看烽火台的遗迹。来一次现场讲解,怎么样?”“好,好,”武则天做出髙兴的样子,“就走吧。”


“你的肚子这么大,能走不?要不要备辇?”“我能走。怀孕是女人的本分,不算额外负担。况且,我的身体好,妊娠反应不严重。”


他们沿着弯弯的山道往山顶走,李治讲起了烽火戏诸侯的故事。“褒姒禀性忧郁,难得一笑。她喜听撕裂丝绸的声音,幽王便命宫女整日撕扯丝绸,博得她的欢心。可是仍不见笑。大臣虢石父呈献烽火戏诸侯的法子。幽王就在观宫设宴,下令将画山一带二十余处烽火台上的烽火全部点燃,并擂响大鼓。大臣郑伯友谏止,幽王不听。众诸侯望见烽火,连夜率兵赶到骊山勤王。周幽王手一挥,带着戏谑的口气轻松地说:没有外敌入侵,你们回去吧。”“褒姒笑了没有?”武则天故意地问道,其实她知道这个故事。问一问,无非是迎合李治的兴趣,恭维他知识广博。李治的情绪更加高涨,脸上绽出了一丝得意的笑纹:“笑啦。褒在宫楼上俯视诸侯们急急而来,悻悻而归,不禁噗哧一笑。幽王大喜,赏赐虢石父千金。周幽王十一年,犬戎大举人侵,包围了西周京城镐京。幽王即命虢石父点燃烽火,诸侯以为又是戏弄他们的,都不发兵。虢石父迎敌大败,被敌将砍死。犬戎追赶西周君臣至骊山,里三层外三层围住骗宫。突围中,郑伯友被乱箭射死,幽王被砍杀在车上,伯服同时被杀死,褒姒也做了俘虏。西周灭亡。”


“褒姒后来呢?”武则天显得很感兴趣,边走边瞅着李治问道。“犬戎的主将用车把她载回军营,供将士们享用取乐。”


“那她怎么受得了?”“叫化子背米不动,自讨的。”


李治双肩耸了耸,“后来,秦、郑、晋等诸侯国的兵马赶到了,打败了犬戎。妖妇亡国,褒姒本人也落了个自缢而死的下场。”


“西周的灭亡,应由昏庸无道的幽王负主要责任。骂褒姒为祸水尤物,把罪责都归咎到她的身上,似乎不太公平。”


“你总喜欢替女人说话。”


“我自己也是女人呐。”


武则天委婉地解释说,“当然,女人也和男人一样有好有坏。对于坏女人,那倒不必姑息迁就。”


“嗳,你这一打插,把故事插掉了,刚才我说到哪儿啦?”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山野的宁静,快马日行六百里的急报传来了睦州浙江淳安县造反的消息。高延嗣不敢怠慢,立刻奏请皇上和武昭仪下山,返回行宫。李治换上朝服,在行宫召见了赶上山来的兵部尚书崔敦礼。崔敦礼奏道:“妖女陈硕贞,自称文佳皇帝,命妹夫章叔胤当仆射,宣扬受天命所托,用妖术筮言蛊惑民众,百姓纷纷加入女王的神兵行列。十月甲子日夜晚,章叔胤率军攻克了桐庐。陈硕贞敲钟焚香,带领两千人取了睦州和于潜县,继续攻打歙州。”


“舅舅知道吗?”李治锁紧了眉头。“知道。”


“他怎么说的。”


“长孙大人请皇上起驾回宫。”


李治带着武则天和随驾侍从,慌忙返回太极宫,诏命扬州刺史房仁裕讨伐“贼军”。陈硕贞派部将童文宝统领四千人马,攻打婺州浙江金华市。民间盛传:“天遣神兵,刀枪不人,英勇无敌,不可战胜。”


又说:“他们有神灵呵护,谁敢冒犯,全族一定遭受诛灭。”


州军躲躲闪闪,只图保命。司功参军崔玄籍见状,怒发冲冠,呵斥道:“明明一群乌合之众,你们却被妖言吓破了胆。养兵千日,用在一朝。如今正该用命的时候,三军却畏缩不前!”刺史崔义玄知道族弟崔玄籍勇而有谋,命令他当先锋,迎击敌军,自领中军押阵。两军在淮戌桐庐县东五十里相遇,左右随从赶紧举起盾牌遮护崔义玄。“闪开!”他用力推开盾牌,“剌史如果惧怕敌人的箭,谁还敢向前杀敌?”接着闯到最前面,身先士卒,陷阵冲锋。官军士气大振,勇敢地掩杀过去。“神兵”土崩瓦解,被斩首数千级,其余全部投降。十一月,房仁裕率领大军赶到,与崔义玄会师,势如破竹,锐不可挡,生擒陈硕贞和章叔胤等首领,斩首示众,残余部众悉数歼灭。崔义玄凭一州的兵力,以弱胜强,因功升任御史大夫,从三品。崔玄籍、房仁裕等也有不同程度的升迁和赏赐。崔敦礼升任侍中。武则天从李治口中得到平乱的消息,兴奋得流下了眼泪。她以手加额,庆幸这次“女王”起义事件,帮她彻底扫除了“女王武氏灭唐”的流言。当年李世民借故处死乳名“五娘”的左武卫将军李君羡,抵了她一命,使她转危为安,但是并没有从根本上消除疑虑。“五娘”听起来像女人的名字,而李君羡实在是男性,他不可能成为女王。五娘的“五”仅仅与武氏的“武”同音,不能说二者等同。因此,武则天始终心有余悸,生怕别人提起“女主昌”之类的话语。陈硕贞自称“文佳皇帝”,这位“女王”的惨败,才最终抹掉了人们心目中的阴影,使她吃了定心丸,洗净了内心的恐惧。春节刚刚过去,武则天又生下了第二胎。李治得到高延嗣的奏报,立刻乘辇到了就日殿。武艳朝李治笑了笑:“恭喜皇上,又添了一位小公主。”


“唤。”


李治应了一声,抬跟问道:“昭仪可好?”应国夫人杨氏从奶妈手上抱过小公主,送到李治跟前:“托圣上的福,昭仪安康,小公主也长得乖,模样很像皇上。”


李治打量了一下襁褓中的女婴广果然像朕,呵呵,唔,她也像昭仪,长大了一定是倾城倾国之貌。”


“皇上不要重女轻男哟,”武艳凑趣地说,蓦地转身喊道:“弘儿快过来,父皇来啦。”


两岁的李弘跌跌撞撞跑过来,边跑边奶声奶气地喊着:“父皇,父皇!”一下摔倒了。李治上前弯腰抱起弘儿广摔痛没有?”弘儿摇摇头。李治腾出一只手指着小公主:“叫妹妹。”


弘儿连续叫道:“妹妹,妹妹。”


“好儿子,”李治乐得眉开眼笑,“真听话。”


边说边在他脸上亲着。从寝房内传出武则天的招呼声:“弘儿,不要老缠着父皇,快下来,出去玩。”


李治放下弘儿,走进寝房:“昭仪,朕还没有向你问安咧。”


“领当不起,领当不起。”


武则天亲昵而谦虚地说,“我们母女都好,皇上尽管放心。这段时间臣妾不便接驾,皇上多去皇后宫中走走,免得她又埋怨我。”


说罢,差点流出眼泪来了。武则天劝李治去皇后宫中的话,很快传到了王皇后的耳朵里。王皇后又震动又感动,觉得武昭仪比萧淑妃通情达理些,至少还没有忘记她收容她的恩情。而萧淑妃始终对她心存芥蒂,还时不时地流露出来一种戒备心理。她们的联合显得脆弱,往来也相应地减少了。王皇后推断萧淑妃不可能再从武昭仪身上夺回皇上的宠爱了,决计放弃她,重新和武昭仪亲近,重归于好。可是,柳氏绷着面孔,语气严厉地坚决反对说:“她比萧淑妃更会迷惑皇上,野心也大得多。你远不及她的心计,接近她,说不定什么时候要吃大亏,上大当。”


“这样下去也不行哇,”王皇后吃吃地说,“实际上我已经孤立了。”


“她不是也一样孤立了吗?”“不。她有皇上的宠爱,自然会有附合她的人。”


“你是皇后,六宫之主,你怕谁?谁也奈何不了你。”


柳奭进宫来了,坐下来听了一气,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对,皇后是六宫之主,宫人有错,皇后可以动用家法,寻个岔子,还怕她不死?”王皇后倒抽了一口冷气:“这如何使得?”“我们背后有长孙大人撑腰,胆子尽管放大些。”


“皇后不要再犹豫了,”柳氏怂恿道,“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不是鱼死就是网破,只有豁出去了。”


“怕只怕皇上震怒,”王皇后顾虑重重,“降罪于我。”


“皇上是个没有主见的人,”柳奭说,“什么事情都得听长孙大人的。到时候他替你开脱几句,皇上还敢把你怎么样?”“武昭仪十分机警,找错儿也不容易。”


“咳,无事可以生非呀,”柳氏气得顿脚,“怎么寻不到错处呢?”“娘,凭白无故栽赃也不好,后宫有好多双眼睛瞧着哩。”


“常言道,成者为王败者寇。皇后娘娘,请你仔细想一想,老臣告辞了。”


柳奭起身行礼后,退了出去。皇后有个近侍太监,个头矮小,名字叫做丁点儿,鬼小神通大,随机应变,眼眨眉毛动,十分灵泛。武则天在皇后身边当侍女时,就看中了他。他母亲死了,一次给了他价值一百多两银子的珠宝和两颗大钻石,从此他就成了武则天的耳目。柳奭和柳氏一走,他便把他们和王皇后的谈话内容偷偷告诉了武则天。退走时,差点在门边碰到了李治的身上,吓得叩头如捣蒜:“皇上恕罪,小奴才有眼无珠,不小心,该死!”“你来这儿干吗?”李治绷紧了面孔,丁点儿嘴唇哆哆嗦嗦回答不上来。武则天迎出来接着李治,替丁点儿开脱说:“他是特意来看小公主的,还送了她一把长命锁。”


“哦,哦。”


李治的脸色缓和下来,“朕错怪了他。”


武则天朝丁点儿努了努嘴:“皇上不怪罪你,快谢恩。”


丁点儿赶紧叩了个头,退回去了。武则天陪李治坐下来,把脸偏向高延嗣:“高公公,怎么不通报一声”、“朕出来随便走走,”李治说,“叫他不要通报。咦,应国夫人和武艳呢?”“她们回家准备去了,给小公主做满月。”


“还有几天?”“四天。”


“朕也来,大家一起庆贺庆贺。”


“皇上真的喜欢小公主?”“嗨,那还用说。”


李治眉开眼笑,“小家伙赛过美靥如月的迎春花,像我又像你,朕当然最爱她。”


他在正殿坐了一会儿,进房看了看躺在摇篮里的小公主,返回了甘露殿。王皇后一直在思考柳奭的话。她有些拿不定主意,不想一下子把事情做绝。想来想去,还是和为上策,便借给小公主做满月为由,先去就日殿试探一下,瞧瞧武昭仪的颜色,再作决定。用罢晚膳,皇后带着两名近侍来到武昭仪的住处。可是不凑巧,奶妈刚刚喂过奶,出去了。武昭仪有傍晚散步的习惯,也不在家。昭仪的侍女不知道如何应付,跪在一旁不敢抬头。王皇后打量了她们一眼,顺口问道:“昭仪哪儿去啦?”“大概去了御花园,”侍女回答说,“她出去没有说什么。娘娘,要不要去唤她?”“箅啦。过两天我会正式来喝小公主的满月酒的,今天只看她一下。”


皇后边说边朝小公主的房内走去。她没有吩咐,侍女们不能乱动,都在外面待着。她一个人走进室内,弯腰伏到摇篮边,一股乳香迎面扑来,她抽了抽鼻子,觉得怪好闻的,好奇地揭开被子,抱起小宝贝亲了亲。房中的大铜炉内新添的木炭都烧着了,冒着蓝色的火苗。皇后周身发热,还有些头晕,重新把婴儿放进被子里头,一只手揉着太阳穴,出了房门。“娘娘,再坐一会儿吧,我们去沏茶。”


侍女毕恭毕敬地说。“不。我有些头晕……你们代我向武昭仪问候,告诉她我会给小公主来做满月。”


皇后的近侍护着她蹒蹒珊珊地走了。武则天出门,其实没有走远。她望见皇后来了,以为是来找岔子的,不敢接驾,采取回避之计,从后门转进殿内,躲在暗室里,偷听她问些什么,说些什么。当听见皇后说她会来给小公主做满月时心中不由得一喜,准备出来接驾。这时候,皇后一个人走进了小公主的房间,她又是一惊,怕皇后对小公主下毒手,吓出了一身冷汗。没隔多久,皇后出去了。她急切地走进小公主的房内见小公主睡在摇篮里没有动弹,又睡着了。她瞧了瞧小公主那嫩红的小脸,陡然冒出来一个邪恶的念头:用小公主的生命来换取我的人身安全。她的心一下紧缩了:我是她的母亲哇!十月怀胎,生下她来,多么不容易呵!小公主还在肚里蠕动的时候,她就在为她编织美好未来的花环,虽然那时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她却乐意这样遐想,仿佛她和她所想的都是一样。如今我却要亲手活活地掐死她,天呀天!武则天的胸口抨怦跳动起来,眼睛发黑,可是,王皇后不倒,我休想久活,更无出头之日。我死,小公主和弘儿跟着也会死。小公主一条命可以换出两条命。眼看王皇后就要向我下手了。失去这次机会,再迟就来不及了。她咬了咬细碎的牙齿,向小公主伸出了双手。浑身战栗,颤抖的手不听使唤,她不忍心,手下意识地放下了。“与其我死,不如让她代我一死。”


她脸色铁青,喘着粗气,又举起了双手,接着又放了下来。举起,放下,又举起。如此反复了三四次,她的神经麻木了,失去了理智,仅凭一种潜意识的感觉,向小公主深深地鞠了一躬,心一横,双手掐住了小公主稚嫩的脖子。小公主还没有来得及哭,也没有叫,就永远睡过去了。武则天双手一松,跟着倒下去了。她的腿像弹棉花一样痉挛,站不起来。站起来,又瘫软下去了。挣扎了好久,上唇和下唇都咬出了鲜血,才恢复知觉,终于站立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出了房间。薄暮时分,皇上驾临就日殿,武则天匆匆出来接驾。侍女和奶妈面面相觑,都觉得有些奇怪,不知她什么时候回来的。李治和武则天落座,侍女端上茶点。两个人正在说说笑笑,突然从小公主的房间里传出来一声尖叫:“喔唷!不得了,快来人哪!”李治和武则天猛然一惊,霍地站起身来,冲进房内,只见奶妈搂抱着小公主,跪在地上放声大哭。武则天瞪着凤眼,问道:“出了什么事?哭什么?”“小,小公主死,死啦!”奶妈抽抽噎噎地回答。李治上前仔细一瞧,小公主闭着两眼,脸色发乌,用指头掐住她的“人中”,也没有一点反应。神经脆弱的李治像当头挨了一棒似的,身体向一边歪斜,差点跌倒。武则天连忙扶住他,慢慢坐下。听到哭声,太监和侍女一齐拥到门边。窗明几净的就日殿阴云密布,瞬间变成了伤心惨目、悲号恸哭的世界。李治伸出一根手指头,哑着喉咙喊道:“来人呀,快,快传御医!”“皇上,没有必要了。”


武则天制止道,“人死岂可复生,何必兴师动众。”


李治痛苦地歪着头,指着奶妈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别哭啦,好好说一说。”


“她,她好像没有什么病,我喂奶时,也吃,吃得很好,放在摇篮里,也,也……”奶妈泣不成声,像发疟疾一样,浑身颤抖不止。跪在一旁的侍女接替上来,战战兢兢说:“小公主一直睡,睡得很安稳,皇后娘娘进房逗了一气,抱起她来,也没有听见哭闹。”


“她来干吗?”李治厉声问道。“她说先来看看小公主,过两天再来给她做满月,还,还说要我们代她问候武昭仪。”


”“唤一一”武则天一声长叹,似乎一切都明白了,李治心里也起了疑心:“那个妖精,自己没有生育,先头嫉妒淑妃,后来又嫉妒昭仪,专门挑矛盾,寻岔子,说人家的坏话……她来就日殿,好比黄鼠狼给鸡拜年,肯定不安好心!”众人都沉默着,都不敢吱声。李治产生了一种幻觉,推断仿佛成了事实,他气得七窍生烟,狂怒地大叫道:“是她,是她,她杀死了我的女儿!”武则天俨然捅破了泪泉似的嚎啕大哭,涕泪交流。奶妈和侍女们又跟着呜呜地哭起来。李治受了这种情绪的感染,犹如火上浇油,气上加气,眼睛里闪着红光,头发直竖,恨不得咬住王皇后的咽喉,狠狠地咬她几口。他本来不喜欢皇后,而她又做出这种凶残恶毒的事来。他由嫌弃转入愤怒,又由愤怒转到深恶痛绝:“这个人面兽心的女人,毒如蛇蝎,如何母仪天下?”“皇上息怒。”


武则天心中窃喜,口头上却劝解说,“不要说过头话。先查清楚,让她在事实面前低头,众人也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