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作者:杨友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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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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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3: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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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2500字

李治双颊微微地颤抖,“褚遂良也不识好,朕把他召回来,却不帮朕说话,一味依附舅舅,看他的眼色行事。”


“皇上,这一次只怕你错怪了他,他主张立忠当太子显然是对的。忠儿是你的长子,皇后的义子,不立他立谁?”“素节怎么办,往哪儿摆?”“素节已授封为雍王,长大了好好安置不就得啦。”


听武则天如此一说,李治一下子蒙住了,眼睛冒金星,耳内嗡嗡响,陷人了迷惘和惶惑之中。夜晚,武则天安置他睡下后,又细谈慢说开导了一番,谈吐自然、酣畅,说得入情入理,李治终于被说服了。七月二日,被逼无奈的李治,在孤立无援的情况,颁诏册封陈王忠当太子。大赦天下,大酺三日。十岁的太子忠迁进东宫。李治任命左仆射于志宁兼太子少师,右仆射张行成兼太子少傅,侍中高季辅兼太子少保,共同担负教育太子的道德文章和仪礼。东宫中车水马龙,熙来攘往,钟罄齐鸣,热闹非凡,隆重举行册封太子的庆典活动。坐在东官正殿显德殿的李治,泥塑木雕般的一动不动,紧咬着嘴唇,直咬得下唇变成青白色。他身旁的皇后一边听演奏,一边观赏歌舞,身子像在春风中拂动的柳丝,晃晃悠悠地抖着,透露出胜利的自我陶醉和得意的表情。太监和宫女扶持着太子忠趔趔趄趄走上殿,样子畏畏缩缩。他跪倒在地,嗓音发颤地说:“儿臣叩见父皇母后。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母后千岁,千岁,千千岁!”李治冷若冰霜,咧着嘴巴不吭气。皇后偷觑了李治一眼,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平升。忠儿,父皇立你当太子,要用功读书,莫使父皇失望。”


“儿臣谨记下了。”


李治双肩耸了耸:“下去吧。”


太子忠重新跪拜行礼,由太监和宫女拥着退下了殿。歌舞仍在继续。李治无心看下去了,乘辇离开了东宫。萧淑妃终因寡不敌众而惨败。她陷人了绝望的境地,眼帘一片黑色的太阳,饮恨吞声,花容退色,肌肤萎黄。外朝响起嘹亮的号角声,钟磬鼓吹声声入耳。素节从书房走到母亲身边,疑惑地问:“外面是什么声音?闹得我读书都静不下心。”


“那是在庆贺太子人主东宫。”


萧淑妃满脸悲愤的神色。“父皇不是说让我当太子吗?”“他说话不箅数,我们不要再理他啦。”


萧淑妃抱着儿子痛哭起来。侍女匆匆进门禀报:“娘娘,皇上驾到。”


“你说我病了,”淑妃气恨地一挥手,“不愿意让皇上看见我的憔悴的样子。”


李治得知淑妃不肯原谅自己,悻悻然返回去了。初战告捷,皇后着实髙兴了一阵子。柳氏庆幸陪伴女儿有功,沾沾自喜,飘飘然如坐春风。升任中书令的柳奭,自以为得计,进宫也跟着多起来。后宫虽然禁止成年男子进出,但唐代对皇后的亲属,则破例允许进入后宫。因此,柳奭可以随时去见皇后。由于他地位高,又是男性,自避嫌疑,出人很少与太监、侍女等宫人打招呼,显得自髙自大,目中无人。柳氏一心只想提髙女儿的身价,弄巧成拙,好像拉架子似的,反而引起了众人的不满。皇后是一个阴气很浓的女人,寡言少语,冷冰冰的,不谙人情世故,没有把下人放在心上,奖赏极少。她缺乏亲信,信息不灵,处事只能以母亲的意志为转移,依赖柳氏和舅舅柳奭出谋划策。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富有战略眼光,运筹椎幄,深谋远虑,加之贵族血统的高傲态度,孤芳自赏,自我感觉良好。实际上,在,廷内外都没有扎下根基,也没有抓住根本。李治并不宠爱皇卮:也不中意太子。在决定立陈王忠当太子时,他主要是迫于元舅无忌等大臣的压力,而不包含他与皇后的感情等因素。对于王皇后来说,所得到的收获只有一点,就是皇太子照例向她叩头请安。这是回报,也可以说是一种精神上的安慰。毕竟忠是养子,当她听到“母后”二字时,心里总觉得不够滋味,没有亲切感。她强作欢颜,生争硬而勉强地嘱咐道:“好好用功,莫贪玩,快念书去吧。”


“是。儿臣告退。”


年幼的太子忠如释重负般的诺诺而退。皇后望着义子离去的背影,下意识地晃了晃脑袋。她没有享受到真正的天伦之乐,情绪陡然跌落下来,陷入了空虚寂寞之中。从太子礼节性的问安受到启示,王皇后也礼令性的奖赏了打倒情敌萧淑妃的“功臣”武则天。武则天则以超过皇后赏物价值一倍以上的实物来答谢她。她们之间开始了礼尚往来的交流。武则天得闲便去翔凤殿看望皇后和柳氏。皇后也不时到就日殿走一走。作为女人,她对婴儿有着一种好奇的喜爱,出神地凝视着摇篮里的弘,还连带流露出对其母子以保护者自居的神情姿态。武则天表面上虚应着,心里却很不自在。不久,李治得知立陈王忠当太子,系柳奭活动无忌,强迫他所为,懊恼不已,把皇后当作了一个玩弄权术的女人,印象变坏了。联系到她肯收容武照,似乎也是为了达到此目的,感激之情也一笔勾销了。李治畏惧无忌,不敢发怒,闷在肚子里又叫人难受,只有武昭仪为人谨慎,守口如瓶,善于体会“龙心”,于是像诉苦似的向她和盘托出。


武则天果然既有同感,又深表同情,甚合“朕意”。从此,李治一有心事便首先告诉武则天,遇到什么难题也先找她商量,仿佛他们才是一对相依为命的患难夫妻。内心的苦闷,也只有在她温润绵软的身上发泄了。中秋前后正是长安最舒适的时候。天高云淡,金风送爽,不冷不热,昼夜的长短也划分得均匀。没有像冬春那样从西北刮来的风沙,没有冬干春旱,没有寒流的侵袭,也没有伏天挟着冰雹的暴雨。蓝天明净如洗,太阳鲜亮而温暖,鸟雀的歌声和昆虫的营营声,充满空间,号称八百里秦川的关中平原呈现出一种成熟的色调。发源于甘肃渭源县鸟鼠山的渭河,横贯秦川,秋水盈盈,鸣声溅截,一层一层的波澜泛着粼粼的白光,向远处扩展延伸,顺流东下在潼关附近注人黄河。相拥在禁苑中游幸的李治和武则天,他们所见到的又是一番景象。白杨树的树干泛着淡淡薄薄的银光,梧桐树和菩提树的叶片涂上了一层金色的光彩,桂花树阵阵馥郁的香味,随风吹来,扑鼻的芬芳沁入肺腑。浓阴覆地,流红滴翠,假山怪石、竹洞花房,和掩映在林荫中的殿堂楼阁、院廊亭榭,或连栋比栉,或疏落有致。青松亭畔,仙鹤翩翩起舞。荼蘼架下,孔雀交颈双栖。八鸾喈喈,呦呦鹿鸣。金水河载着落霞由南向北流进波光潋滟的昆明池。迷津似的曲径向各方蜿蜓伸展,时而穿山渡水,时而闯进花圃,时而跨过小挢,时而连接长廊,时而通向亭榭,断而再连,隐而复见。他们边走边看,抚石依泉,凭栏赋诗,流连忘返。李治一仰脖子,喝下半杯红葡萄酒,举着空水晶杯,笑呵呵地说:“昭仪偏爱葡萄酒,这种酒朕也饮习惯了。确实好。你知道么?三国时期,曹丕在军中写信给他父亲曹操,夸奖葡萄酒比髙粱酒的味道还要胜过一筹。”


“那时候,”武则天补充说,“葡萄酒是野葡萄酿的,不及现在的葡萄酒甘甜醇厚。”


“喔唷,你的知识好丰富哟!朕说什么你都懂得,还能发挥,真了不起!”“皇上过奖呶,臣妾不过略知一二,皇上才是真才实学哩。”李治脸上透出喜色,又斟了半杯葡萄酒,一口干了。武则天也陪着饮了一杯。她亲身体验到,自己的命运全在李治的掌握之中,这是非常脆弱的。因此处处小心在意,不越雷池半步。同时又不断摸索他的心理,迎合他的爱好,逗他幵心,进而驾驭他,左右他。武则天的住处,除了皇子弘的奶妈外,又新增调了侍女和太监。她在宫中站稳了脚跟,并没有忘记自己的恩人。她请母亲杨氏带着一箱珍贵珠宝和一箱金玉首饰,代替她去曹王明的府邸,送给表姨杨妃。可是,杨妃坚决不收礼,杨氏只得又将原物带了回来。“你表姨不承认她给你帮过什么忙。这个女人经历的事情多,把什么都看透了,也就无所求了。”


“也不尽然。”


武则天推断道,“她不想惹麻烦。对我有些信不过,怕今后有什么事扯到她的身上,连累她。”


“分析得对。她叫我转达,请你再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提起她,只要心里明白就行了。”


“噢,表姨还说什么没有?”“没有明说,只有所暗示。”


“怎么暗示的?”“她问我带雨具没有。我一时没有明白过来,笑着回答:外面出太阳哩。她扬起眉毛,郑重其事地说:天有不测的风云,时时都要小心在意,注意气候变化。”“提醒得好!”武则天联想到当年侍候李世民时,稍有不慎,差点连性命都赔上了一血的教训啊!一宫廷是个是非窝。表姨,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单纯防御还很不够,还要善于打进攻战一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一一必须以绝对的优势压倒对方,直至取而代之,消除危险因素,才有可靠的安全保障。君主是权力的终极,蠃得李治的宠信,无疑是立于不败之地和取胜的根本之计。她知道帝王向来是唯我独尊,神圣不可侵犯,在妃嫔宫女面前,更是喜怒无常,翻脸不认人。萧淑妃的受宠和失宠,足可以为殷鉴。武则天继续在性侍候上下功夫,房中秘术在她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变化多端,奇招迭出。她好比一团销魂蚀骨的火焰,热切而美妙,让他随心所欲地摆弄,倒风颠鸾,尤云滞雨,描不尽的柔情,道不完的绸缪。李治沉迷到了忘情的地步,犹如被魔力所缠住,日夜相守着她厮磨。受用武则天,不止在闺帏性发泄上,同时还有另外一种情趣与享乐。


当他觉得咽干时,善解人意的武则天用嘴叼着一枚又一枚开胃果,送进了他的口里,又解渴,又甜蜜。他惬意地打了个呵欠,眯上了眼睛,躺在她温软的怀中,不知不觉地进人了梦乡。一觉醒来,盥漱之后,燕窝粥又端到了他的手上。一次又一次,她体贴人微地侍候他,听他摆布,高高兴兴地为他效劳,爱的雨露频频洒播在他的身心上。日子愈过愈顺遂,愈来愈香甜。他们的生活愈来愈融洽,配合默契,心心相印,举案齐眉。颇具文学天赋的李治喜欢舞文弄墨,时不时地吟吟诗,翻翻书,谈一谈经史文章。武则天则又是他的知音,他的作品的第一位读者。花前月下,相随相依,低吟慢唱,和诗联句一红袖添香夜读书!一一切磋经典,评点历史,博闻强记的武则天也接应得上来,顺着他的思路道古论今,卓见绝识,切中肯綮,王皇后和萧淑妃都无法和她相比。好似蜜蜂见了鲜花,猴子进了果园,李治的心田里像灌满了蜜,眼角眉梢漾着喜气,沉醉在舒畅的温柔乡里。武则天独占了皇帝,众多的妃嫔空守闺房,眼睛都红了。王皇后悲愤交加,心头像滚油燃烧。柳氏比她更生气,双颊抽搐,太阳穴“突突”直跳,怨这怨那只不怨自己,骂三骂四最后骂到了武昭仪的头上:“这个忘恩负义的小娼尼,比大屁股还要阴险狡诈,谁知道她背着你在皇上面前说些什么。”


“也不能都怪她,太子忠那个笨头笨脑的样子,我也看不上眼。”


“自古以来,立嫡不立庶,立长不立贤。忠儿是你的义子,皇上的长子,不立他立谁?”“立忠儿当太子,我知道,她还是帮我说过话的。”


“你知道个屁。”


柳氏脑袋一摆,“老实肚里空,屁眼里耍龙灯,她呀,口是心非,两面三刀,皇上不来了,必然是她挑拨的。”


“无凭无据,不好轻易下结论。”


“立储以后,皇上没有去过其他地方,当然是她玩的鬼嘛。”


“我不怕她。”


“不要小看她哟,那贱人一旦形成了气候,翻云覆雨,只怕什么事都能干出来。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快把她压下去,最好是再赶回尼姑庵。”


“好吧,我马上去找萧淑妃,同她和解,联手反击武昭仪。”


皇后屈驾造访,萧淑妃感到意外,诧讶之余,怒火陡地升起:“我母子被她整到了这步田地,她还要趁伤口未愈合,在上面撒把盐。好歹毒呀!”但是转念一想:太子忠也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她也没有捞到多少好处,处境反而比以前更坏了,皇上也让武昭仪独占了。唔,她是不是为这事来找我的?不管怎么说,拒之门外完全没有必要,不如先见见面,摸一摸底细再说。皇后不是来羞辱她的,也不是来挑畔的,而是主动上门和她交心通气、握手言和的。双方屏退左右宫人,互相道歉,互诉衷情,尽弃前嫌,把矛头指向了共同的情敌一武昭仪。“皇上愈来愈瘦,那尤物愈来愈胖,怕只怕皇上的骨髗都会让她吸干喽。”


皇后说着说着流出眼泪来了。萧淑妃瞟了皇后一眼,见她声泪俱下,受了感动,也就把自己用重金收买来的情报,经过一番想像与夸张,绘声绘色地渲染道:“她死死缠着皇上不放,不分白天黑夜地纵欲求欢。皇上行幸之后,她接着就喂壮阳丹给他吃。刚刚睡醒,又给他吃春药,要他再往她身上爬。圣上的龙体本来不怎么样,你说说,他吃得消吗?那骚货不是人,她是一条化作美女的毒蛇,来毒害皇上的。”


“难怪她神通那么大,早在尼姑庵时,就把皇上勾引去了。由此看来,纵欲乱国,美女蛇比夏朝的妹喜、商朝的妲己、周朝的褒姒,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们要规劝皇上和她断绝往来,保养龙体。”


“最好再把她送入感业寺,斩断这条祸根。”


两个女人你一篇来,我一篇去,一唱一和,愈唱和愈气愤,义愤填膺,誓欲置武昭仪于死地而后快。隔墙有耳。武则天的耳目照样捕捉到了皇后和淑妃的谈话内容,随即告诉了她。李治驾临就日殿,武则天笑笑呵呵将他接进殿内,带着关切的神情说道:“皇上日理万机,辛苦啊!”“朕有爱卿体贴,疲劳恢复得快,精力相应充沛,也就不觉得太累,“生活似乎还单调了一些,还不够丰富,皇上可以去皇后和淑妃那里调剂调剂。”


“皇后那样子,冷得像块冰,朕看见她身上就起鸡皮疙瘩。”


“她们寂寞呐,皇上长期不和她们往来,会发牢骚,不敢奈何皇上,怒火就会集中喷发到臣妾的身上。”


“朕绝对不去翔凤殿。”


“先和萧淑妃亲近亲近,皇后那里过段时间再说,好吗?一家人,丢生了不好。”


“朕去过,她不接驾。”


“当时正在气头上,也难怪她。现在火气消了,后悔了,再去,就不会让皇上吃闭门羹了。”


听到“接驾”的传呼,萧淑妃跪到李治的膝下,抱住他的大腿,赛如久别重逢那样呜呜咽咽地哭起来。李治心肠慈善,又对自己的失言深感惭愧。弱者同情弱者,跟着淑妃流下了眼泪。二人和好如初,李治频频到她这里来消磨时光。皇后和萧淑妃也常来常往。三个人不期在淑妃的寝殿相遇了。王皇后主动上前搭话,问寒问暧。“皇上近来气色好多了,臣妾不胜欣慰。”


“联的身体向来如此,”李治自顾自地坐下来,“无所谓好与不好。”


萧淑妃见皇后和皇帝谈不拢,插进来帮腔道:“皇后的话是好意,我们跟皇上这么多年了,感情自然要深些。”


“有话直说嘛,”李治瞟了皇后一眼,“何必转弯抹角。”


王皇后抽了抽鼻子:“臣妾的话够明白的了,皇上远离美女蛇才好,以免伤了元气。”


李治脸往下一沉:“不要话中带刺,出口伤人。”


萧淑妃把话转了个弯:“美女蛇是迷惑君主的妖精,好比妹喜、妲己、褒姒,毒害皇上,祸国殃民。”


“你们住口,让朕清静清静。”


李治站起身来,走了出去。“后宫一直不安宁,鬼吵唐朝,接连不断。这到底是什么原因?”他想不透,也猜不出来,“武昭仪、王皇后、萧淑妃,她们当中到底谁是美女蛇?或者都是?或者都不是?”天气沉闷,他脑袋发胀,想走动走动,到御花园去散散步。东南方乌云翻腾滚涌,潮湿的热风带着墨汁般的雨云向天空漫过来。太阳不见了,光线愈来愈昏暗。李治吩咐高延嗣说:“快去备辇,带雨具,朕今晚睡甘露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