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友今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54
|本章字节:12274字
无忌一边轻咳,一边支吾,像老练的外交使节那样,把话题扯开,既不作正面回答,又处处以社稷安危相威胁。说他态度明朗,卖质上模棱两可;说他模棱吧,又似乎隐含着深层次的意思。李治当然不是无忌的对手,被无忌一席外交辞令似的话语说得哑口无言。而在一旁注视的武则天心中火烧火燎,却只能干着急,不能插话。再坐下去已觉无趣,他俩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带着不满和失望的情绪起驾回宫。临上轿时,武则天露出讨人喜欢的微笑,双手握着无忌宠妾的手,意味深长而话中带话地说:“天气冷热不和,舅舅和舅母要注意气候的变化,多多保重。”
御驾离开后,无忌宠妾将武昭仪的暗示性的言语转告了无忌。无忌向来倔强固执,刚正不阿。他嗤鼻一笑,根本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里,仅仅象征性地留下几件物品,略表拜领恩赐之意,其余的如数退回了宫中。好心没有好报,对无忌的怀柔举措事实上等于失败。坚无不摧的女强人武则天岂肯服输,她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
过了一段时间,她又安排母亲杨氏以应国夫人的身份去无忌家中行走,一次又一次地送礼,讨好无忌的宠妾,请她在丈夫面前美言几句,疏通疏通。铁板一块的无忌根本不吃她那一套,不予理睬,不改初衷。出师不利,续战有始无终,无忌比想像的还要硬头,简直岿然不动。从冷遇和险境中走过来的武则天,她的应变能力可以说达到了炉火纯青、无可挑剔的地步,能屈能伸,能攻善守。眼下瘅碍如山,前途千难万险,已成骑虎难下之势,但她并不气馁,又重新议定了对策,由软取转变成强攻,以硬对硬,强行突玻,攻开这座坚固的堡垒。钉子碰上了铁,双方都不让步,无法达成妥协。一场新的火并即将爆发,同时可以闻到火药味了。八攻里与反击永徽六年正月初一日,李治前往昭陵祭祀先帝李世民。祭陵与登基、纳后、祭祀天地神灵、封山、大朝会等,都是国家的大典,非常隆重。昭陵位于关中盆地西北方的九崚山,在醴泉县东北五十里处。它始建于贞观十年十一月,文德长孙皇后先葬于此,贞观十一年后继续施工,于二十三年八月安葬太宗李世民之前峻工。陵墓修在主峰的绝崖上。工程进行时,在西南面架设栈道或筑飞阁高楼,凿开山腰的岩石,幵造玄宫。先后葬下长孙皇后和李世民后,桟道拆除,上山便无路可通了。
祭典在陵墓前的献般举行,从陵园南门外的神道至献殿,有十几里长,中间备有斋室等,陵寝的西南面设文武百官的幄舍帐篷。祭陵时,五品以上的朝廷官员、地方都督和刺史、外国酋长或使节、皇亲国戚、皇后和后宫的妃嫔等等,按例都得参加。这一次,王皇后和萧淑妃被取消了资格。即将临盆的武昭仪本来可以不去,但是她想显示一下自己健壮的体魄,坚持要去。李治只得吩咐高延嗣带着御医和喜娘专门侍候,又命其母杨氏和姐姐武艳陪伴左右,一路同行。出发的时候,天气尚好,山峦、河流和树林都静卧在坦荡的苍穹下,驿道两旁堆累着有如层层白玉般的积雪。御马啸啸长鸣,卤薄仪仗映着雪光,车马人流浩浩荡荡,好似一条长长的巨蟒蜿蜓蠕动。雪凌和泥沙混在一起被践踏成了粥一样的胶结物,粘在靴底和车轮上,走得相当费力。天一黑一亮,玉屑也似的雪末儿纷纷扬扬,悄然无声地落了下来。时不时地揭开车幔欣赏雪景的武艳伤了风,发起高烧,颤抖着,呻吟着,身上盖着又大又厚的棉被,脑袋再也不敢伸出车窗了。车马转上山路,车轮经常打滑,又颠簸得厉害,风雪也加大了。由于强烈的震动,武则天的阵痛提前了。幸亏事前准备周全,有备无患,在车内顺利地产下了一名男婴。李治得到喜讯,即命女眷随昭仪母子返回长安。武则天姊妹一病一生育,都被严严实实地关在车内。此次偁然事件,却造成了往后的大悲剧一前往昭陵途中产下的这位皇子,误传为武艳所生。祭陵回宫,李治见新生的第六个儿子团团大脸,白白胖胖的,很可爱,赐名贤。正月十九日,授封武则天所生的两个儿子一三岁的弘当代王,贤当潞王。产后坐月的武则天,仍在搜肠刮肚地思谋如何坐上皇后的宝座。长孙皇后的女则三十卷在宫中广泛流传,获得好评。武则天自信教养与学识可跟长孙皇后媲美,决计撰写一本女训,展示自己拥有做一个皇后的贤德和才华。二月,女训写出来了,俨然以后宫实质上的女主人的身份,训示内宫女性应遵守哪些道德及礼仪。她熟悉经史,善于叙述和讲解故事,文笔优美,李治大加赞赏,宦官学士和宫人也很佩服她的才气,反馈回来的信息使她兴奋不已。王皇后更加焦急起来,坐卧不安,唉声叹气,莫测的命运总让她担心,生怕一纸诏书夺去她的凤冠。柳氏心疼女儿,想方设法宽解安慰,但是没有效果。王皇后愈来愈消沉,萎蘼不振。柳氏无计可施,只得祈求神灵的护佑。她秘密请了几个女巫,为女儿跳神驱邪,又想咒死武昭仪。不顾六月炎天,暑气逼人,紧闭翔凤殿后殿,设神坛作法。巫婆戴着假面具,手持令旗令牌,满口咒语喃喃,扮做厉鬼的巫女把针扎进小桐木人的头部和胸背。柳氏和王皇后跪在地上焚香化纸,纸灰乱飞,与香烛的浓烟混在一起,加上热浪的冲击,弄得后殿内乌烟瘴气。丁点儿发觉后,立刻报告了武则天。武则天重赏了丁点儿,吩咐说:“你回去注意动向,做点手脚,搜查时暗中指点一下。”
李治和武艳纵欲过度,好几天没有上朝了。武则天妒火中烧,醋性大发,来到甘露殿,只见李治面容僬悴,连眼睛都凹陷下去了,斜倚在御榻上,一副衰弱无力的病样子。她目光一闪,转变了念头,决计摆开嫉妒心,巧妙地利用李治的虚症,嫁祸于王皇后。她急步走上前,装着心痛的模样把李治搂在怀里,边抚摸边温和地问:“皇上,你怎么啦?”“朕不舒服。”
李治无精打采地说,“心中迷迷糊糊,脑袋昏昏沉沉,脚酸手软。你来得正好,多陪朕一会儿。”
“这些天来,我也经常心口痛。”
“你也病啦,”李治睁了睁眼睛,“朕和你真是同病相怜。”
“皇上,你知道吗?我们中了魇魔术。”
巫蛊、鬼道、邪道、厌魅等,统称魇魔术或厌胜术。它是人们乞求鬼神保佑或达到某种目的的诅咒法,可用于善或恶:善的方面主要是祈祷消灾灭难。恶则用纸或桐木塑成人形,在上面写上对方的姓名和生辰八字,贴上符咒,洒上禽畜血或人血,在头、胸等要害处扎进针或钉子,使其病魔缠身,重则置人于死地。中国唐代,是当时世界上最先进最文明的国家之一。政治、经济、文化都采取比较开明的政策和措施。思想学术上,不像汉代那样把儒家定为一尊,而封本家老子李聃为“太上玄元皇帝”,把道德经和庄子等定为士子必读之书,使道教和道家思想得以盛行。对于佛教也加以提倡。从西域传来的景教、袄教、魔尼教和伊斯兰教等,也听任它们在国内传播。不过,知识阶层一般仍然尊崇儒学。皇宫大内严厉禁止厌胜术,施用巫术害人者,一经发现,从严处罚,甚至判处死刑。胆小的李治听说中了魇魔术,惊慌得打起寒颤,紧紧抓住武则天的手广你怎么知道的?”“臣妾昨夜做了一个梦,梦中我父亲对我说:巫婆设坛作法,要害皇上和你的性命。我拖住他苦苦哀求:功髙莫过救驾,爹爹,快救皇上啊。他说出翔凤殿三个字,我就惊醒了。”
李治十分震怒,即命巳升任内侍省总监的高延嗣带领太监和禁军去翔凤殿搜査。髙延嗣等闯进殿内,王皇后吓了一跳,口舌打结地问:“你,你们要干什么?”高延嗣拂尘一摆,皮笑肉不笑地说:“禁宫施行巫术,嘿嘿,又要恭请娘娘说一说。”“祈祷神灵保佑哀家,消灾祛病,有何不可?”“木头人呢?”“你说什么?”“请娘娘交出小木人儿,我们好向皇上交差。”
“哀家不知道。”
髙延嗣心里笑了笑:用不着装傻耍威风,哼,你称不了几天哀家了!他脸色一变:“娘娘不给面子,休怪无礼。”
“敢?”“搜!”髙延嗣一声令下,禁军便散开围住了寝殿。鹰犬般的太监们跟随髙延嗣四处搜索起来。王皇后的近侍太监丁点儿等和一些宫婢、侍女也混在其中凑热闹。皇后只觉得天旋地转,一股冷气从脚心往上冲,眼睛一黑,栽倒在地上。太监们在陈放杂物的室内发现了一张供案,在植木箱内翻出了若干祭祀器皿、香烛、纸钱和一些甲骨,还有登坛作法的令旗令牌,以及装满香灰的青铜香炉。高延嗣如获至宝,放大了胆子,命令太监们继续搜。丁点儿拉了拉他的衣袖,他便领着太监跨进了皇后的寝房,翻箱倒柜大抄起来。一名小太监从床底下摸出来两个小桐木人,背上分别写着李治和武昭仪的姓名及生辰八字,身上都扎了好几枚钢针。皇后目瞪口呆,犹如被人抓住了粘满鲜血的双手一般,浑身痉挛,上牙磕打着下牙,结结巴巴说她没有看见过这样的东西,也不知道是谁干的。柳氏帮着女儿声明,供案、香炉等物是祭拜自家祖先用的,也祈祷过神灵保佑皇后的身体早日康复。可是,没有人听她的,只围住皇后紧逼,叫她讲出真相和事情的经过。柳氏气得发疯,声嘶力竭地怒骂武则天:“别有用心栽赃,美女蛇,你,不得好死!”皇后寻死觅活地哭闹,蓦地又蓬头跣足跑到殿外,要去见皇上,禁军毫不客气地把她挡了回去。李治御驾来到了当场。皇后和柳氏跪倒在地,辩驳桐木人纯属诬陷,她们娘女摸头不知尾。然而赃证俱在,千担河水也洗不清了。李治指着皇后叱斥道:“你这狡诈的毒妇,朕亲眼所见,还想耍赖?告诉你,这回可赖不掉了。”
“皇上,此事与皇后无关,要怪就怪我好啦。”
柳氏伏地叩头请罪,愿意承担全部罪责,但求不要连累皇后。李治素闻老媪讨嫌,今天见了她这副模样,就像见了一只遍身疙瘩的癞蛤蟆,唾了一口痰,即命逐出宫外。柳氏曾经带人皇后宫中的几个女巫都找到了。高延嗣想从她们嘴里问出点端倪。然而女巫看出了对方的用意,明知不管真假,反正难免一死,因此不管如何严刑拷问,也不开口说话,一个个都惨死在刑具上。后宫充满了恐惧不安的紧张气氛,宛若铜锅里的开水一般,激荡沸滚,弥雾腾腾。有的人笑,有的人哭,有的人躲,有的人忙得团团转,有的人袖手旁观看热闹。太监“傻大,”告发了萧淑妃整天诅咒皇上和昭仪。李治又命高延嗣抄查了淑妃的寝殿。傻大哥身高臂长,四肢发达而思想简单。他可能阉割不尽,常有***冲动,被萧淑妃扫了两个耳光,还罚他吃了一嘴猫屎,从此怀恨在心。丁点儿和他相好,劝说他投靠了武昭仪。萧淑妃见高延嗣领着太监和禁军来了,心中无冷病,脸不变色心不跳,用冷嗖嗖的眼光扫视了一下在场的人,说:“髙公公,就动手呢,还是先歇一会儿?”周围的人差点被她镇住了,殿内立刻静了下来。高延嗣上前打了一躬,一字一顿地问道:“淑妃娘娘,请问你为何要骂皇上?”“这事用不着你管,”萧淑妃眉尖一挑,“要问,皇上可以亲自来问清楚。”
“老奴奉旨询问。”
“既然自知是奴,在主子面前就得放规矩点儿。”
“连皇后都问得,怎么问不得你?”“皇后是皇后,我是我。”
萧淑妃的嘴角边掠过一丝冷笑:“你在我的眼里不过是一条病态的老阉狗,狗眼朝寝房里瞧瞧,床上的那只波斯猫比你还管用,它能逮耗子,可不像你一样混嘶乱咬。”
“娘娘不要骂人。”
“骂了你又怎么样?”寝殿又是一阵难堪的静默。高延嗣气极败坏,脑袋一偏,太监们扎脚勒手行动起来。他带着火气冲进寝房,拂尘朝波斯猫猛抽过去。波斯猫咪地叫了一声,狂跳起来,像一团雪白的棉球从窗口弹了出去。“打狗欺主哟。”
背靠着门框的萧淑妃,脸上仍然是一副轻蔑的神色。“我打的是猫,嗨嗨。”
高延嗣觉得这句话回敬得好,扬起眉毛,显得很得意。“你打猫,我就打狗!”萧淑妃顺手抓起一只花瓶,向着高延嗣砸过去。髙延嗣一闪身,啪哒一响,琉璃花瓶摔成了碎片。傻大哥乘乱窜进窜出,拎着一个酒坛走到高延嗣的跟前:“毒酒!”高延嗣心头一喜,转守为攻:“私藏鸩酒,你想毒死皇上?”“皇上不会到我这儿来啦,”萧淑妃平静地说,“我是为自己预备的。”
、“你嘴硬,哼,不怕你不认罪。”
高延嗣边说边往外面走,傻大哥抱着酒坛跟在背后,太监和禁军一齐撤退了。李治降旨幽禁王皇后和萧淑妃之后,又敕令禁止皇后的母亲柳氏进入内宫。不久,贬吏部尚书柳奭出任遂州四川遂宁市剌史。柳奭离开京城长安,路过岐州陕西凤翔县的扶凤州治所在地,岐州长史于承素接人驿亭,设宴盛情款待,一醉方休。次日柳奭上路后,于承素抓住他的话柄,加以渲染,即刻参了一本,揭发柳奭泄露宫禁秘密,败坏朝廷的声誉。李治不问青红皂白,又以柳奭“泄密”为由,再贬到更遥远的荣州四川荣县当刺史。稀里糊涂的柳奭,犯了法还不知道怎么犯的。接旨后,改道由剑南南行,翻山越岭去了靠近云南边境的任职所在地。死后也没有运回长安,就地埋葬在那里。攻坚战进行得异常顺利,节节获胜,精于策划的武则天却没有被胜利打乱思路,宜急则急,宜缓则缓,该放弃的放弃,该进攻的猛攻,一切都在有步骤地进行着。李治和武艳在甘露殿偷情,她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一个人留在寝房内,手捧孙子兵法,挑灯夜读。兵书上说:“战势不可奇正,奇正之变,不可胜穷也。奇正还相生,如环之无端,孰能穷之哉?”她边学边思索:假设把直取皇后的宝座当作正术,还不如运用奇术,逐步进行,步步为营,出奇制胜。接着她又仔细研究了宫廷的后妃制度:皇后之下,有贵妃、淑妃、德妃、贤妃各一人,为四夫人,地位如同三公,正一品;昭仪、昭容、昭嫒、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各一人,为九嫔,正二品;婕妤九人,正三品;美人九人,正四品;才人九人,正五品宝林二十九人,正六品;御女二十七人,正七品;采女二十七人,正八品。我国自古就有“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把“帝”称做天子,“后”则称做“母仪”,皇后为一国之母,地位如同天子。夫人以下均有职掌:夫人佐皇后“坐而论妇礼者也,其于内则无所不统”;九嫔、婕妤掌教九御四德,赞导皇后的礼仪;美人掌率女官修祭祀宾客之事;才人掌序宴寝。武则天反复揣摩着:从正二品的昭仪到皇后,中间要跳过正一品的四妃,跨得太远,不如走一步箅一步稳妥。然而四妃没有空缺,“怎么办?”她自己问自己。惟一的办法是增设一名宸妃。“宸”字在古代是用来表达天子的事,“宸妃”自然要排列在四妃的前面。这样,她实际上就成为了不是皇后的皇后。当李治来到就日殿,武则天绕了个弯儿,煞有介事地问道:“皇上在忙些什么,好多天都没有看见你?”“朕一直在说服朝臣们,想早日立你当皇后。”
”“进展得怎么样,皇天该不会辜负苦心人吧?”“难呀!”李治摇晃着脑袋,“不是反对,就是不吭声。”
“那就暂且缓口气,避开立后,而在贵妃之上增设一名宸妃,作为我的名号。怎么样?”“这样好,这样好。朕好说话些,阻力也许会小些。”
“他们不一定会听你的哩。”
“试一试也无妨嘛。”
次曰,在两仪殿前殿举行早朝下来,李治召诸宰执进人两仪殿后殿,提出了设立“宸妃”的事。侍中韩瑗和长孙无忌交换了一个眼神,当即奏道:“宸妃的名号古来未有,不宜特别设置。”
“朝内朝外的典章制度,从古到今也有不少更改的。”
李治解释说。顶替柳奭担任中书令的来济振振有词地启奏:“大唐的各项制度,均系高祖与太宗所订,已成定制,岂可妄加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