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作者:杨友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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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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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3: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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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1796字

武则天打着“复兴周室”的旗号,强行采用周历,说明她篡夺李唐江山一步步逼近了,巳经奏响了“序曲”。载初元年周历正月十五日,她又别出心裁颁布了十二个新字。格外迷信文字魔力和神秘性的武则天,所制定的每一个新字都能表现她的这种性格。她尤其喜欢新字“瞾”,大言不惭地对臣下说:“日月凌空的瞾字,能给人以无比雄浑的壮观感。朕执政以来,国泰民安,四海承平,功绩如同日月,这个字用在朕的身上恰如其分。从今天起,朕就将原名照改为瞾好啦。”


天子的名字,除了本人,是任何人都不准用的禁字,甚至连同音字也犯禁。由于瞾和诏同音,必须避讳,“诏”因此改为“制”。


“诏”和“制”本来都同样用来代表天子的声音,但从此“诏”得停止使用。


武则天采用周历不久,接着又推行新字,先从朝廷开始使用,同时以特快传送到全国各地。此后,无论朝廷的制敕公文,还是臣僚的奏章,以及地方衙门的公文、表奏,一律得以新字取代旧字。这些新字传到后世,被称为“则天文字”,在边境和一些少数民族地区,使用长达一百余年。这些新字,先由凤阁侍郎宗秦客奉命起草,后经太后亲自审定。宗秦客是武则天之父武士鹱的姐姐的儿子,即武则天的表兄。此入经常向她鼓吹易姓革命,他和二弟楚客、三弟晋卿,逐渐受到重用。目前宗氏三兄弟受重用的程度远远不如武氏兄弟,他们一心只想缩小差距,甚至还想超越过去。宗秦客给薛怀义编了一套假传说,说薛怀义是在不可考的年代里,从上天降临尘世的菩萨的化身,以此讨好武则天。薛怀义官拜右卫大将军,改封为鄂国公。


武则天对他,真是恩宠有加。蒸蒸日上的武氏家族,尤其武承嗣和武三思,差不多达到了权倾朝野的地步,宰相们在他们面前也似乎要矮半截,稍有疏忽,灾难便随之降临到头上。地官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韦方质,卧病在床。


武承嗣和武三思同去探望,韦方质因病没有下床,二武则嗔他傲慢无礼。有人劝韦方质赶快向二武赔礼道歉,韦方质也许本来就对二武反感,以一种毫不在乎的态度说:“生死都由上天注定,大丈夫怎么能委曲自己,去巴结皇亲国戚,只求逃脱灾难?”


二武怎么会不计较呢?他们随即唆使周兴告了韦方质一状,将他流放到儋州海南儋县,并且抄家灭籍。这件事发生后,朝臣们视武氏兄弟犹如鬼神,敬而远之。不得已抵了面,都特别小心在意,生怕造成误会,惹是生非。大清洗又一次掀起了高潮。它的主要对象无疑是皇室宗族中的文武官员。清冼达到了无日无时的疯狂程度,令人怵目心惊。酷吏是大清冼的执行者,他们为武则天走向“接受天命”之路,担当清道夫的重任。侯思止登场,上疏告密:“恒州刺史裴贞和司空舒王元名同谋不轨。”


舒王元名是高祖的第十八子,在以前的平乱风波中,勉强保住了性命。由于侯思止告密成功,他被逮捕下狱,与其子豫章王亶一同被处死。裴贞也被杀。两个家族均遭灭籍。侯思止出生于长安郊外醴泉县的农民家庭,从小调皮。长大后不安心务农,进城谋生,小本生意的本钱赔光了,生活无着落,加入了无赖之徒的行列,同样混不下去,只好在街头巷尾叫卖烧饼。那时正是越王贞叛乱的前期。由于一个偶然的机会,侯思止认识了游击将军高元礼,便投到他门下当仆人,生活安定下来了。可是,高元礼叫他“烧饼”叫顺了口,改不过来。同事们也拿他取乐,跟着叫他作“烧饼”。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侯思止每当听到“饼”字,便像受了奇耻大辱一样不自在,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想反抗,想报复,而此时此刻,他一无权二无钱,想当官,没文化,等于少了一座通到彼岸的桥梁。于是他一心一意想积钱,想发财致富。光靠跟班出去得点小费,跑腿买东西赚些外快,实在有限。财迷心窍的他又重操旧业下赌场。髙元礼从长安调到了洛阳,游击将军是从五品下的官阶,无论在长安还是洛阳都会有住宅,吃住不会有困难,侯思止也就跟到了洛阳。在洛阳的赌场上,他结识了一位有钱的朋友。此人在恒州河北正定县当判司,因犯罪受刺史裴贞的杖打,并被剥夺了官职。当时遭杖打罪后被贬为庶人的官吏,不能再做官任职,因此他恨透了裴贞,处心积虑伺机报复。自己出面吧,又怕会暴露过去的罪过,于是给了侯思止一大笔钱,请他告密。可是侯思止没有文化,不会写状子,只好去求髙元礼代写。高元礼不知是谁在背后操纵,出于无奈,帮他写了告密状。侯思止告密成功,一跃而为游击将军,参予制狱。在官阶上,和高元礼成了同级的官员。高元礼对侯思止产生了畏惧心理,不敢再叫他“烧饼”了,改口恭称“侯将军”。侯思止做了游击将军还想成为正式的御史。人心如此不足,连武则天也觉得好笑,但对这个贱仆出身的不识字的游击将军发生了兴趣,召来问道:“听说你想当御史,是?”


“是的。”


侯思止点头承认。


“没有文化,怎么能胜任呢?”“嗨,圣,圣,”侯思止有些紧张,又想回答得机智一些,竟连“圣母神皇”也记不清了,“圣皇,哦,神圣皇帝,陛下,獬豸也不认得字,却,却有本事判断出人的正与邪,用角撞奸邪的人。”


獬豸是传说中的一种野兽,栖息于我国的东北,形状如牛,有一犄角。它见人争执,就攻击邪恶的一方。司法界便以它作为代称,掌管司法的御史头上的帽子,就称为“獬豸冠”。一则回答得很巧妙,更主要的是,无意之中竟想出了一个新名词一神圣皇帝,乐得武则天眉开眼笑,立刻任命他当左台侍御史。游击将军是从五品下,侍御史为从六品下,于是又授予他朝散大夫的名誉官衔,从五品下。侍御史通常是由清要官担任的职务,有弹劾文武百官的重任,职权自然不是武散官的游击将军可比拟的。


武则天得知侯思止没有私宅,住在窄狭的官舍里,就把抄家灭族的一栋房子赐给了他。侯思止跪倒丹墀,恳辞道:“臣衷心愤怒逆贼,坚决不肯用他们的一草一木。”


用词不当,语句不通,武则天能理解他的意思,以为他当真不肯接受,更加宠信他的“憨直可爱”,有时间便召他来解解闷,开开心。这段时间,酷吏都有升赏,其中升得最快的,除了侯思止,还有王弘义。王弘义出生于衡水河北衡水县的一个贫苦农家,为人却刁钻古怪,歪心曲胆害人,他自己不种瓜,专向邻居要瓜吃,吃了不算,还要把好瓜带走。邻居见他做得太过分,不准他又吃又兜。一气之下,王弘义跑到县衙报告说广我们村有片瓜地出现了野生的白兔,不知是凶是吉,是福是祸,恳请大人赐步查明。”


县令听真了他的话,派出衙役兵丁等去捕捉白兔,在瓜田里搜了大半天,不见踪影。王弘义解释说:“狡兔三窟,不知藏到哪个洞里去了。”


又带着他们到处挖兔子洞,把邻居家的瓜地彻底毁掉了。王弘义终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在家乡立足不下,流浪到了赵州河北赵县、贝州河北清河县等地。这些地方四处设坛祈神作法,王弘义趁告密风跑到洛阳,向武则天告密说:“赵、贝二州违禁行巫术,祭祀淫祠,当地官吏熟视无睹。”


告密成功,当地的官吏和长老、巫师被捕,处死了两百多人。王弘义因功破格提拔当游击将军,成为来俊臣的左右手,负责发布造反嫌疑犯的公文。他与生俱来的恶作剧本性,在酷吏上发挥得淋漓尽致,冷酷再加上狠毒,残忍简直胜过地府的判官。夏天他把罪犯集中到一间密不通风的小囚室里,地板上面又铺上厚厚的稻萆、棉絮,犯人闷热得受不住,甚至晕倒,不得不承认有罪。认了罪的便迁入凉爽的牢房,等待处死或流放。有人密告胜州内蒙古准格尔旗都督王安仁图谋反叛,王弘义奉命来到遥远的边境,王安仁坚持自己清白无辜,并说告密者居心不良。王弘义见案情复杂,审不出头绪,恼怒地砍下了王安仁的脑袋,杀掉他的儿子,用盐淹渍这父子二人的头,装进匣子里,带回朝廷。路经汾州山西汾阳县,州司马毛公按惯例设宴款待,面对面进餐。


“妈的,你箅什么鸟毛,敢跟老子平起平坐!”王弘义突然发起“大人息怒,饶恕我一时疏忽。”


毛公跪下磕头,又是解释又是请罪。


“滚到阶下去!”毛公低着头往台阶下走,王弘义抽出佩剑,刺死了毛公,用枪挑起他的人头,进人洛阳。沿途州县,见王弘义的随从抬着装头的箱子,矛尖上还挑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都胆颤心惊,生怕他发当时神都洛阳的制狱衙门,设在丽景门内。洛阳皇城西面的二门,北称“宣耀门”,南称“丽景门”。王弘义故意把丽景门戏谑地叫成“例竟门”,意思是被告进门按例便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他和来俊臣将有关制狱的公文,发至各州县,衙门官吏人人悚惧,深恐招来飞祸。王弘义狞笑着:“嘿嘿,公文里难道有狼毒野葛?”狼毒指凶残到极点,野葛是一种毒草。大清洗并非漫无标准,它要求做得干干净净的,不留痕迹。依朝中官秩而论,位置最高者为三师太师、太傅、太保,以及三公太尉、司徒、司空,他们是皇帝的元老顾问。自从杀了司空舒王元名以后,这些官位便空缺出来了。唐朝王室已然空虚,消灭这个朝代也就为期不远了。处死舒王元名不久,武则天授意武承嗣,密令周兴诬告隋州湖北隋州市剌史泽王上金,以及舒州安徽潜山县刺史许王素节,说他们蓄意谋反。李治的这两个儿子,名为剌史,实际上过着相当于幽禁的生活。周兴属下的酷吏逮捕了两位亲王,押送回洛阳。从隋州到洛阳一千零八里,从舒州到洛阳一千八百九十三里。在毒热的太阳下长途跋涉,烈日灼灼,挥汗如雨,二王悲苦的情形和心情,笔墨难以形容。押送途中素节碰到了一户人家出殡。看来是个富贵家庭,人数众多,送葬的行列好长好长的,吹吹打打,放响炮,撒纸钱,女人哭丧的声音荡心动魄,久传不息。


“寿终正寝,还有这么多人送他上山,人生如愿足矣!”素节感叹道。身旁的人都沉默不语,也不瞧他一眼,素节不再开口,继续西行。他知道自己在一步一步走向死亡,不是处死,便是赐死。刚刚到达洛阳南面的龙门时,酷吏下手勒死了素节。在这个世界上他侥幸地活了四十三个年头。素节有十三子,年纪大的惨遭杀害,四名幼儿被流放到岭南的雷州广东海康县泽王上金被押到洛阳,关进了御史台的狱中。当他得知酷吏在龙门勒死素节的噩耗后,就在狱中自缢身亡。上金有七子,有六子被流放到显州,相继病死。庶子珣一直在奶妈家里,躲过了这场灾难。素节与上金的左右侍从,都处以死刑。二王的妃妾及未婚的女儿,全部充宫为婢,不是病死,便是自杀,很快死绝了。系统而有节奏的大清洗步步加紧。太子少保兼纳言的裴居道也在劫难逃,处死了。他是故孝敬皇帝弘巳故哀皇后的父亲。南安王颍等皇族十二人,也以“谋反”罪判处死刑。颍是高袓第二十一子、于上元三年病故的密王元晓的儿子。幽禁在宫中的太子贤的三个儿子,活下来的只有长子光顺和次子守礼原名光仁,三子守义两年前病死了。十年前太子贤被废,他的儿子即被幽禁在宫中,如今光顺二十二岁,守礼约二十岁。十年幽禁中有一点值得特别提及的,就是每年照例要遭受太监的几次杖打,打他们的理由是:“补偿亡父贤的大逆之罪。”


名为杖打,其实等于受一次相当厉害的笞、杖、鞭等的刑罚。受刑的程度可以举一个例子说明。到了玄宗朝,守礼受封为邠王。玄宗隆基的弟弟岐王范说:“邠王有预测天气的特异功能。”


“我没有什么功能,而是幽禁时遭杖打留下的反应,天晴时伤痛减轻,要下雨时便疼痛加剧。”


守礼边说边脱下衣服给弟弟们看,只见身上伤痕累累,隆起如紫褐色的山脉,惨不忍睹。守义十有八九是杖后痛死的。长期的幽禁,尤其是肉体上的痛苦,不仅摧残了身体,而且扭曲了人的性情。守礼的后半生,性格古怪,行为诡秘,贪图享乐,纵情挥霍而又爱占小便宜,借债不还,等等,变得不为人所理解,不受欢迎。唐室皇族差不多死光了,所剩无几,屈指可数。唯有李仁活下来了,而且保住了官职。他是太宗第三子吴王恪的长子。恪被长孙无忌逼死后,仁和玮、琨、境四兄弟被流放到了岭南。南方炎热,当时又没有开发。由于不适应环境,仁的三个弟弟相继死去。他却顽强地活下来了。从高宗朝起,他就专心收集特产献给朝廷。


武则天临朝称制,他又迎合她喜欢祥瑞的心理特征,着重收集有价值的东西奉献,以求保身。一则他的遭遇是武则天的政敌长孙无忌所造成的。二则此人平时痴痴呆呆,呆到近乎傻的样子,整天不说一句话,然而又不断地给武则天献上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和奇珍异宝。


武则天没有把他纳人大清洗的范围,永昌元年,还把他从岭南召回,当襄州湖北襄樊市刺史。李仁长跪在武则天的跟前,流着热泪再三谢恩,并从此改名千里。到襄州就任后,他把一切政务全都交给长史管理。虽然掌管州政日常事务的通常是长史,但刺史也不能不理事。因此他遭到了不少人的非议,说他是个从不过问政务的懒虫,无才无能的傻瓜。而他依然装聋作哑,只专心收集祥瑞珍品献给武则天。天授年间,他历任唐、卢、许、卫、蒲五州刺史,一直保持老样子,故作无能的消极状态,却积极地献珍献宝献祥瑞,讨武则天欢心。神功二年仏……元旦,作为封击使的李千里,从遥远的岭南,带着两名十四五岁的獠族阉人,直接献给了武则天。


武则天很喜爱这两个少年太监,取名金刚、力士,留在身边使唤,同时将力士给心腹太监高延福当养子,由姓冯改姓高。高力士后来服侍玄宗,成为唐朝第一个正三品的宦官将军。


李渊和李世民的公主们,这时候也所剩无几,只有千金公主成了武则天的养女,赐姓武,改封“延安大长公主”,广被恩荣,养尊处优。清洗的黑风恶浪已经达到顶峰,文武大臣杀得不少,唐室王公荡然无存。也许有人会问,何必要屠杀三千人家。历史的回答是不得不如此,不可避免的。理由既复杂又简单:武则天必须使臣民确信大唐社稷已无可挽回,而秉命于天的圣母神皇已然兴起,她非在历史上当个旷古未有的女皇不可。改朝换代之日愈近,恐怖的气氛也愈浓。事实上,武则天主宰了一切,至高无上,伪装成忠顺如小绵羊的可怜相可以抛幵了,眼下仅凭一道圣旨,一句话,一挥手,就可以结束李唐的寿命了。薛怀义奉武则天的密令,苦心构思武则天“易世革命”最后的具体方略。他没有正式受过儒家的思想教育,即就是说较少受儒家教条的束缚,凡事能以现实为着眼点,从事实出发,大胆发挥想象。如今万事俱备,但是武则天迟迟不肯下手,她有些犹豫,怕落个“篡逆”的罪名。另外,还必须打破儒家经典《书经》中严禁“牝鸡司晨”的观念。她想,最好的法子莫过于挪借和化解自古以来被视为最高的政治典型“周朝”的成规,运用西周神圣政治和神政合权的成功经验,在宗教迷信的庇护下,缔造自己的新王朝,并使自己成为名符其实的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