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友今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54
|本章字节:11234字
唐代称县令为明府。魏玄同曾受上官仪一案的牵连,被流放到岭南,直至上元年初,武则天才任命他当岐州长史,后升任吏部侍郎,弘道元年高升宰相之职。此时年已六十有七了。他是一位饱尝过辛酸的长者,好心地对蒙在鼓里的周兴打了一个招呼。由于朝廷历来严禁泄密,只能暗示,不可明言。可是,一语道破了晋升的美梦,不识好歹的周兴反以为老宰相在习难他,捉弄他,“魏老贼呀魏老贼,你今天阻止了我的荣升,周兴若有出头之日,明天定然讨回这笔苦债!”后来他果然不择手段地逼死了魏玄同。周兴由魏玄同而联想到官场的阴毒,进而对流内官阶层产生、广强烈的憎恨心理。朝廷圣旨下来,他一直在琢磨着如何顺潮而动。当得到索元礼、来俊臣等平步青云的消息,他再也按捺不住了自己鼓励自己,写了一篇探究法律与刑狱的文章,投进了铜匦。本来明确规定,凡官吏不准利用铜历投书告密。周兴如此胆大妄为,一则可见他决心下的多么的大,二则又说明他判断的准确。果然不出所料,武则天从他的冒犯行为分析出了他的逆反心理,升他掌管制狱事宜。恐怖与谄媚是一对双胞胎。当磨刀霍霍的紧张气氛愈来愈浓烈时,有人便会随风倒舵,跳出来献殷勤,唱赞歌,报称祥瑞,掇臀捧屁,讨取当权者的欢心。雍州迎合武则天的心意,上表奏称:“新丰县东南的露台乡,惊雷暴雨中,从地里冒出了一座小山。”据《两京道里志》记载:山在最初露出地面时,约高六七尺,渐渐升高到三百尺,并非一天之内,而是天天都在增高,更不是一夜雷雨造成的奇迹。照规定,不论天异地变,必得及时上奏。否则,当地官员便犯下了怠慢失职罪。
武则天正想以天助地灵来加强自己的统治地位,欣然将小山命名为庆山,把新丰县改名为庆山县。江陵人俞文俊却大不以为然,呈上了一道奏疏,说:“天气不和,寒暑就不分明人气不和,毒瘤赘肉就会滋生地气不和,髙山土丘就会出现。当今陛下以女人的阴柔之身,坐在男子阳刚的帝位上,使阴柔与阳刚颠倒翻转,地气受到强力压制,土丘就发生变化,引起灾难。陛下命名为庆山,臣不以为是喜庆之事。陛下应该谨慎修德,回应上天的谴责。不然,灾祸就要降临了。”
相继而来的灾祸没有降临到武则天身上,却降临到了俞文俊的头上。
武则天接到奏章,勃然大怒,把俞文俊放逐岭外大庾岭以南,又密令将他处死。要知道,武则天从来都特别看重权力,谁在“权”字上做她的文章,她的回敬是:毫不含糊,决不客气,定不轻饶。可是,中国古代男尊女卑的传统思想根深蒂固,众多的官员对于太后挟持皇帝,强行称制,始终反感,就连太后一手提拔上来的股肱之臣、排班相位的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品三品的刘祎之,也开始带点攻击性地发起议论来了:“太后既已废昏庸,立贤明,为什么还要临朝称制?不如归政于皇帝,以安天下人心。”
“说这样的话没意思,传到太后的耳朵里,可不是好玩的。”
凤阁舍人贾大隐假惺惺地制止说。
“我们不过说说而已,关键是太后自己如何对待。”
“哎,哎,请莫把我扯进去。”
贾大隐怕惹火上身,赶紧秘密奏报了武则天。
武则天脸色黯得像罩上了一层乌云,强忍住内心的激怒。她太珍惜刘祎之的才智了,决计静观一段时间,冷下来再作处理。刘祎之曾是北门学士,后任左史兼弘文馆直学士,与同为左史的范履冰及着作郎元万顷等,在当时身为天后的武则天的监修下,撰写了《岜轨》、《烈女传》、《百僚新诫》等着述一千余卷,还参与制订了新政方略,从内部削减了宰相的权力。那时突厥不断入侵,常有军事行动,总是叫他首先独立构思出对应之策,交她审定。左鹰扬卫大将军黑齿常之领军战胜强悍的人侵之敌,这其中都有刘祎之的一份功劳,即与他的谋划分不开。完全可以说,刘祎之是一位难得的通才,精通天文、地理、人伦、政治、军事,文学上也造诣非浅。政务繁忙的武则天在宫中举行宴会时,需要即兴陚诗,就由他和崔融及元万顷捉刀代笔。崔融是上官仪稍后的“文章四友”之一,其余三人是苏味道、李峤和杜审言,“四友”以“文翰显时”为时人看重和取法。
武则天有识人之明,而刘祎之也以辅政实绩回报了她的恩典。刘祎之办事责任心强,又敢于担担子,任劳任怨。对于刘祎之“善事明君,恶事归己”的德性,武则天曾给予了肯定和重赏。
如今刘祎之的言论激怒了武则天,她也有些想不通,对左右侍臣说:“是我用刘祎之当宰相的,而他又背叛我!”有人便乘虚而入踩沉脚船,诬奏他以晋升为诱饵收取归诚州都督孙万荣的贿赂,又有人弹劾他曾与许敬宗之妾通奸。一而再、再而三的弹章,迫使武则天不得不有所表示。她仍不忍心打击刘祎之,不把他交给酷吏、或者专门弹劾的御史,抑或其他京官审问,转弯抹角,诏命因公务进京的肃州今甘肃酒泉市刺史王本立进行调查,但愿王本立对付不了这位学识和政绩知名度颇高的宰相,间接保住刘祎之。刘祎之不知是没有理解武则天的心意呢,还是不买她的账?他熟悉朝中典章制度,个性又特别倔强,嗤了嗤鼻子,没好气地对王本立说:“太后的敕命,没有经过凤阁鸾台,不能箅数。”
好家伙!刘祎之真是吃了豹子胆,竟连太后的敕命也胆敢抵制。其实他说的不无道理,当然也有强词夺理的一面。唐朝敕令一般应由中书省起草,门下省审议,然后送到尚书省,才成为敕令发布。不过,倘若遇到紧急情况,摆开三省,皇帝也可以直接发布命令,称为“墨敕”。
武则天经常使用墨敕,这既不是头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王本立吃不住刘祎之,只得以实回奏武则天。
武则天晃着脑袋深深叹了口气,以违敕罪将刘祎之收监。要解开刘祎之的前后表现和突然变化之谜,看来还得从他的出身、经历和教养说起。刘祎之,常州晋陵江苏常熟人,字希美。其父刘子翼是个典型的儒学博士,性格狂狷固执,然而事母至孝。先在隋朝做官,母亲去世后,才肯在唐朝供职,任着作郎兼弘文馆直学士。晚年任朝散大夫,永徽初年病故。有其父必有其子。刘祎之自幼即赋才气,尤以词藻典丽出名。担任左史时入选北门学士,成为年轻的学者,和孟利贞、高知周、郭正一,并称“四文士”。他才思敏捷,擅长文学,好胜心强,好奇心旺盛,富于冒险精神。其姐姐曾为天后武则天的侍女。
武则天的母亲荣国夫人杨氏生病,命刘祎之的姐姐代她去问安,刘祎之受好奇心驱使化装成宫女模样,混入荣国夫人宅第去窥视杨氏。如此大不敬行为,受到了流放隽州的处罚。数年后,天后才特赦他,召回朝廷,起用当中书舍人。由于他才学过人,很快成为北门学士。
武则天称制后,大受赏识,荣升至三品宰相的职位。经受苛酷的流放之苦,刘祎之的精神状态有了明显的变化,感情色彩冲淡了,理性增强,思想转向成熟,儒家礼教潜人到了体内,幵口闭口“道德文章”。他像父亲对待祖母一样极尽孝道,对亲友宽厚仁和,对人守信用,办事勇挑重担,一丝不苟,善始善终,竭尽全力辅佐武则天执政。自从武则天利用酷吏实行恐怖政治以来,他觉得有背于孔子所大力倡导的“仁”的学说,坚决主张德治与教化,反对苛政与任意刑杀。随着恐怖活动的展开,他的不满和忧愤情绪也相应增强,搬出孔夫子的说教进行抵制:“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等到事态发展到无可挽回的时候,他憋不住发起牢骚来了。刘祎之当中书舍人时,曾在李旦当时的相王府兼任司马,温厚而好学的旦,与博学多才的祎之从此建立起了亲密的关系。李旦得知刘祎之被关进了监中,急忙请求母后宽大处置。得到皇上向太后讨保的消息,刘祎之的亲友大喜过望,借口探监,美滋滋地告诉他:“皇上出面直接向太后求情,你有救了,很快会释放出去的。”
“你们错啦。太后的脾气我非常清楚,圣上不出面,我倒是有一线得救的希望,他这一出面,我定死无疑喽。”
刘祎之的推断没有错,迟迟下不了决心的武则天,接到李旦的求情书,顿生疑心,生怕李旦和刘祎之勾结起来对付她,刻不容缓地下达了“刘祎之在自宅赐死”的诏令。狱卒将刘祎之押送回府第,刘祎之和家人见了一面。他的神色跟平常一样,全身沐浴后,亲自书写给武则天的赐死谢恩表,一气工夫就写了几张纸,随后服毒致死。时年五十七岁。麟台郎郭翰和太子文学周思钧,看了刘祎之的谢恩表,感慨其才气、骨气和高尚的品格、情操,都受到了武则天的惩罚,贬逐郭翰当巫州湖南黔阳县司法,左迁周思钧当播州贵州遵义市司仓。酷吏的出现,法司制度荡然无存。李世民贞观年间,一年一度只在秋季,经大理寺复审之后,犯人才能处死。并且犯人送往京城长安经大理寺定谳以前,先要在地方经三级审判即三审制、而酷吏运用苦刑和逼供的“妙法”进行审判与整肃,随时可以就地处死犯人,然后申报。从前御史大夫的官廨是推评案件,或者用于弹劾控告。如今肃政台官署内有两个监狱,叫作肃政台监狱。侍御史一身而兼调查、审判及行刑等职务,十五名巡回侍御史不过八品官,却都有就地处死犯人的特权,犯人无权上诉。告密之门开启,酷吏开始活跃,一些忠贞不阿之士,或为礼教而甘心就死,或与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作殊死争斗,不惜一切,以图伸张正义,保存人类的文明。麟台正字陈子昂就是其中的一员,他挺身而出,奋笔疾书,直接向武则天上表进谏。
武则天逡巡了奏折一遍,随手递给武三思,武三思抑扬顿挫地念道:“当权人士痛恨徐敬业带头造反,想堵塞邪恶的源泉,挖尽他的余党,以至促使陛下大兴特种监狱,重设严酷刑罚,行迹略有嫌疑,或口供相连,无不尽量追捕审讯。于是,有些恶徒荧惑朝廷,利用陛下的危机感,辗转诬陷,举报似是而非的事情,希图换取官职和赏赐,这恐怕不是陛下讨伐有罪、怜悯百姓的本意了。”
“他哪能猜透朕的本意,”武则天神秘地一笑,“看来还嫩了点儿,“也不算太年轻,快三十六岁了。”
“俗话说,三十六上一冲,且看他怎么个冲法。”
“书卷气十足,尽是些迂阔的论调。”
武三思紧了紧鼻子,露出一副蔑视的形样。
“迂比精好,精灵的人才难对付哩。唔,再念一段听听。”
武三思又把奏折捧起来,往下念:“臣喑中观察当今天下大势,百姓盼望时局安定为时巳久,所以扬州叛乱五十天,而海内安然,尘土不惊。陛下不追求清静无为以挽救疲惫的百姓,反而施用威刑使他们失望。臣愚昧不明,深感困惑。嘿,连自己都困惑不明,还上奏折干吗?”
“这是套话中的谦词,你也少见多怪。”
武则天身子往后靠了靠,“下面他会例举事实的,继续念广“臣亲眼所见,各方面告密,囚禁千百人,穷追到底,一百人中没有一个是确有其事的。陛下仁慈宽恕,又枉法宽容诬告的人,使奸恶之徒尽情报复他们的仇人,甚至小小的不愉快,有人瞪了他一眼,就立刻密告对方谋反。一个人一旦被告密,就会有百人进监狱,使者四处缉拿,车马多得如同闹市一般。有人说陛下爱一人而害百人,天下议论纷纷,不知何处是安全之所一一”“唔,怎么停住啦。”
武则天抬了抬眼皮。
“下面,是引证隋炀帝来谏陛下,实属大不敬。”
武三思恶狠狠地说。
武则天的脸上掠过一丝愠怒的神色,但随即付之一笑。
“此人不是恶意中伤,而是年轻人所表现出来的稚气和激情。虽有感而发,但很不成熟,没有什么崭新的见解和突破性发挥。”
“他显然站在门阀贵族的立场上,因循守旧,惧怕革命。”
“言重了,言重了,”武则天摆了摆手,“他不属保守的门阀势力,思想也不保守,不是革命的对象。”
陈子昂,字伯玉,梓州射洪四川射洪县人,出身世代豪富的家庭。他年轻时,使气任侠,十七八岁以后才立志读书,二十四岁考中进士,为武则天所赏识,擢拔当鳞台正字。正字掌管宫中书库,正九品下。两年后的今天,他凭着一股子方刚的血气,秉笔直书,向太后坦诚地陈述自己对告密的看法。
“现在有许多人,眼睛的位置长得不大正常。”
武则天续上她的话题,形象地打着譬喻广皇室成员和门阀权贵的眼睛,大都长在脑袋背后,向后看不向前看,开口过去如何,闭口传统之法。朕一心只想引着他们向前看,虽经多方努力,但是改变不了他们顽固的本性,好比盐碱地种不出庄稼一样。”
“这么说来,是废弃的好呢,还是掺沙好?”“先来他一场暴风骤雨,再等着瞧。”
“太后不是说他们像麻石一样顽固不化么?”
“常言道,黄河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替旧人。顽固派往往是顽而不固的,顽到后来就要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由新生的力量取而代之。”
“陈子昂年纪不算老,我看也相当顽固。”
“最可怕的正是这些年轻人。他们向往正义,向往光明,向往进步,但是又缺乏高瞻远瞩,深思熟虑,喜欢意气用事。”
高延福一践一践走了进来,屈膝下跪后,凑到武则天耳边说:“和尚来了很久啦,在外面等着咧。”
“他怎么不进来?”武则天脸上微微发热,露出了少女般的艳笑。
“你们姑侄正谈得投机,怕打落了太后的兴致。”
武三思抬起头来,瞥见武则天正带着微笑瞅着他,他忙站起身来,轻轻地说:我和髙公公先出去一会儿,薛爷也许有什么要紧的事找姑妈。”
说罢,他拉着高延福走出了仪鸾殿。高延嗣前年去世了,由他的养子高延福接替了他的位置。高延福不及高延嗣忠厚诚实,但是乖巧灵变,能体会武则天的心意,因此武则天把他留在了身旁,听候使唤。丁点儿、傻大哥和红杏、香荷都已年过半百,腿脚不行了,调整他们主管后宫的事务,也算是一种升赏,婉儿、玉兰和髙延福,留了下来,直接侍候武则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