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友今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54
|本章字节:11490字
躲在树林里的一个老头的银泣声,徽弱而凄凉,抽抽噎噎,充满了哀伤和绝望。晚霞散尽,天空暗淡下来,死神笼罩了大地,四野开始凝聚在一片沉寂的雾气中。裴行俭离开指挥阵地回到了中军帐。他坐下来歇了一会儿,随从服侍他脱下战袍,换上便服,洗净了脸上的沙尘。晚餐摆出来了,他胡乱吃了一些,就放下了筷子,若有其事地走到营门口,抬头仰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眉一样的上弦月很早就沉落下去,地面上的景物都难以分辨。春末夏初,北疆寒意未消,辽阔的大草原,沉浸在幽深、迷茫与梦幻般的氛围里。孤星在阴山齿状的峰峦上闪烁,银河已被流云遮掩,周遭静极了,只有潺湲的溪流引起人们对于这片神奇高原的遐思。远处传来狗叫声,山谷响起汪汪汪的共鸣,程务挺押着阿史德奉职回营交差来了。裴行俭和程务挺耳语了几句,把阿史德奉职带进帐内,连夜进行了审讯。程务挺是名将程名振的儿子,他和裴行俭意气相投,相处甚好。审完阿史德奉职,天快亮了,程务挺劝裴行俭上床睡一觉,裴行俭却坐着没有动。
“睡不成了,马上会有人送来泥熟匐的人头。”
“瞎吹。”
程务挺咧着嘴巴微微一笑,“你未必会神机妙箅?”
“打个赌,好不好?”
裴行俭眯细一只眼睛,瞧着程务挺。
“行。随你怎么赌。”
“早晨来了,你请我喝酒。没有来,我招待你。”
天刚破哓,有人在营门外敲门。裴行俭从蒙昽中醒过来,欢快地说:“来啦!程都督,快备酒来。”
果然不出所料,泥熟匍在溃败中,被部将杀死,部将提着他的人头前来投降。裴行俭嬴了程务挺一席酒。两个人都很开心,乐不可支,喝了个酩酊大醉,尽兴而散。再度昙花一现的东突厥汗国,随着他们这顿酒席再度覆灭了。阿史德奉职的残余部众自知大势已去,撤退到了阴山中的狼山,苟延残喘。天皇天后收到捷拫,派遣户部尚书崔知悌乘驿站马车,奔赴单于总督府所在地定襄,传达慰劳将士的旨意,处理善后事宜。裴行俭先行班师。北方尚未彻底平定,西方又爆发了战争。幸亏左武卫将军黑齿常之驻守河源青海西宁市境。此人勇略兼备,运用疑兵之计击退了吐蕃的侵犯。天皇天后提拔他当河源经略大使。河源位居边疆交通要冲,黑齿常之打箅增兵戍守,然而道途艰险,路程又远,他便创设烽火戌守台七十余处,开垦荒田军屯五千多顷,每年收获粮食五百余万石。从此,无论进攻或防守,军需粮草都有了足够的贮备。在此之前,剑南道四川成都市招募兵卒,在西南方茂州修筑安戎城四川茂县西,切断吐蕃跟西南边境蛮族部落的交通。吐蕃利用生羌部落当向导,攻陷安戎城,派军驻守,西洱云南洱海湖地区各蛮族部落随之投降了吐蕃。吐蕃完全控制了羊同、党项及诸羌住地。
它东面与凉州甘肃武威市〕、松州四川松藩县、茂州、岭州四川西昌市接壤,南方跟天竺印度相邻,西边攻陷龟兹新疆库车县、疏勒新疆疏勒县》等四镇,北方直抵突厥汗国边界,拥有土地万余里。在所有胡人建立的国家中,最为强盛,没有谁能跟它相比。吐蕃严重威胁着唐朝的安全,武则天既担心又恼火,然而更令她烦恼的是太子贤,他已成了她的一块心病。太子贤很顽固,不愿意和母后达成妥协,就像鬼蒙了头一样,非要往剌蓬里钻不可。
武后观察了很久,又等待了很久,太子贤没有转变的迹象。要说有转变的话,仅仅转换了一种消极抵抗的形式。他借酒消愁,酒量一次比一次增加,整天泡在酒里。贪杯,又加上了好色,蹂躏侍女不算,还和户奴赵道生发生同性恋,随意赐给他大量的金银财宝。司议郎韦承庆进谏道:“殿下自重啊,如果这样自暴自弃,那结果必然是自取灭亡!”“我早已置生死于度外,活一天算一天,快活一天得一天,呃,呃,今朝有酒今朝醉,来,来,来呀,韦卿,你也来喝一盅,喝一盅。侍儿,斟酒,道生,再出个滑稽,大家乐一乐。唔,怎么停止了音乐?给我把舞妓叫出来,跳个光屁股舞。”
武后收集到了太子贤生活糜烂的信息,觉得他已经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奏明李治,命黄门侍郎裴炎、中书侍郎薛元超、御史大夫高智周等深入查实。调查人员在东宫马厩里搜出了三百套盔甲及兵器。再把赵道生带到御史台审问,赵道生受不住酷刑,坦白承认了他曾经受太子之命暗杀明崇俨的事实。李治一向喜欢太子贤,拖着不表态,想从宽处理。
“给他敲一敲警钟,看他到底改不改?”
“蓄谋造反,哼,罪不容诛!”武则天已经失去了信心。
“他是我们的儿子哇。”
李治差点流出眼泪来了。
“国家纲纪,不可轻忽。如今只有一条路走啦,大义灭亲!”武则天以李治的名义颁下诏书,废黜太子贤,贬为庶人。由右监门中郎将令狐智通将贤押送至长安,幽禁在宫中。凡与贤新近的侍臣,包括赵道生,一律处死。从东宫抄出的盔甲兵器,运到洛阳天津桥洛水桥南岸,全数烧掉,用以向天下臣民显示,太子贤图谋不轨,当真不假。左庶子兼同中书门下三品张大安,被控谄媚太子贤,受连坐贬为普州剌史。太子洗马刘纳言,撰写一些幽默笑话一《俳谐集》呈献太子贤,从东宫搜了出来。李治气得头昏目眩,瘦削的长条子脸也扭歪了:“用《六经》教人,还恐怕教导不好,刘纳言竟然进献戏谑取笑之类的鄙俗杂说,岂是朕命他辅佐太子的本意!”刘纳言受到流放振州的严重处分。中书侍郎兼太子左庶子薛元超,免罪留任现职。
以上三人都是协助贤注释《后汉书》的学者。东宫其他的旧官吏,都赦免罪行,保留现职,这些人都得上朝谢恩。谢元超等都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其中独有太子右庶子李义琰蛰居家内,引咎自责,哭泣流涕,为贤痛心,为自己没有尽到责任而难过,在社会上受到好评。太子宫典膳丞高政,虽然被免除死罪,却惨死在自家人的手中。当他踏进家门时,其父高真行出其不意地用剑剌进他的咽喉,高政倒在地上,其伯父户部侍郎高审行又在他的腹部补了一剑,肝肠流出,髙审行之子高璇砍下他的首级,弃尸于路旁。高政本是皇亲囯戚,他的祖父高士廉是长孙无忌和长孙皇后的舅父。其父髙真行任左卫将军。李治得知高真行亲手杀死儿子,觉得过于残忍,贬逐高真行当睦州浙江建德县刺史,高审行当渝州重庆市刺史。李氏宗室的曹王明,系李世民的第十四子,李治的弟弟,担任苏州江苏吴县刺史,还有沂州山东临沂市〕刺史蒋王炜,均被指控为贤的同党。李明被贬为零陵郡王,软禁黔州四川彭水县。李炜则被开除官籍,软禁道州湖南道县。炜是蒋王恽的长子,恽死后,继承了父亲的蒋王爵位。八月二十三日,册立英王李哲当太子,同时从这天起,改元为永隆元年。
武则天相信文字的魔力,想以改元来驱除这一年所发生的不祥事件。新太子哲,年二十五岁。五年前,他的名字叫作显,封为周王,当时赵氏被关在内侍省的女牢里,饿死了,他当上太子后,请求封韦氏当太子妃。
韦氏是京兆万年县西安人,家族属于关陇集团系统,即从北周以来,以长安为中心的陕西地区内相互通婚的世家。她的祖父韦表,在太宗朝任曹王明王府典军,正五品上父亲韦玄贞,出任普州参军。父子二人的官输都较低,很可能是有资格而无身居要职的本领。韦氏在哲为英王的前两年人府当女官,由于她仪容娇美,乖巧伶俐,从此深受哲的宠爱。这年,调露二年即永隆元年,是最不吉利的年份,战乱、大灾害、大动荡,像套绳一样套住了大唐的脖子,又拉又扯,差不多要把它勒死了。对吐蕃作战陷入了困境,大总管李敬玄先后两次败于吐蕃之手,被追得丢盔卸甲,伤亡惨重,甚至战死的士卒到了无人收尸的地步。
文成公主竭力制止吐蕃侵扰唐境。她不反对和亲,但反对吐蕃不讲理的逼亲作法,尤其反对掠夺性的战争。自从永徽元年松赞干布逝世后,她的话很少有人听了。不过,藏民对她一直感恩戴德,顶礼膜拜,喇嘛教把她当作绿度母的化身度母在藏语中称卓玛,是藏佛教传说中观音老母沁大受崇敬,供奉松赞干布和她的塑像。上层贵族也不敢奈何她。当听到唐军惨败的消息后,重病中的文成公主又气又急,晕绝致死,时年五十五岁。吐蕃兵马撤回逻些拉萨奔丧。文成公主以她的死,为唐军解了围,为唐蕃的和平尽了最后一次努力。她以毕生的精力奉献给了藏汉的友好事业,堪称两族人民兄弟情谊的奠基者。永隆二年幻正月十日,天皇天后为新太子哲在长安含元宫宣政殿举行了盛大的庆典。为了筹办此事,帝后于去年冬天便回到了长安。宣政殿是含元宫中三大正殿的核心,朝廷各重要衙门均在其左右。上朝听政和召集百官议事等政治性决策活动,一般都在该殿举行。历代皇帝临朝听政,都是最主要的活动,朝会并非每天都进行,大体是三日或五日一朝。每逢临朝,文武百官从日华门、月华门人内,立在殿前向天皇天后拜舞山呼。由于宣政殿是庄严肃穆的场所,因此不能在这里举行宴会,各种饮宴活动,大都在麟德殿、曲江亭及太液亭等处。当天皇天后敕命在宣政殿与百官及命妇聚宴时,太常博士袁利贞谏阻道:“宣政殿是朝廷正殿,并非命妇宴会之所宣政门也不是软舞杂耍艺人可以行走的。请让命妇在偏殿参加宴会,九部乐从东西侧门进入,民间乐舞杂耍请予撤消。”
“将筵席摆到麟德殿。”
武则天和李治合计了一下,“赏赐袁卿绸缎一百匹。”
宣政殿内外,宫灯高挂,彩带飘扬,展现出一派喜庆气氛。东上阎门和西上阎门两侧都设仪仗。百官和命妇人宫后,以官阶为序立在宣政门外等候。黎明前,众男女已纷纷赶到了含元宫,食毕早餐,各自重新整理好衣冠,由西侧的月华门进入宣政殿前的广庭上,又等了个把时辰,才依次进人东西囱。天皇天后登上宣政殿御榻,内侍女官分列两旁。太子哲从崇明门外的幕殿起身,经由月华门来到殿前,东宫属官及内侍卫护左右,由两名驸马代他整理衣冠,礼仪使前导太子在宣政殿前站定。乐声四起,御扇大开,两阎官员向帝、后拜舞。拜毕,太子哲向前走到龙墀东南,再拜受册。裴炎宣读册文,读完即授予哲。哲又一次拜舞,然后依原路回到崇明门外的幕殿中稍事休息。宣政殿下,群臣向天皇天后致贺。礼毕退下,依次到崇明门拜谒太子哲,哲在殿内举帘执笏答礼。最后,哲再端坐榻上,满脸堆笑,欣然接受内侍官员的参拜。废太子贤昙花一现之后,李哲当上了新太子,哲是武则天所生的第三子。参加册立皇太子典礼的人们心头都敲起了小鼓:“天后所生的四个儿子,是不是都要轮流过一过太子瘾?真要如此,那么,相王旦什么时候上台,她又找什么借口废除太子哲?”
带着这一连串的迷茫和疑惑,百官又和命妇按部就班地走进了麟德殿,又一次消受帝、后按例所赐予的一顿美餐。裴行俭班师后,东突厥汗国部落酋长阿史那伏念自立为大可汗,与阿史德温傅联合,出兵侵扰唐朝边境。天皇天后又重新任命裴行俭担任定襄道大总管,以右武卫将军曹怀舜、幽州都督李文疎做他的副手,率师北伐。曹怀舜与偏将窦义昭带领前军进击突厥。行军途中,探马前来禀报:“阿史那伏念和阿史德温傅逗留在阴山北面的黑沙,左右侍从不到二十骑,可以直接去擒拿。”
曹怀舜深信不疑,把老弱官兵留在瓠芦泊山西大同市北,亲率精锐倍道疾进,抵达黑沙,却连人影也没有看见,人困马乏,只好返回。正巧,薛延陀部落想往西投奔阿史那伏念,碰上曹怀舜,投降了唐军。曹怀舜等徐徐往回走,到了长城北边,与阿史德温傅相遇。双方一接触,没战上几个回合,各自鸣金收兵。曹怀舜进到横水流经大同市西北,跟阿史那伏念遭遇。曹怀舜、窦义昭与李文睐及偏将刘敬同,四路兵马集合,结成方阵,一面战斗,一面撤退。转战一天,阿史那伏念趁顺风发动猛攻,唐军祗敌不住,阵容大乱。曹怀舜等惊恐万状,弃阵而逃。军无主帅,霎时溃败,伤亡不计其数。曹怀舜收拾残兵败将,搜刮金银绸缎贿赂阿史那伏念,请求议和,杀牛订盟。突厥向来以掠夺财宝为主要目的,阿史那伏念心满意足,往北走了,曹怀舜等才得以回国。李治怒火中烧,要斩曹怀舜,武则天念其急中生智,勉强与突厥达成了和解,赦免他的死刑,流放岭南。裴行俭驻军于代州的陉口,运用反间计,大量派出奸细,渗透到东突厥搬弄是非,挑起矛盾。阿史那伏念与阿史德温傅开始互相猜疑,阿史那伏念把妻室儿女及辎重,留在大可汗御帐所在地―王庭金牙山,以轻骑突袭唐军。裴行俭遣裨将何迦密走通漠道,程务挺走石地道,两军同时袭取金牙山。当阿史那伏念返回王庭,发现妻小与辎重失踪了,士卒又多染上瘟疫,只好向北退人沙漠地带。裴行俭又遣副总管刘敬同、程务挺等,率单于府兵尾追。阿史那伏念乞请捉拿阿史德温傅,立功赎罪。他口头承诺,内心犹豫不决,不及早下手,又以为道路遥远,唐兵不一定能赶上,没有防备。刘敬同等军突然出现在营门前,阿史那伏念吓得灵魂出窍,一把推开盟友阿史德温傅送给他的侍妾,挺身而起,冲出金顶大帐,缚住阿史德温傅,由间道插近路投奔裴行俭。骑兵急星流火般地跑回军营,匆匆下马进帐,禀报裴行俭说:“尘土滚滚,遮蔽天日,突厥直扑大营而来!”“会不会是偷袭的敌骑?”将士们都很震惊,张大了嘴巴。裴行俭放下手中的兵书,起身踱了几步,判断说:“定然是伏念擒住了温傅,前来投降,不可能是别的突厥人。”
“不管怎么说,有备无患嘛。”
“接受投降如同接受挑战,诸位没说错,不可不严加戒备。”
裴行俭下令全军进入临战状态,整装待命。然后派出一人充当使节,迎上前去慰劳。少顷,阿史那伏念果然率所有酋长,捆着阿史德温傅,下马跪到军营门前,请求处罚。裴行俭步出行辕,把伏念一行接进白虎节堂,吩咐给温傅松了绑,接受了他们的投降。裴行俭肃清了突厥叛军的残余部众,押解阿史那伏念和阿史德温傅,班师回京,呈献定襄道的俘虏。九月三十日,唐朝更改年号,之前是永隆二年,之后是开耀元年。十月一日,日蚀。在长安公开处决阿史那伏念、阿史德温傅等五十四人。当初,裴行俭许诺宽恕伏念的罪行,他才决意投降。可是侍中裴炎妒嫉裴行俭的功劳,又想讨好武则天,装腔作势地奏道:“伏念受张虔勖、程务挺的紧逼,同时回纥从漠北南下压迫,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才归降的。”
“裴卿说他是自行来降的嘛。”
李治有些茫然。
“胡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