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长哈哈一笑，说，你们罗州的工作搞得还是很不错的嘛，啊？

大家跟着首长，用首长发笑的频率，也哈哈一笑。

然后，满汉全席开始了。在座的各位领导虽然见多识广，但是能够吃到真正满汉全席的，似乎还没有。所以，大家都对这顿盛宴充满了期待，都不由自主地张开嘴巴，很不雅观地伸长舌头喘气。当时的马文清也在伸长舌头喘气的人群当中。她的舌头伸得太长了，都舔到了我八叔的脖子。

满汉全席上，精妙绝伦的珍贵菜肴，就是在座的列位首长朋友们，也未必能够记得住。做完这次满汉全席之后，很多特别购置的烹具炊具，都有可能被永远搁置起来。我八叔虽然财大气粗，但是一顿饭花上千万之巨，谁也经受不起啊。

满汉全席有各种各样的美味佳肴，光是那些高雅得让人们闪了舌头道道菜名，就能够让我们听了三日不知肉味，悠然神往了。

满汉全席的菜肴分为：四到奉、四热荤、四冷荤、四双拼、四大碗、四中碗、四小碗、四每位、四烧烤、四冷素、四座菜、八咸点、八甜点、二甜菜、一面、一干饭、一稀饭、四饭菜、一汤、四跟汤、四跟面制品、一百子桃包、四京果、四糖果、四蜜果、四酸果、四生果、四水果、四看果等二十八种类别……

菜肴太多，拣好的说。四热荤是：鸡皮鲟龙、蟹黄鲜菇、玉簪田鸡、夜合虾仁。四冷荤是：酥姜皮蛋、京都肾球、酥炸鳜鱼、风腰眼。四双拼是：菠萝拼火鸡、北菇拼猪腰、青瓜牦牛舌、露笋雪莲凤。四大碗是：一品官燕、风尾大裙翅、象拔虞琴、金钱豹狸。四中碗是：虎扣龙藏、仙鹤烩熊掌、银针炒翅、鼎湖上素。四小碗是：炒梅花北鹿丝、红炉烘雪衣、干烧网鲍片、凤入竹。四每位是：月中丹桂、舌战群儒、清汤夏草、鹿茸水鸭。四烧烤是：秘制烤驼峰、蒙北烤全羊、烧烤乳猪全体、如意飞龙鸡两对。四冷素是：斋扎蹄、素笋尖、斋面根、素白菌。四座菜是：清蒸海鲜、广肚乳鸽、乌龙肘子、灯烤羊腿。八咸点是：母子鲜虾饺、鸡肉拉皮卷、云腿馅儿饼、蟹肉海棠、鲜虾扒水饺、百花酿鱼肚、芙蓉鸡粒饺、酥炸石斑条。八甜点是：玫瑰蛋挞、脆皮菠萝球、奶油灯香酥、莲子蓉方、橙汁鸳鸯筒、芝麻凤凰卷、七彩冻香翡、水晶鲜奶露。四跟汤是：酸辣海鲜汤（跟乳猪）、火腿上汤（跟第一道甜点）、长春汤（跟片皮鸭）、草菇上堂（跟伊面）。四跟面制品是：千层饼（跟烩熊掌）、片儿烧（跟八香龙腰）、饽饽（跟百兽王中王）、如意卷（跟哈尔巴）……

以上这些，还只是所有菜式中的不到六分之一。三天三夜吃下来，各位领导们的舌头也大了，口腔也溃疡了，脑袋也涨了，手脚也麻木了，目光也呆滞了，胃肠也发炎了，痔疮也爆发了。这时候，最为重要的菜肴，才刚刚开始登场。

满汉全席里最特色的主菜之一是白吃猴脑。

从缅甸购得的母金丝猴一只，浑身闪着精光，一双眼睛泪水连连，看来能通人语。人们把她的脑顶剃光，关在一张特制的圆桌底下的笼子里。桌子中间挖有一个洞，有机关可以活动，正好卡住猴脖，让猴子既喘不过气来，又不能气绝身亡。可谓是欲生不能，要死不得。领导们看到此情此景，两眼放光，口水都流了三尺长。金丝猴泪流满面，浑身颤抖，哀鸣尖叫不已。这让各位早已经吃得麻木了的神经，又刺激得活跃了起来。大家不由自主地拍手称赞，齐声叫好。列位有所不知，光是这张用特级红木制成的桌子，就要在泰国定做，价值十好几万文。吃的时候，讲究新鲜活泼，场面婉转凄惨，动人无比。

在热烈的掌声中，苏伊牙一声吆喝，特别从广州大三元酒家请来主理的厨师，手执银锤，款款地走了上来。这位厨师肥胖如猪，一生中杀猴无数，连做梦都有野猴的冤魂前来骚扰。他的身上，充满了凛冽的杀气，脸上的微笑，有如两把吹毛断发的钢刀。母金丝猴一看见他，眼泪立即就停止了。母金丝猴能通人性，知道自己的末日即将来临。她的颤抖，让正张桌子发出唰啦啦的响声。整个用餐大厅，静谧如同子夜般冰冷，各位领导们随着母金丝猴一起，打了一个巨大的冷战，僵住了。好像他们自己的脑袋顶上也被剃光了，也有一个笑容好像钢刀一样的厨师手执银锤站在一旁。厨师举起银锤，母金丝猴闭上眼睛，最后两滴清泪，顺着脸颊的如丝般的毛发，淌了下来。

银锤无声地落在金丝猴的脑袋上，敲碎了金丝猴的脑骨，露出白花花像豆腐脑一样的猴脑。母金丝猴负痛不堪，尖叫一声蹦了起来，挣扎着惨叫着往上冲，血液在燃烧，喷泉般往上冲，蒸腾得猴脑热气腾腾，好像开锅了的浓汤。金丝猴的垂死惨叫，把领导同志们身上残留的最后一丝倦意，都惊飞了。大家也像被敲开了脑骨的金丝猴一样，热血沸腾。苏伊牙在旁边烧得有八成热的油锅里，舀起一勺热油，嗤啦一声，浇在猴脑上。一阵清烟袅袅升起，母金丝猴圆睁双眼，眼眶迸裂，鲜血飞溅，魂归西天。沉默了半天，领导同志们才从九霄云外中回过神来，掌声如雷。肥胖的猴子阎王一直很镇定，表情如水般自然。大家都相信，这位了不起的厨师早已经达到了登堂入室的最高境界。即使桌子下面关着的是一个三岁孩童，他照样平静如水。他用珍贵的纯银调羹，舀出猴脑，送到各位尊贵的领导同志面前。

看到这里，胆小的宾客惨白的脸色就着白花花的猴脑，相映成趣。

北京来的首长毕竟见过大世面，品完猴脑，拍手叫好：有趣有趣！千古绝品！

关于这道名菜，苏伊牙还有些遗憾地总结说，金丝猴古已有之，算不得特别。要是能够换上大熊猫，味道和气氛，可能会更加高雅。苏伊牙甚至令人毛骨悚然地说，要是能够找到一个岁半孩童，咿呀刚刚能言，洗净晾干，吃其脑浆，味道之美，将无人能敌。

这样一道貌似简单的猴脑，吃得简直是一唱三叹，荡气回肠。所有人都被这道菜给彻底镇住了。有胆小的女宾，尝了一小口猴脑，半个小时之内，一连上了二十多次厕所。

大家休息片刻，倾听来自北京的玉女歌星演唱一首酥酥麻麻的情歌。大家都对第二道菜充满了期待。

第二道菜是五色大蜈蚣。原料是五寸长的五色大蜈蚣，从老挝和缅甸潮湿的的山区里重金收购得。这种蜈蚣性子其毒无比，能够一口就干掉一头大象。有人被咬一口，会涨得像一头牛一样巨大。别说咬上一口，就是被它嘘上一口气，普通人也会昏迷不醒。所以，品尝这道佳肴，比之拼死吃河豚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听了苏伊牙大师的详细介绍，有些领导同志的脸色已经变了。吃这样的毒虫，步骤上极其讲究，一般人也不会处理。苏伊牙特别从台北请来了一名瘦得如同一阵清风一样的厨师，为领导同志们主理。其实，在上菜之前，五色大蜈蚣已经处理过了，用上等的纸袋装好了。这种纸袋要从四川特别定制，用十几种木料合成的纸浆，还掺有檀香，所以香气扑鼻，令人心情气爽。檀香还有一个特点，就是所有毒物闻到檀香，浑身筋骨都会松弛如泥。剧毒的五色大蜈蚣被装在纸袋里，脑袋里浑浑噩噩，好像是坐在轿子里正在出嫁的古代新娘。

这道菜比较民主，首先要请各位领导同志们各自表态，签订好平安公司的饮食意外保险合同，才能吃这样的闻所未闻的惊人食品。愿意吃的领导同志们不到半数。北京来的首长毕竟是身经百战，视死如归。他第一个同意，飞快地在保险合同上签了字。他自嘲地说：战士沙场死，食客桌边亡。能够吃死，也是人生的一大快事啊。台北清风微微一笑，飘到北京首长面前，使出秘传铁沙掌啪的一声，隔纸拍死蜈蚣。然后，戴上薄如蝉翼的手套，取出五色大蜈蚣，掐头去尾。拉直身子，放在桌上的景德镇透明瓷盘里。北京首长心里还在纳闷，这么一条巨大的蜈蚣，该怎么下牙呢？台北清风突然伸手一拍桌子，只见全体的领导同志们都齐刷刷地弹了起来。一条洁白如雪蜈蚣肉身，随着这一声惊世骇俗的掌声，跳了出来。北京首长事已至此，只能进不能退了。大家都笑吟吟地看着首长，首长镇定自如，使筷子夹着蜈蚣的裸体，沾了沾特制的沾酱，慢慢送进嘴巴里。合上。过了一会儿，北京首长缓缓地合上眼睛，开始气若游丝了。大家都目瞪口呆，感到北京首长的灵魂正在脱离身体躯壳的束缚，轻飘飘地上升……北京首长不再说话，脸上露出得道高僧般的拈花微笑……

第三样是餐后点心，名字叫做一口鲜，是一种馅饼。经过前两道令人震惊的奇菜的升华之后，在座的各位领导同志们的胃口和想像力都被高高地吊起来了。大家都开动脑筋，在猜测苏伊牙大师会在整个满汉全席的最后一道名菜上，使出什么惊人的绝招。大家都认为，苏伊牙大师毫无疑问，一定会出人意料，一定会让大家吓一大跳，吓得大家的五脏六腑都蹦出了心口。就好像一场盛大音乐会尾声上的高潮，又像那种事情达到定点之后的激情喷涌。大家张大嘴巴，一动不动，却听到苏伊牙大师说要给大家上一道馅饼。失望之情，溢于言表。馅饼谁没有吃过？大家嘴里不说，但是皮松肉泄的表情，说明了一切。部委首长、省委首长加上市委领导，都意味深长地瞟了我八叔一眼。我八叔有些着急，瞥了马文清一眼，马文清立即来到厨房，寻找苏伊牙。

苏伊牙说，马总，您放一百个大心，这道点心是名点中的名点，佳肴中的佳肴。除了今天这个晚上，很有可能再也吃不到了。我保证，各位首长吃了这道馅饼之后，一定会一辈子都忘不掉。

马文清回来，附在我八叔的耳朵边上嘀咕了一会儿，我八叔忐忑不安的心这才稍稍平静了下来。

上馅饼之前，苏伊牙大师还是例行公事般征求领导同志们的同意。大家都看着北京首长。刚才的两道充满惊栗的、悬念百出的大菜，都是级别最高的北京首长首先品尝。按照我们这里尊敬领导的良好习惯，肯定还是请北京首长先品尝了。北京首长风度翩翩，绝对没有因为这是一道貌不惊人的馅饼，就打退堂鼓。北京首长见多识广，经验丰富，凭直觉就知道苏伊牙大师不是一个平凡的角色。苏伊牙大师既然能够在前两道菜上让大家心跳，这最后一道馅饼，里面肯定是颇有蹊跷。

苏伊牙大师已经疲惫不堪了。为了烹制这次的满汉全席，他达到了心力交瘁的地步。苏伊牙大师说，吃这道菜的要诀是，嘴巴张得要大，下牙要迅捷有力；囫囵吞枣最好，细嚼慢咽亦妙。最后的要诀是：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要尖叫，不要蹦跳，更不要昏倒。吃这道菜的最佳仪表是，表情自然，轻轻微笑。最大的忌讳是：跺脚，乱跳，狂呼，乱叫，昏倒。

这样一道要求颇多的绝世名点，当然是此菜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别的且先不说，光是馅饼的皮子，就不是等闲之辈能够做的出来的。光是这皮子的配料，就有二十多种。一位美丽如花的泰国人妖，穿着薄如蝉翼的薄纱衣裙，滑动着漂亮的喉结，款款步出。他（她）的身材是那样的性感，他（她）的屁股是那样的美丽，他（她）的手掌是那样的细长，以至于在座的各位领导同志们都忘记了馅饼这件事情，显得目光呆滞，迷迷登登。北京首长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这几天也刚刚在温莎堡进行过泰式按摩的美妙体验，所以，他的目光也像蝴蝶一样，飞向泰国人妖的胸前。他下意识地拿起馅饼，塞到嘴巴里。这只馅饼发出吱吱吱的几声尖叫，扭动身子，刹那间就消失在空气中。

这只馅饼竟然有生命。

鲜鲜薄薄、芳香扑鼻的饼皮里，包着的馅料是一只刚刚出生三天、浑身粉红透明、里面器官清晰可见，身上光光溜溜，不长一根绒毛的小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