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2)

作者:叶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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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人物·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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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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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6968字

我父亲一贯都很坚定,可是他对自己也失去了信心。这让我感到很难以理解。我不知道这样一个变化着的社会,怎么一步一步地销蚀了我父亲的那些一贯坚定的信念。我父亲正直,公正,待人以诚,心中拥有某些古老的廉洁奉公的信念。可是,现在他失去了自信。我父亲脸上的皱纹越来越多,他也越来越沉默寡言。然而这些都不让我感到难过,我难过的是我一直很崇敬的父亲失去了信心。我父亲当时盯着荧屏,一直看着就要吃花生米的曾国明被两个身材高大的法警执着双臂拖着走。曾国明面如死灰,浑身松垮,还没有吃到花生米之前,他的魂魄就已经离开了他的身体。


我父亲的左手死死抓着水烟筒,右手拇指食指和中指紧紧捏着熟烟丝,身上满是汗水。


曾国明是我父亲解甲归田之后隔了的第四任场领导。当年,地委副书记张民德让我父亲把橙子的主根砍掉,以便放一颗大卫星时,我父亲不从。他不仅不从,甚至还把人家张副书记揍了一顿,然后自己解甲归田。现在被吓得屁滚尿流的场长兼党委书记曾国明,那时候还是一个青年工人。


事后,我父亲回忆起了当年的青工曾国明。他说,当时曾国明是出名的老实,见到女人就脸红,连水沟里拣到一只烂橙子都要拿回场部交公。年年都是场里的先进,还被称为红光农场的活雷锋。可是后来,也就是一九九零年严打时,他被查出贪污了八百万公款,在农场和县里总共养了四个小老婆。这还不算,他还经常用公款去泰国嫖妓,去澳门赌博。被抓前,他又搞好了签证,正兴致勃勃地要到欧洲嫖妓呢。曾国明说,丢喇嘛,以前八国联军烧了我们的圆明园,现在祖国繁荣昌盛,我们也要去玩他们的女人,为国争光!临到要吃花生米了,准备出去国争光的曾国明却胆小如鼠,比夏蒸锅还不如。


我父亲对自己一直都很有信心,现在却变得疑神疑鬼了。他还担心我们会犯事,会吃花生米。


我们都笑了。我们说:“老窦,我们现在身上是一根毛都没有了,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们要是吃花生米,国家还浪费钱呢。”我们说的是实话。别人家里都是彩电冰箱洗衣机各种电器一应俱全,我们家却只剩下了几张旧床。我们家的毛坯房被拍卖之后,我们一无所有,一身轻松。


我父亲稍稍放心。


我们罗州发生的事情越来越奇怪。四中有个老师,因为购买六合彩中了巨奖,被自己的两个孩子合谋淹死在浴缸里。


有一次,我们罗州一下子丢了几个十岁出头的小男孩。这些小男孩被发现时,他们的内脏已经被掏空了。


这就是我们的变化不停的罗州。对于我个人而言,我一直暗恋的张春芳也变成了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就跟小时候一样,张春芳对于我的爱情根本不屑一顾。张春芳在我面前像风一样飘过,张春芳很忙,她没有心情理我。我相信,郭老师的事情,对于张春芳来说,一直都是一个伤害。她母亲在她的伤口上,又狠狠地撒了一把盐。


张春芳他们家后来也搬出了坡脊,来到了河唇。在河唇,张春芳的哥哥张春红钻火车底的恶习仍然不改。他这么钻来钻去,一天放学途中,被火车碾成了三段。对于这个说法,我一直感到迷惑。碾成两截比较容易想象,碾成三截,就太不符合逻辑了。张春红的事情,让张运来生了一场大病。病好了之后,他就得了老年性痴呆。这样,成绩本来不错的张春芳,只好退学回家帮她母亲摆摊。母亲倒是不太欢迎她回来摆摊。母亲说,那样一个人,还不是黄花闺女了,干脆早点随便找个男人送掉算了。现在还年轻,还有可能送出去,将来就是搭称,也未必有人要了。


张春芳被她母亲的抱怨弄得伤透了心,整天想着怎么能够离开这个家,再也不回来了。


我的另一个死党姜红卫,后来跟郭大力一起变成了大毒枭夏蒸锅的死党,专门拿刀去砍那些不听从夏蒸锅吩咐的人。姜红卫的老窦虽然是个瞎子,但是他有十二根手指头,这让人不得不服。姜红卫以前就比较喜欢拿刀砍东西玩,相比之下,砍人是比较有乐趣的事情。夏蒸锅东窗事发,郭大力等人被判了重刑,姜红卫因为在外面收债,得以逃脱。


姜红卫在广西贵州云南躲躲藏藏了一年多,甚至还越境去了缅甸。后来,他偷渡去了香港。香港是个一个人间天堂,姜红卫站在铜锣湾热闹繁华的大街上,有一种老鼠掉进了米缸的感觉。香港的黑社会电影里很威猛,现实中很一般。


姜红卫小时候脑筋就相当好使,还挺爱琢磨。他一声不吭地看香港的报纸和电视,了解香港的风土民情,其实主要是了解谁最有钱,这些有钱人都住在什么地方。过了一段时间,姜红卫了解得七七八八了。他看上了香港首富李嘉诚,给李嘉诚写了一封很诚恳的信,请李嘉诚给他一点钱花花。李嘉诚很听话。姜红卫又给霍英东写信,霍英东也很听话。香港的富翁都比较绅士,比较听话,这要比大陆好多了。


姜红卫见到他们都这么听话,写信就写上了瘾。小学的姜红卫是个别字大王,写繁体字的书信,他要是不感到头大,那才奇怪呢。但是写信有这么多的好处,姜红卫为了赚钱,为了生计,被迫勤奋地读书看报,竟然很快就过了文字关。


姜红卫很爱看金庸的武侠,姜红卫自比欧阳锋,是邪派第一高手。姜红卫身边带有一把吹毛断发的缅刀。有些人不听话,还报警,辜负了姜红卫的一番苦心。不得已,姜红卫只好去把他们或者他们的子女跺成几段扔到海里。他们那么有钱,给点小钱让姜红卫帮着花花又有什么呢?非要弄到姜红卫亲自去把你砍成几段,就没有意思了。


大家一定还记得,小学的时候,我曾经用小刀割破姜红卫的手腕,从而学习到了一句至理名言:血债要用血来还!


没有想到,姜红卫后来在香港混出了如此大的名声。一想到这一点,我就感到十分后怕。


我八叔原来就跟随李志明一起走私过各种物品,他的走私汽车可谓是顺手顺脚,水到渠成,生意越做越火。


有一天,张春芳忽然登门拜访我,我感到受宠若惊。


张春芳说:“钟文理,你别想歪了,我找你是有别的事情……”


我很矫情地说:“张春芳,你是知道的,我的心……”


“哎呀呀,我牙齿都酸掉了。”张春芳说,“你什么也别说,你肚子里的那几两下水我一清二楚。”


“你是我肚子里的孙悟空?”


“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张春芳说,“钟文理,你别瞎想了,我是一个坏女人,还特别虚荣,你以后肯定会受不了。”


我说:“虚荣是人们的天性。”


张春芳说:“你说得对,我就很虚荣。哪,现在我就来求你帮忙了……”


“我能帮你什么忙?”


“把我介绍给你八叔,我想帮他做工赚钱……”张春芳说,“我不会忘了你的……”


我被张春芳的大眼睛闹得心烦意乱。我好像没有办法拒绝张春芳的这个请求。其实我们也可以跟着我八叔做生意赚钱啊,但是我父亲说,谁要是跟我八叔搞在一起,就不要叫他老窦。


我八叔的生意越做越大,也需要人手。听我介绍,而且本来就是坡脊上的邻居,大家熟门熟路,就让张春芳来了,帮助他做财务。准确一点说,就是帮助我八叔做假账。我八叔出钱让张春芳到财政学校去学习财会电算化。我八叔说,别的你不用学,你就把做账的事情给我学好就行了。


张春芳本来在念书上就有灵性,进修之后,她如鱼得水。不仅财会电算化学得很好,而且对于打扮也日渐精通。张春芳变成了一个时髦的姑娘,身上整天飘荡着让人心烦意乱的香气。


我八叔对张春芳很照顾,经常随手就把几千块钱塞给张春芳,这让张春芳在惊愕的同时,渐渐地被我八叔给迷住了。我八叔的那种年轻爷爷的迷人风度和一掷千金的豪情,都不是我们这些可怜的小年青所能媲美的。张春芳天生就对于像我八叔这样的人感到着迷。


张春芳对于我八叔,常常不能自持。她总是盯着我八叔,一副意乱情迷的样子。


我八叔有钱的时候,很喜欢显派,很很喜欢模仿高人雅士的样子,在办公室里喝茶喝咖啡。张春芳手勤脚快,总是帮我八叔泡好茶和咖啡,她身上精心装点的香气,是托人从广州带回来的,是走私的法国夏耐尔这样的高档货。


张春芳发育得非常成熟,像一只嗡嗡嗡飞来飞去的蜜蜂,还像一只烤好了的地瓜。


我八叔不由自主地捏捏张春芳的俏脸:“妹子,你都快熟透了哩……”


张春芳感到惊慌失措,同时又兴奋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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