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本夫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1:03
|本章字节:9508字
黑虎放下欧阳岚,急于要去夺枪。他飞身跳下八仙桌,拾枪在手。正要转身击发,突然背后连响数枪。“砰砰砰!……”只听猎狗一声惨叫。黑虎也觉得右腿连中了两枪,栽倒在地上。黑虎的意识仍十分清醒。他紧紧抓住枪,艰难地挣扎着仰起身。这时欧阳岚也已经爬起来,依墙站着,左手又提着一支枪,正对着黑虎狞笑。黑虎的猎狗头上中了一枪,血脑淌了一地,正在地上抽搐。
黑虎圆睁二目,举枪就打,一扣扳机,“嗒!”里头没有子弹了!欧阳岚腮帮抽搐着,疯狂地笑起来:“哈哈……嘿嘿!……啊啊!……”耳朵上鲜血淋淋,流进脖子,他也顾不上擦,只是疯狂地、开心地笑,眼泪都笑出来了。
原来,这个狡猾的家伙身上藏着两支枪。头一支枪里只装了一粒子弹。他深知黑虎武功好,手脚快,万一一枪打不中,枪被对方夺去,也不会对自己造成生命威胁。刚才黑虎第二脚飞来,他乘机把枪扔出去,引诱黑虎拾枪,好造成机会拔出第二支枪来。黑虎果然上当!
黑虎发觉手中拿的是一支空枪,急得汗毛眼乱炸。他愤怒地把枪向欧阳岚砸过去,双手撑地,靠一条左腿跃起来。正要扑上去,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拥进七八个人来。他们原来都在前院东西厢房埋伏着,听到客厅里枪响,知道已经动手,这才飞也似的冲出来。黑虎拔拳就打,无奈一条腿站不稳,混战一阵,终于被这帮打手按在地上。
可怜黑虎纵有天大的本领也施展不开了!一伙人按住他,先是一阵拳打脚踢,黑虎疼得汗珠直冒,腿上的血把下身全染红了,终于被他们用绳索紧紧捆上,面朝下丢在地上了。
46
前院枪声一响,后院黑虎娘和珍珠同时大吃一惊,知道上当了!
两人正惊慌得不知所措,刘尔宽飞也似的冲进来,气喘吁吁,拉住她们说:“快从后门跑!”两人霎时惊得面色煞白。珍珠两眼发直。心想:完了,黑虎哥完了!我还活着干什么!她把怀中的孩子往正在发傻的黑虎娘手里一塞,颤抖着声音说:“娘,你带上孩子……快、快、快逃吧!日后让他……替俺俩报仇!”说罢,飞也似的冲出屋门,往前院奔去。
刘尔宽一把没有抓住她,时间已不容再有片刻迟疑。他顾不上追赶珍珠,拉起黑虎娘出了屋,踉踉跄跄直奔角门。角门有个护院的正把守着,看刘尔宽和黑虎娘抱个孩子奔来,用枪一指,大喝一声:“好哇刘尔宽!你……”那家伙还没说完,突然从屋檐上跳下一个大汉,一刀子插进他的后胸。他只呻吟了一声就倒在地上了。
这条大汉不是别人,正是赵大龙。三天前的晚上,刘尔宽找黑虎,因为事情太急,没有来得及和赵松坡商量。赵松坡今早去刘尔宽家探问珍珠近况,才听他家里人说了这件事。他气得一跺脚:“尔宽,你也太老实了!欧阳岚明是诓骗黑虎自投罗网,咋能信他鬼话!”
他急急回到家,和大龙一说,爷儿俩铁匠炉也没开,就分头去找刘尔宽了。他连跑了几家亲戚,没有找到,又怕黑虎已回柳镇,便急忙折头转回来。等大天黑回到柳镇,听说黑虎已去了欧阳大院。急忙追到欧阳大院门口的胡同,一切都晚了!他懊悔不及。回到家时,大龙也刚刚回来。爷儿俩干着急没有办法。于是分头来到欧阳大院,一个在前门外,一个在后门外候着,也好有个接应。
大龙听到枪响,知道已经坏事。他翻墙上屋,正好看到刘尔宽和黑虎娘往外逃,就飞身跳下屋檐,一刀扎死守门的护院,“哗”地拉开后门,说一声:“快跑!”
刘尔宽和黑虎娘在黑暗中认出是大龙,顾不上说话,冲出后门,一直往东去了。
黑虎娘好像已经失去魂魄,只是紧紧地抱住孩子,机械地往前挪步。刘尔宽看她跑不动,伸手接过孩子,一手抱上,一手拉扯着黑虎娘,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跑,急得满身大汗。
大龙藏在黑暗中断后,不一会儿,从后门追出十几个人来。只听得枪声乱响,伴着一阵阵狂呼乱叫:
“往东追!”
“别让她跑了!”
“……”
大龙咬咬牙,一连打出七八支铁镖。三四个人嚎叫着,相继栽倒。他们发现旁边有人暗算,几个人朝这边打起枪来,大龙不敢恋战,转身逃走了。
其余的人继续往东追赶。脚步声、枪声、喊叫声连成一片。
黑虎娘一急一慌,咕咚摔倒了。刘尔宽眼冒金星,伸手去拉,两次都没有拉动。老人家已经浑身瘫软了。她口干舌焦,无力地挥挥手:“尔宽,我……跑不出去了,你救出……这个孩子……吧!”
刘尔宽不敢再误时间,丢开她的手,抱着孩子拔腿就跑。后面的喊叫声越来越近。他咬着牙,奋力往前蹿。不提防从黑影里蹿出一个人,和他撞了个满怀。刘尔宽一惊,打个趔趄。那人夺过孩子,二话没说,往南一拐,消失在一个胡同里了。刘尔宽这才从身影上看出是赵松坡。
刘尔宽回头再去救黑虎娘时,只听那边几声枪响,黑虎娘惨叫了一声,就没有动静了。刘尔宽觉得自己的头“轰”地一声响,好像炸开了一样。他正在发愣,脚步声又追过来了,吓得赶紧蹲在一截短墙后头。等脚步声过去了,才站起身,往回跑去。那两条腿像灌了铅,几乎都抬不动了。
大龙救不了黑虎,心如火燎。等追赶黑虎娘的十几个人跑过去,他又转回来,在欧阳家东跨院柴草垛上放了一把火。一时间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大龙回到家中,父亲赵松坡抱着婴儿也刚刚回来。父子俩料定柳镇再也不能呆了,便急急忙忙收拾东西,准备逃走。赵松坡妻子已死,家中只有儿媳和孙子大锤。他们趁柳镇一片大乱之际,攀上西寨墙,连夜逃走了。
当天晚上,欧阳岚手下人把黑虎娘打死在胡同里,独独不见了那个婴孩。等到扑灭大火,欧阳岚想到可能是被刘尔宽藏起来了。赶紧派人去西跨院查看,刘尔宽正在喂牲口。他见有人来搜查,气得把拌草棍一扔,一直跑到前院去找欧阳岚。他跺着脚说:“老爷,你让我去找黑虎,这、这……不把我也坑了吗?”
欧阳岚冷笑一声:“关你什么事!你只管喂好牲口!”
刘尔宽看他并未怀疑自己什么,转身回去了。但他心里一点儿也不轻松。都是因为自己太实心眼,才给黑虎一家带来这场塌天大祸!他回到西跨院牲口房后,懊悔得直往墙上撞头:“啊啊!……虎子!……”
当夜,欧阳岚又派人到赵松坡家搜查。他根据几个寨丁被铁镖打伤的情况,判定是赵家父子所为。寨丁搜查归来,报告说他们已全家逃走。欧阳岚悔恨不已,确信婴孩是被赵家带走了,对刘尔宽也不再怀疑什么。
47
珍珠这时已被欧阳岚命人捆住手脚,扔在后院的东厢房里。她一直哭骂不止,又被一枝花拿条毛巾塞在嘴里,然后在她身上乱打一阵。她不敢打她的脸,怕破了相。天明还要往县里送呢。珍珠疼得满床翻滚,却没有一点办法反抗,连骂一句也不能了。她嘴里“喔噜喔噜”地叫着,两眼瞪得像要喷火!仇恨和耻辱充塞了胸膛,珍珠这一刻猛然产生了要活下去的念头!她暗暗发誓:只要不杀了我,我还要活着,活下去报仇!
一枝花尽情地折腾够了,自己也累得满头大汗。她总算报了那几剪刀的仇,她手点着珍珠骂道:“***养的,你到底没逃出老娘的手心!”说罢反锁上门,一扭一扭地走了。
珍珠死死地盯住门,眼里没有泪水,只有仇恨和火光。她嘴里仍塞着毛巾,两腮胀得生疼,胸口憋闷得喘不过气来,鼻翼一张一张地,急促地呼吸着。
整个欧阳大院,像一座地狱那样阴冷、恐怖。整个柳镇仿佛也没有一点动静了,人们怕牵累自己,在前半夜那一阵骚乱过后,家家早已关门闭户。
珍珠在黑暗中打个寒噤,痛苦地翻着身。两只手被反剪着,想动一动真费劲呀。她被一枝花打得遍体鳞伤,这会儿像针扎一样疼。她皱着眉,咬紧牙,额上冒着虚汗,挣扎着,挣扎着,终于把身子侧过来了,觉得稍微轻松了一些。这时,她又想起孩子和黑虎娘,他们逃脱了吗?想到黑虎,又禁不住眼泪流出来,无限痛悔地想:“虎子哥,你还活着吗?都怨我轻信了老贼……把你害了啊!……”
在这同一时间里,黑虎被关在前院一个小屋子里,正昏昏沉沉躺在地上。他的一条右腿已被打断,由于失血过多,已经失去了知觉。朦胧之中,他不记得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好像浑身被带刺的铁枷紧束着,在太空中旋转,旋转,旋得太快了。他感到头晕,恶心,想停下来,可是由不得自己,只是不停地旋转着。一会儿头朝上,一会儿头朝下。刚才还觉得要升入九霄,突然又感到是在坠向一个无底的深渊。
黑虎奄奄一息好像只剩下一口气了。但他还没有死,欧阳岚也没有再补他一枪。欧阳岚还有另外的打算。
欧阳岚被任命为剿匪团总后,只是处处设防,并没有主动出击。他不懂打仗,也不敢打仗。吕子云和刘轱辘神出鬼没,手下人多是些杀人不眨眼的家伙,枪又打得准,欧阳岚从心里打怵,不敢去惹。几个月来,他一个土匪也没有抓住。这一段日子,故道两岸的村庄又连连遭到袭击,已有十几个人被打死。他听说这些土匪都打着黑虎的旗号。各村寨主和许多大户,认为欧阳岚不肯出力剿匪,已纷纷联合上书,告他畏匪如虎,按兵不动。白振海大发雷霆,斥责欧阳岚剿匪无力,严令他加紧剿捕,一旦抓获,立刻送县。
欧阳岚惶恐之至。他知道白振海翻脸不认人,弄不好要掉脑袋的。在他看来,黑虎走投无路,入伙是完全可能的。他对柳镇的情况又了如指掌,投奔了吕子云和刘轱辘无异如虎添翼,可又苦于不知黑虎下落。这次珍珠抗婚,和一枝花打起来之后,他就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以珍珠为诱饵,把黑虎骗出来。如果说,欧阳岚对珍珠还有过一丝未曾表露的怜爱之情的话,那么现在是顾不得了。他要用珍珠取悦于白振海;要通过珍珠这条线引来黑虎,以摆脱困窘的局面。珍珠算自己的什么人?毫无关系嘛!
他同时又估计到,黑虎如果真的入了伙,不会一个人独来,很可能会带着大队土匪,兵临柳镇,向他索要珍珠。因此,他事前调集了各村保安队,在黄河故道里埋伏好。一旦有土匪来到,好里外夹击。纵然不能全部消灭,总可以打死打伤一些。这样也好交差了。
他按照如意算盘,一切准备停当。却不料黑虎独自闯入柳镇,外面并无一人一枪。直到这时,他才知道黑虎并未入伙。那么,是吕子云和刘轱辘想拉他入伙,故意在外面放出的空气喽;或许,是黑虎得罪了他们,他们故意嫁祸于人,也说不定。当时在混乱之中,如果把黑虎就地打死,也就打死了,但既然没死,他便不想立刻让黑虎送命了。管他是不是土匪,反正外面有风传。就拿他交差!送到白振海那里,凭他怎么处置去。
第二天黎明前,欧阳岚先派二十几个人,全副武装地把黑虎押送县城。中午时分,白振海派来接珍珠的轿子也到了,随同来的还有一连武装。唢呐声声,礼炮齐鸣,真是够威风的了!
珍珠被捆绑着丢进轿子里,由一枝花亲自护送。万一路上出了差池,好由她周旋。此刻,欧阳岚巴不得给她磕头了。
所有的事情打发完,欧阳岚刚松了一口气,立刻又陷入更大的苦恼和烦闷之中。他知道,这么一折腾,自己的脸面已经丢尽了。各村寨主、大户和柳镇的百姓,说不定都在议论自己,嘲笑自己。
欧阳岚像个输红了眼的赌徒,四仰八叉地躺在太师椅上,凶狠地瞪着天花板。他恨自己无能;恨珍珠和黑虎;恨一枝花和白振海;恨天下所有的人……
突然,他抓起桌上的一把茶壶,“叭!”一下摔得粉碎。站起来,红着眼冷笑道:“娘的!名誉,名誉值几个钱?老子不要了!”
是的,欧阳岚解脱了。他再也不用装成一个文质彬彬的儒生,再也不必为虚假的名誉伪装自己了。他可以赤裸裸无牵无挂,为所欲为了!
欧阳岚扶着桌子,独自疯狂地笑起来,笑出满脸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