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作者:赵本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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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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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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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9076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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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见面,说了几句闲话便相随着一同来到温寡妇家。黑虎心里急,赶忙把自己和珍珠的处境说了一遍,请他们攻打欧阳岚,救出珍珠。至于他们这些日子都干了些什么,黑虎连问也没问,他不想知道。


他们当即答应:“中!”吕子云很激昂的样子,说:“这点事还能不帮忙?当初我们三人插草为香,结为兄弟,还不是为了有难同赴吗?没说的!”黑虎听着,心里热乎乎的。刘轱辘翻翻黄眼珠,连说:“对对!没说的!”


吕子云喝了一口茶,话题忽然一转,“不过,愚兄有一言相告,还望黑虎弟三思。当今官府腐败,时局动乱,又逢灾年。多少好人被逼得走投无路,造起反来。你如今在柳镇已无立锥之地,何不和我们一同拉起杆子,痛痛快快活他几日呢?再说,如果入了伙,搭救珍珠,也好师出有名啊。不然,为一个毫无关系的人拼命,手下的弟兄们也未必肯干哪!”刘轱辘也一拍巴掌:“对呀!不入伙怕是不好办!”


黑虎一听,又凉了半截。想不到奔波数月来求助,他们竟说出这样的话!他疲惫不堪,几乎快瘫了,面色也变得蜡黄。心想,他们是看我求人呢!看我黑虎离了他们不成呢!哼!朋友,兄弟,以前不是说两肋插刀吗?熊!说说热闹罢了!


黑虎挣扎着站起来,强打精神,愤愤地说:“二位既然不肯帮忙,那就算了。让我劫道夺财,杀人放火?嗨!俺祖上都是清清白白的人,我不能辱没了他们!”说罢起身就走。他心力交瘁,脚步打晃,却头也没回地走了。


刘轱辘一脸怒容,正要说什么。吕子云递个眼色不让他发作。他追出去拉住黑虎,一阵大笑。“黑虎弟果然是一身正气。大哥佩服,佩服!小弟既不肯下河,俺也不拖你下水。兄弟们人各有志,谁也别勉强谁,行了吧?至于救珍珠的事,另当别论,再商量,再商量。”连拉带扯,又把黑虎拽回屋里。刘轱辘又改成笑脸打哈哈:“黑虎弟,咋耍小孩子脾气!实话说吧,我就是刘大炮的儿子刘轱辘。当初我走时,你还小。我和欧阳岚有杀父之仇。这么多年,就是要找机会为父报仇,打死欧阳岚。我会不同意?”


这时,温寡妇已摆上酒菜。三人重新落座,喝起酒来。黑虎仍旧闷闷不乐。直到他们答应去救珍珠,心里才渐渐畅快了。


可一连数日,他们光是口头上答应,并无行动。黑虎等得心焦,几次催促,他们又总是推说人马分散,一时聚拢不起来。十几天过后,仍是不见动静。


其实,吕子云和刘轱辘有自己的主意。虽说欧阳岚他们迟早是要打的,但近来风声正紧,不是时候。柳镇又是最坚固的寨子,人马好不容易拉起来,不能为这事蚀了老本。他们还担心,假使救出珍珠,黑虎如愿以偿,定会领着珍珠到别处过日子去,就更别想再拉他入伙了。因此他们只是一个劲地往下拖,指望把黑虎磨下性来,逼他就范。同时,又暗中通知各股土匪,最近在外杀夺抢劫,一律都打着黑虎的旗号,日后叫他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


黑虎当然不知道这些诡计,不过,他渐渐看清他们并无真心。指望他们救珍珠,看来是没有指望了。不由心中烦恼。小时候常听母亲讲,父亲陈老刚一生万事不求人。现在,他是体味到求人的滋味了。黑虎在心里责骂着自己:“黑虎呀黑虎,你这么没有骨头,真把陈老刚的脸丢尽了!”


这天后晌,他借故说出来日子太久,怕母亲不放心,要回去看看母亲,便离开河神庙,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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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虎憋着一肚子火,垂头丧气回到那个亲戚家。他的黑狗首先在院外发现了他,亲昵地扑上来。黑虎拍拍它的脑袋,猎狗一溜烟跑回屋报信去了。


黑虎随后也进了屋,一眼看到刘尔宽大叔正和母亲在说话儿。他们一见黑虎来了,不由得惊喜地站了起来。


刘尔宽离开欧阳家,找了两天,毫无消息。后来猛然想起黑虎这家远亲。会不会在那里呢?他抱着一线希望,急急赶来。总算找到了黑虎娘。他把情况一说,黑虎娘半信半疑,害怕这是圈套。想和儿子商量,可黑虎已许多天不见踪影。欧阳岚给的三天期限,已到最后一天,时间真是紧迫啊。她和刘尔宽两人正在着急,黑虎突然归来,真是喜出望外。


黑虎看到刘大叔,自然也高兴。连忙打听珍珠的情况。刘尔宽又述说了一遍。黑虎一听是珍珠让他出来找的,毫不犹豫地说:“大叔,我去!”听说珍珠生了个儿子,她又吃了那么多苦,黑虎的心都在颤抖了!


现在,黑虎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已经是无路可走了。即使欧阳岚设下陷阱,他也甘心去跳!


几个月来,他虽然一天也没有忘记珍珠,但内心深处感到非常歉疚。他觉得撇下珍珠一个人在那里受苦,自己对不起她。当初我怎么许愿来着?几个月不回去,珍珠该怎么想呢?骂我黑虎负心?胆小?该骂!每想到这些,黑虎就觉得一腔热往上蹿,脸上火辣辣的。七尺男儿,死就是死了!只要能见上珍珠一面,表明我的心迹,就是死,也值得了。


母亲看到儿子打定主意要去,害怕凶多吉少,心里又焦虑来。可她知道儿子的脾性,只要任了性,八条牛也拉不回来。从心底里说,她是非常矛盾的。万一欧阳岚说话算数,如果黑虎不去,不是失去最后一个机会,辜负了珍珠一片心吗?她想到玉梅临终托孤;想到自己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把她拉扯大,如今她为了和儿子要好,受尽屈辱。自己怎么能畏缩不前呢?如果不闻不问,任珍珠吃苦受罪,那是要抱愧一生的啊!九泉之下,如何向玉梅交代?


这个柔中寓刚、善良而有血性的女人,终于也下了决心,就是赴汤蹈火,也要走这一遭!


他们说走就走。黑虎的猎狗跑在前头。它以为要回家了,显得分外高兴。


二十多里路,赶到柳镇时天已大黑了。进了柳镇,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动静。到了欧阳岚家门前的小胡同口时,母亲为防备意外,对黑虎说:“我和你刘大叔先进去,要是没啥事,你再去。”说罢,就和刘尔宽一同向欧阳大院走去。


门口站岗的见是黑虎娘和刘尔宽一同来了,先是一愣,然后笑嘻嘻地说:“快去吧,你亲家都等急了呢!”


黑虎娘没吱声,沉着地和刘尔宽并肩跨进大门。两只眼却机警地向两旁瞄着,只见前院灯火通明,并没有埋伏的迹象。这时,欧阳岚和一枝花已闻声迎了出来。一看黑虎娘来到,一枝花扭着屁股紧走几步,牵住她的手,亲热地耳语:“哎呀!嫂子,你咋这么晚才来呀?”欧阳岚挺和气地打个招呼。黑虎娘心里略略放宽了些,和他们应酬了几句。


一枝花悄声问:“怎么,虎子没来?”


刘尔宽已完全放松了警惕,一溜嘴回答:“在外头呢。就来,就来!”一面用袖口抹着脸上的汗水。这几天,他也真够辛苦了。一脸胡子毛扎扎的,两眼粘着眵目糊。


欧阳岚的眼刚还滴溜溜乱转,这时一听黑虎在外头,便故作生气地说:“既然来了,还不快让他进来!到这个地步,还忸怩什么?——非要我去接不成?”


刘尔宽看他说得挺像回事,赶紧跑到大门外一招手。“虎子!——快进来吧,老爷等你呢!”


藏在胡同里的黑虎一听到刘大叔喊叫,便急不可待地走出来。刚到大门口,欧阳岚也已迎了出来。欧阳岚看见果然是黑虎来了,心里一阵窃喜,表面上却装出一副长者的面孔,温和地责备:“你这孩子也真是!来到家了,不认得门咋的?——快进来吧!”


黑虎心里骂:“别给我来这一套,反正你不是个好东西!”嘴上却问:“珍珠呢?”


“在后院。你慌什么?歇歇腿,吃点饭,就让你们走。趁天黑,越快越好——嗨!你们这些孩子哟,光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走吧,先到客厅里坐一会儿。”欧阳岚见黑虎进了院子,喊一声:“预备饭!”头前走了。


黑虎紧随他身,伸手就能抓住他。心想,万一有变,我先把你狗日的宰了!


欧阳岚一路把黑虎领进客厅,指了坐,又喊道:“来茶!”


这当儿,欧阳大院门外的小胡同里,有一条黑影慢慢摸过来。那人向这边打量了一阵,见大门外没有一个人影,轻轻叫了几声:“虎子!虎子!”无人应声。黑影像是着急地一跺脚,闪身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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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虎娘被一枝花拥架着,进了后院,一直来到东厢房珍珠的屋里。


珍珠正给孩子喂奶,听见脚步声抬起头,猛然看到是奶妈来了。立刻惊喜地叫了一声,怀也顾不上掩,跳下床就扑过来。她一头倒在黑虎娘怀里,哽咽着痛哭起来。几个月来心中的委屈和对亲人的思念,一齐涌上心头。她双肩抖动,紧紧搂着黑虎娘的脖子,泪水滂沱。哭啊哭啊,只有哭,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这时,珍珠又完全是一个孩子了!


黑虎娘悲喜交集,紧紧抱住她。痛酸浸入骨髓,泪水也成串地往下落。好一阵,才泣声说:“孩子……让你吃苦了……俺娘儿俩哪一天哪一夜不在想……你啊!……”


“……娘!我……啊啊……娘!……娘!……”珍珠改了嘴,连喊三声娘,什么也没有说出来。还要说什么呢?活到十八岁,自己都是个没娘的孩子,现在有娘了,有娘了哇!


一枝花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妒忌和阴冷的笑容,假装出沉痛的样子说:“唉唉,想想叫人伤心……以往的事就别提啦。孩子们糊涂,大人也糊涂。——你们娘儿俩说说话儿吧,我去前头安排饭去。珍珠,大月子里,可别老哭,啊!”说罢走了。


黑虎娘和珍珠还紧紧地搂抱着哭成一团。突然婴儿“哇哇”大哭起来,声音那么嘹亮!黑虎娘赶忙松开手,几步抢到床前,将他抱起来,小心地托在怀里。她抹抹泪,低头端详:黑黝的小脸蛋儿,眼珠黑亮,鼻子翘起一点,两个嘴角向上弯着。真是酷似小时候的黑虎。她不觉一阵心酸,又流出泪来。轻轻抚摸着他的小脸,哽咽着念叨:“孙孙……啊,苦命的孩子,奶奶……接你来……了!”


这位曾经把母爱慷慨赐予珍珠的老人,此刻,又完全沉浸在对这幼小生命的新的慈爱里了!的确,她有太多的恨,也有太多的爱……


前院静悄悄的,寂无人声。黑虎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这时,从门外走进来一个老妈子,用托盘端着两碗茶。她把一碗到欧阳岚面前,一碗放在黑虎面前。当她走到黑虎面前时,狠狠用眼盯了他一下,退了两步,转身走了。黑虎霎时警觉起来。对面的欧阳岚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什么,无非还是抱怨他和珍珠做事任性,要他们走后走得远远的之类。黑虎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他偷眼打量欧阳岚。欧阳岚打个呵欠,往外一扭头,便听到大院的前门“咣啷”一声关上了。


黑虎情知有变,两眼闪电般向欧阳岚扫去。隔着一张八仙桌,他见欧阳岚正从衣襟底下慢慢往外抽枪。黑虎眼疾手快,抓起茶碗,“哗啦!”甩了过去。同时一个旱地拔葱,跳上八仙桌,飞起一脚向欧阳岚踢去。


欧阳岚躲过茶碗,没躲过脚去。头一偏,一只耳朵像被钝刀割开了似的,一阵剧疼。他一扣扳机,枪也响了。“砰!”子弹从黑虎腿裆里打过去,在对面山墙上撞得“噗”一声响。黑虎腾身跃起,翻身一脚,踢中欧阳岚的手腕。他手中那支匣枪“噌”地飞上屋顶,在上面“咣啷”碰了一下,又“叭”的一声落到地上。欧阳岚大叫一声,仰面朝天摔在地上。黑虎的猎狗从门外蹿过来,“呜——”一声扑到他身上,张开猩红的嘴,咆哮着撕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