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7年5月6日,星期日

作者:爱克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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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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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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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4842字

1827年5月6日,星期日


(《威廉·退尔》成书缘起;


歌德重申自己作诗不从观念出发)


再次在歌德家聚餐,出席的仍为前天晚上的那些客人。谈话多与《海伦》和《塔索》有关。随后歌德告诉我们,他在一七九七年曾计划将《威廉·退尔》的传说写成一篇六音步的叙事长诗。


“在那一年,”歌德说,“我又去那几个小州和四林湖游历了一次,那儿美丽迷人、气势雄浑的自然风光再次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使我受到诱惑,动了要把那变化无穷、无与伦比的美丽景致写进一首诗里的念头。而为了写得更生动有趣和吸引读者,我觉得最好能给这极不平凡的场景和土地配上一些同样非凡的人物,于是想到了威廉·退尔的故事,感觉它再合适不过啦。


“退尔在我的想象中是一位孔武有力的壮士,一个自得自满、懵懂淳朴的汉子,他作为搬运工往来于各州之间,到哪儿都有认识的人,都受到人们喜爱。与此同时也乐于助人,一直不声不响地干自己的营生,只知道养活自己的老婆孩子,从不关心谁当主子,谁做奴隶。


“作为对立面,盖斯勒在我想象中虽说是个暴君,但却属于较随和的那一类,有时一高兴做点好事,有时一高兴又做点坏事,平常对老百姓及其福利和疾苦漠不关心,好像他们压根儿不存在似的。


“然而人性中更高尚和更美好的表现,诸如对故土的热爱,对自由的向往和在国家法律保护下获得的安全感,以及身受异族奴役和虐待所感到的耻辱,最后还有终于奋起摆脱异族统治的意志和决心,所有这些高尚而优秀的品质,我都打算赋予那几位高贵的男子,即著名的瓦尔特·富斯特、施陶法赫、梅尔西塔尔等等,这些人才是我真正的英雄,才是我心目中行动自觉的崇高力量。相反退尔和盖斯勒尽管也不时地出现在台上,整个而言却主要是被动的人物。


“我已满脑袋充塞着这美妙的题材,时常会情不自禁地哼唱出为它写的六步体诗句。我常看见清朗月夜里的静谧湖面,高山深谷中的月华雾霭。我常看见旭日照耀下的满湖波光粼粼,常听见树林中和草地上生命的欢呼雀跃。然后我想象有一场暴风雨,一场生成于峡谷然后向湖上袭来的风雨雷电。当然也少不了悄无声息的夜晚,以及为参加秘密集会而行经道道危桥、条条小径。


“我把这一切都对席勒讲了,在席勒心里,我的这些风景和我的这些人物便汇成了一部戏剧。由于我自己有其他事情,写作叙事长诗的计划一推再推,最后便把我这个题材完全让给了席勒,他呢跟着便完成了那部很值得赞赏的戏。”


大伙儿很有兴趣地听着,都为从歌德口里知道了内情而感到高兴。


…………


谈话转到了《塔索》,有谁问歌德想在剧中表现的是什么观念。


“观念?”歌德应道——“我可不知什么观念!我了解塔索的生平,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我把这两个很独特的人物及其品性糅合在一起,就产生了剧中的塔索形象,我还给了他一个平庸的对立面安东尼奥,对于后者我同样也不缺少原型。除此而外,菲拉拉宫廷中的礼仪应酬和谈情说爱,跟魏玛这儿没有什么两样。因此我有理由讲我的这部剧作:它是我骨中之骨,肉中之肉。


“顺便说说,德国人啊真是些怪人!——他们到处寻找深刻的思想和观念,给什么都塞进深刻的思想和观念,因而把生活搞得难上加难。——唉,你们终于该鼓起一点勇气啦,要大胆相信自己的直觉,想快乐就快乐,该感动就感动,让自己受到振奋甚至获得教益,让自己胸中燃起熊熊火焰,勇敢地投身到伟大的事业中去;只是别老想如果不存在抽象的思想和观念,这一切都是空的。


“你来问我,我想要在《浮士德》中体现什么观念。好像我自己对此真的心中有数,并且讲得出来似的!——从天庭到尘世再到地狱,这必定意味着什么;然而却并非任何的观念,而是剧情的发展过程。再说,魔鬼赌打输了,一个努力摆脱迷误、永远自强不息的人有望得救,这固然也是一个切合实际、能给大家某些启迪的好想法,但却不是一个可以成为全剧特别是每一场的基础的什么观念。我在《浮士德》中表现的生活是那么丰富多彩,那么光怪陆离,要是我真能用唯一一根贯穿始终的细线把它们串在一起,那确实一定会成为一个绝妙的玩意儿!


“总而言之,”歌德继续说,“我作为诗人的特点,不是力求去体现什么抽象的东西。我只是在内心中吸取印象,而且感性的、鲜活的、可喜的、形形色色的、多姿多彩的印象,一如我活跃的想象力所能提供的一切一切。我作为诗人要做的仅仅是,在心里对这些观感和印象进行艺术的整理加工,然后再生动地将其表现出来,以使其他人在听到或读到时也获得完全一样的观感和印象。


“即或我作为诗人有时也想表现某个观念,那我所写的也只是一些小诗,一些内容极为单一和一目了然的作品。我的想法倒是:一部作品越是难理解把握、曲高和寡,才越成其为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