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爱克曼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1:14
|本章字节:4468字
1824年1月4日,星期日
(对法国革命及现存社会制度的看法和态度)
今天饭后歌德和我一起翻阅了拉斐尔的绘画册页
拉斐尔(raphael,1483—1520年),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最伟大的画家,与达芬奇、米开朗琪罗一起号称画坛三杰,代表作有《西斯廷圣母》和《圣家庭》等。
。后来谈到了他的《西东合集》,特别是其中的《郁愤篇》;诗集的这个部分,抒发了歌德郁积在心的对自己敌人的愤懑。“我是够克制自己的啦,”他补充说,“人们压根儿没对我满意过,我一年到头尽心竭力,写出一部新作来想讨一点世人的欢心,他们却反过来要求我对他们感恩戴德,原因仅仅是承他们高抬贵手,说了我的作品马虎过得去。要是他们表扬了我,他们就恨不得我能说一些谦虚、推辞的套话,把我的人格和我的作品骂得一文不值。这可违反我的本性啊;如果我真这样虚伪,这样说假话,那我必定是个可怜的浑蛋。我可是够强大的啦,自己感觉是什么样子就表现为什么样子,于是便被人视为傲慢,时至今日仍然如此。
“在宗教问题上,在科学和政治中,我到处遇见麻烦,就因为我不阳奉阴违,就因为我有勇气说出自己真实的感受。
“我还触了一个霉头,就是我发现牛顿关于光和颜色的学说是一个错误,并且有勇气驳斥了这一公认的信条。我认为光纯净而真实,并把捍卫这一真理当作自己的职责。
歌德长期反对牛顿的颜色学理论,虽然事实证明倒是他自己错了,但其坚持追求真理、不畏权威的科学精神却令人敬佩。
”歌德沉默了,一丝带讥讽意味的笑意慢慢在庄严的脸上扩散开来。他接着讲:
“更别提政治方面啦!我曾经遭遇怎样的困厄,吃过多少苦头,简直没法讲。你知道《激动的人们》吧?它是我在法国革命时期写的,所以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视为我当时的政治自白书。我把伯爵夫人塑造成了贵族的代表,通过她嘴里说出的那些话,表明了我认为贵族应该有的想法。伯爵夫人刚刚从巴黎回来,在那里亲眼目睹了法国革命的前后过程,从中吸收了不坏的教训,从而坚信民众是可以统治,但却不可以压迫;下层民众的革命起义乃是大人先生们多行不义的结果。任何在我看来不义的行事,她说,我将来都要严厉杜绝;即使对别人的这类行径,社会上的也好,宫廷中的也好,我也要大声说出我的意见。我发誓不再对任何不义之举默不作声,即使会因此被骂成一个民主分子。
“我想,”歌德继续说,“这样的信念极为可敬。当初这是我本人的信念,现在仍然是。可为了奖励我,人家给我扣上了各式各样的帽子,我不想再提它们。”
“其实只要读一读《哀格蒙特》,”我接过话头,“就了解您怎么想。我不知道还有任何一个德语剧本,能为民众的自由发出比您这部戏更大声的呼吁。”
“人们就爱不以我的本来面目看我,”歌德回答,“总是对我所有的真实情形视而不见。相反席勒——咱俩私下讲吧,他比我贵族得多,但说话也考虑得周到得多——异常地幸运,被当成了民众亲密的朋友。我打心眼儿里祝他好运,并聊以自慰,想想从前别的一些人遭遇还不如我啊。
“的确,我是不能成为法国革命的朋友,因为它的恐怖暴行离我太近。再者,当时德国有人自以为是,企图把法国因大势所迫所出现的场面人为地搬过来,对此我也不能无动于衷,漠然置之。
“不过,我同样也不是专制统治的朋友。我并且完全相信,发生任何一场大革命责任都不在民众,而在政府。只要政府能够适时进行改良以满足民众的愿望,革命就完全不可能发生。
“可由于我仇视革命,人们便称我作现存制度之友。然而这是一个含义暧昧的称号,恕我不能受领。设若现存的一切都好,那我绝对没有意见。可是在有许多好的方面的同时,还存在许多坏的、不合理与不完善的地方,这样一来,现存制度之友往往差不多就等于坏的和腐朽的制度之友。
“时代呢却永远在前进;每隔五十年,人世间的事便会换一个样子。
“对于一个民族来说,好的制度只可能从自己的本原,从广大民众的需要中产生,而不是对别人进行模仿。要知道,某种食物对于一个已发育到一定阶段的民族是高级营养品,对另一个民族也许反倒成了毒药。因此,只要不是出自植根于民族本原的需要,一切引进外来变革的尝试都是愚蠢的,这样子的革命企图都不会成功;因为它们没有上帝支持,上帝避之唯恐不及。反之,如果在民众中存在大变革的真正需要,上帝便与之同在,革命便会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