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石一枫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0:48
|本章字节:5740字
她扭身走向外屋。从脚步声可以判断,这套房子的面积不小。片刻,她端着一个玻璃杯回来,递给陈星。
陈星喝了一口,还没品出滋味,沈琼却在一旁介绍上了:“不是超市里卖的王老吉,而是老字号打包回来的底料,我在家自己煮的。”
陈星还是没说话。反正他也喝不出凉茶的优劣。而沈琼好像在等着赞扬,等了一会儿落了空,便于心不甘地自我吹嘘起来:“我变得很——很贤妻良母了吧?”
陈星只好点点头。他环视了一圈房间,就得更加承认这一点了。这是间卧室,收拾得不仅齐整,而且很雅致。床盖、沙发垫、窗帘的色系搭配得非常好,地上的一盆君子兰也点缀得恰到好处。当然也看得出来,那些东西都是高档货。床头对面的墙上,还挂着一个当时很少见的液晶电视。
更有力的证据,当属床头的结婚照了。沈琼穿着婚纱,幸福地挽着一个男青年。照这种相的时候,男的一般都显得很“二”,尤其是穿着——煞白的西装酷似八十年代华侨。但光看长相,那哥们儿还挺有味道,既不寒碜也不是小白脸,而且个头很高。
看到过去“带过一阵的蜜”嫁了人,陈星并不伤感。也真怪了,他心里连一点小波动也没有。他只是感到有些疑惑:刚才敲着窗户叫他的时候,沈琼明明是那么惊慌失措,为什么一转眼就变了副神态?他本以为她是被隔离吓坏了呢。难道她把他凌空叫进来,只是为了展示自己的幸福生活吗?难道她知道,如果不表现得很害怕,他就不会进来了吗?难道她的心思还是那么密又那么浅么?
而沈琼则像看透他的疑惑似的,对他解释道:“你一进来,我心里就踏实了。”
她又转过身去,一边跑向厨房一边高声说:“看看我们今天吃什么?小时工上午送来的菜,看也没看就放在冰箱里了。”
这话又让陈星紧张了:难道他要和这个已婚妇女共处一室,度过隔离的这些天吗?刚才进来的时候,也太不考虑后果了。沈琼也同样太不考虑后果了啊。
他不禁问:“你——先生呢?”
“上班去了。不过现在隔离了,回来也白搭。实在不行,他只能去住单位宿舍了。”沈琼乒乒乓乓地查看着冰箱说。
现在,陈星的心情比眼巴巴地看着隔离线拉起来还无奈:这个沈琼,她的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呀。
两个人坐在羊毛地毯上,默默地对视了一会儿,谁也不再说话。过后,沈琼舒了口气,胳膊撑在身后,头发也向后披去。因为这个动作,她的胸部高高地凸了出来。
她幽幽地说:“你没怎么变样。”
陈星无声地笑了笑。他问:“这儿能抽烟么?”
“抽吧。”沈琼又飞快地爬起来,到外屋拿了一个玻璃烟灰缸和一包“中华”香烟。看来她先生也抽烟。
陈星摆摆手,拒绝了中华烟,点上一颗万宝路:“烤烟我抽不惯。”
沈琼又问他:“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就那样。”陈星说,“你也看见了,来深圳就找着这么一活儿。不过也快不干了,准备回北京去。你呢?”
“也就那样。”沈琼若有所思地盯了他一眼,“结婚了,其实我老公你应该有印象,就是当年追我的那个高年级的男生。”
“哪个?”陈星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当初沈琼的追求者,都是小北帮他搞定的。
“号称为了我要剁手指头的那个。其实他学习还挺好,考上了一所工科大学,毕业以后就到这边的电讯公司工作了。两年前他回北京,还专门到我们家附近转悠,说是为了见我一面,后来我们就好上了。”
“这哥们儿还挺痴情,挺好的。”陈星尽力作出由衷高兴的样子。
“是呀,谁对我都比你强。”沈琼开始话里带刺了。
陈星低下头,琢磨着:当年真有那么对不起她么?现在还记仇。
“跟你逗着玩儿呢。”沈琼马上说,“其实我早就不在乎了。而且,今天突然看见你还挺高兴,觉得生活特别奇妙。就在隔离的当口,老公都帮不上忙,过去的男朋友倒从天而降了。”
“巧合巧合。”
陈星抽完一根烟,又点上第二根。不知为什么,现在他和沈琼在一起,会觉得非常紧张。而过去,他对她的感觉几乎是:视其为不存在。
“唉,求你个事儿。”沈琼看陈星不说话,突然敲敲他的膝盖。
“什么事儿?”
“带我走。”
陈星吓了一跳。他使劲眨眨眼:“你说什么?”
“别紧张,没别的意思。”沈琼轻松地说,“我就是想回北京看看,好久没见我爸了——你见过我爸吗?”
“没有。”陈星想了想说。他对她父亲的记忆,仅限于一个中年男人刚下夜班时疲惫的声音。而当时,自己正躲在床底下呢。
“怎么样?”沈琼又问他,“带我回北京吧。其实也不叫带,就是路上给我当个保镖。这时候谁也不敢坐飞机了,往北京去的火车听说也不买票了,要走只能坐大巴,还得换车,我一个女的怕不安全。”
“那你先生——”
“他公司特别忙,根本没时间回去。你放心吧,我早就跟他说好了,不会有人说你拐卖良家妇女。”
陈星还在犹豫着,找着托辞:“这楼不是隔离了么,人家都说了,一律不让进出……”
“所以才得求你呀,要是别人还真没辙。”沈琼干净利索地打断他,用下巴撇撇窗子的方向:“用你吊在楼上的那个什么——”
“缓降器。”
“对,缓降器——我们从后窗溜下去。你放心,说是隔离,其实哪儿会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啊?医院的人都忙着呢,除了正门有俩街道老太太站岗,楼后面根本没人看着。我们只要趁晚上没人的时候动身就行。”
陈星无话可说,不置可否地继续抽烟。
“那就这么说定了,”沈琼高兴起来,眉开眼笑,“我现在做饭去,咱们饱饱吃一顿,今天晚上就走。”
“不用这么急吧?”
“难道你想跟一结了婚的女人在这儿过夜么?你无所谓我还怕邻居嚼舌头根子呢。”
沈琼还是这么伶牙俐齿,说到最后,也只好是他服从她的安排。而且,沈琼还是这么热衷于说话,她到厨房准备晚饭的时候,声音仍然不停地传出来:“我要切洋葱啦,我要切黄瓜拉黄瓜片儿得斜着切这才能切得薄而且均匀——你喜欢吃炒肉丝呀还是炒肉片呀——如果是炒肉片,用不用拿淀粉勾芡?”诸如此类,简直是进行一场做饭的现场直播。
她的嘴不停,手也很麻利。到了饭点儿,屋外的餐桌已经红红绿绿摆了几大盘子。沈琼正奋力地转着开瓶器,在开一瓶红酒。
“就别喝酒了吧?”陈星说。
“酒壮怂人胆,”沈琼继续努力着,“一会儿不是得吊钢丝么,你可能如履平地了我还头一回呢。”
而等两人坐上桌,沈琼却突然没话了。她不停给陈星添菜,真像她自己所说的,很有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
吃完饭,沈琼打开电视:“你先看会儿,我把锅碗瓢盆收拾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