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陈星摸摸自己的口袋，还剩下差不多三千块，恰好和来深圳时带的数目一样。这次南下，没亏没赚，虽然操蛋了点儿，但也算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吧。这么想着，陈星无声地笑了笑。他可以去火车站买票了。

可是没走两步，他的手机忽然响了。

是影城推广部经理：“你在哪儿？还没走吧？”

“怎么了？”

“最后一单生意，有个消毒液厂家出钱……”

“公司不都停了么？”陈星感到疲倦，“我真快走了，东西都收拾好了。”

“谁会跟钱过不去啦？我给你开三倍薪水！”那家伙火急火燎地吼道，“而且是公益广告！公益的！为抗击非典做点贡献啦！”

陈星没有吭声。影城推广部经理索性拖着哭腔哀求上了：“兄弟，帮帮忙吧，兄弟。”

“你自己怎么不去？”

“我恐高啦。”

“成成。”陈星摇摇头，问了对方的位置。

十分钟后，他赶到影城推广部经理所说的那个小区。那家伙嘴上仍然捂着“fucksars”，把一个颇厚的信封递过来：“我就说嘛，你不会不帮我的。”

“什么活儿？”陈星把帆布包丢给他，“帮我拿着。”

“老样子啦。”对方塞过来高音喇叭、一身类似于“超人”的蓝衣服和一个红斗篷，另外还有一大卷楼体广告，“就是那栋楼。”

陈星无奈地抱着那一大堆东西，坐电梯登上了楼顶。固定好缓降器，他给楼下的影城推广部经理打了个电话：“下去了啊？”

“再等会儿。”影城推广部经理沉着地说，“电视台的记者还没有过来。”

又过了五分钟，那家伙才奋力向上挥手：“acion。”

陈星把刚抽了两口的万宝路迎风弹出去，纵身从二十五层的楼顶跃下。缓降器正常工作，两秒钟后，他开始稳稳当当地缓慢下降。地面上，仍然坚持上班的白领们纷纷驻足，曲项向天歌地望着他。影城推广部经理还在敬业地指挥，他手舞足蹈地乱蹦着：“来点动作啦！”

陈星只好摆出两个动画片里超人的姿势：时而挥拳飞行，时而凌空搏击。又过了会儿，他把挂在楼顶的广告标语拉开，那面长旗扑啦啦地抖了下去，上书一行大字：威猛牌消毒液，健康的铁防线。

陈星突然有了一种冲动：脱掉裤子，向脚下的城市撒上一泡尿。如果换做小北，一定会想到做到的。但陈星想了想，还是算了。

可是两分钟之后，他却遇到了更加荒诞的事情。远方忽然传来刺耳的警笛声，他的目光越过几幢矮一些的建筑物，看见两辆白色的面包车正在街道上飞奔。是运送病人的救护车吗？陈星这么想，却突然发现了不对劲：那两辆车明明朝自己的脚下开来了。我操，不会吧。

果不其然，救护车在他所在的那栋楼下停住，下来几个穿着白衣服的人。他们把围观的人群驱散，随即扯起了隔离带。同时，救护车里的高音喇叭宣布：“市民们，请配合，我们要进行隔离。”

陈星吊在半空中，愣了片刻，这才慌了神。他对下面哇哇大叫起来：“等会儿等会儿！”可是穿白大褂的人哪里听得见。

他赶紧掏出手机，给影城推广部经理打电话：“你他妈让他们等会儿！我还得回家呢！”

影城推广部经理大概也很着急，他连蹦带跳地在白大褂之间跑来跑去。当又过了两分钟，他无可奈何地打电话说：“我也控制不了局面啦，要不让医院的同志们跟你解释一下政策？”

电话里一阵嘈杂，大概换到了某个工作人员的手里：“我们收到上级通知，这栋楼从两点开始隔离，届时停止一切进出。希望您能理解。”

陈星气急败坏地喊道：“可我没压根儿没进过这栋楼的房间啊！能不能让我出去？”

“隔离就是隔离。”工作人员没过脑子一样，继续铁面无私，“实在对不起，也感谢您配合我们的工作。”

陈星苦笑一声：“那你说，隔离的时候我住哪儿？总不能让我在这儿挂半个月吧？”

这个理由让对方犹豫了一下。确实也是，要是把陈星关在里面，管他吃管他喝倒还在其次，关键是让他住哪儿呢？随便动员一户人家收留他肯定不行。在这个非常时期，他人即地狱啊。

“那我向上级反映反映。”认真考虑之后，工作人员说。

陈星摇摇头，挂上电话。楼下的群众都看到，刚才还神采奕奕的超人陡然没了精神：他把斗篷扯下来，卷巴卷巴扔了出去，然后从兜里掏出一包烟，护着风点上。这个超人可真够颓废的。

好在没一会儿电话又打来了。非常时期，有关部门的效率也提高了，快到了可以凌空解决问题。工作人员问陈星：“你确定没进任何一个房间？”

“刚才不说过了么？”陈星说，“你旁边那人就能作证。”

“那好吧，下来登个记就能走了。”

陈星吁了一口气。但他没想到，生活这时又开了个玩笑。在他降落到大楼的第八层时，忽然听到身后的玻璃怦怦响。

他回过头去，看到窗户里面，一个栗色头发的姑娘正在大喊大叫。她的口型分明是：“陈星！陈星！”

陈星马上认出了她。他的脑袋狂转了一万多圈，最后归结成一个问题：沈琼怎么会在这里？

房间里的沈琼焦躁地打开窗户，声音也像破了瓶子的水一样涌出来：“陈星，救救我！”

听到她这么说，陈星不禁扒住了她的窗台。两个人隔着窗户对视片刻，沈琼忽然露出欣慰的笑：“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你。”

是啊，怎么也想不到会以这种方式重逢。陈星回过头，望望地面。影城推广部经理和医院的工作人员也愣住了。

过了几秒钟，影城推广部经理的电话又打了过来：“你疯了——别进去别进去进去可真出不来了——”

而沈琼正在窗子那边小声说：“救救我。”

陈星眨眨眼，两手一撑，钻进了沈琼的窗子。他没看到，就在他进入房间的那一瞬间，楼下的群众纷纷鼓起掌来。群众想到了英雄救美，想到了不弃不离，为非典时期的爱情欢呼。

影城推广部经理在电话里说：“兄弟，你他妈的还真是有情有义啊。我怎么不知道你在深圳还有个相好——”

“我也刚知道。”陈星说。

“这下谁也帮不了你啦。”影城推广部经理荒唐地笑了两声说，“我看，你就乖乖地在里面呆半个月好了。你的包我帮你收着，想吃什么给我打电话，医院的同志说了能送饭。”

“谢了。”陈星也荒唐地笑了笑。

接下来，外面的事情就与他暂时无关了。他靠在窗台上，反应不过来似地看着沈琼。而她呢，似笑非笑，面若桃花。她的发型变了，不再是只露出一只眼睛的女混混式，而是染成栗色，精致地披在肩上。就像很多时尚杂志的封面女郎一样。

沈琼的音调也不那么焦急了，甚至可以说，突然变得轻松随意了：“喝点儿什么吧，我这儿有凉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