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马列主义对人，”张红旗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爱玛仕”丝巾，“要说小资你才是真小资呢，而且你比谁都幼稚。”

“你能跟我同病相怜，这一点让我很欣慰。”

那个华灯初上的晚上，陈星在二十分钟内徒步两公里，把张红旗送到了协和医院。医院的长凳上坐满了慕名而来的外地人，他只好继续抱着张红旗——抱着她挂号，抱着她进急诊室，抱着她等医生。

过了好长时间，一个护士才推着担架车过来：“你可以把她放上去了。”

放下张红旗，陈星几乎当场就趴在地上了。护士却羡慕地对张红旗说：“你可真轻啊，我男朋友都抱不动我。”

推着张红旗去拍片子时，护士又问她：“来游行的学生吧？”

张红旗点点头。她的头晕得厉害，到了现在还喘不上气。

“骨折的你是第一个，剩下的都是让自己人扔的石块儿开瓢儿的。”护士说。

张红旗的意识至今还是恍惚的。但她能感觉到，陈星就在自己身旁。护士对他说：“出去吧，你也帮不上忙。”但他也不走。直到护士要给张红旗上夹板时，问她：“脱衣服了啊——你介意他继续参观么？”陈星这才出去了。

治疗骨折的一系列工序完成了，张红旗被安置在一张病床上，陈星赶紧又跟了进来。张红旗被打了麻药，整条胳膊没有知觉，但头脑却清楚多了。她侧过脸，问陈星：

“你怎么也去使馆了？”

“我到学校找你，你不在。我猜小北他们把你拉走了。”陈星说。他没有说自己被冻得感了冒，又转成肺炎，在医院里躺了小半个月的事儿。到现在，他的身子还在发虚呢。

张红旗点点头。她鼻子一酸，有一种想哭的冲动，但又一想，眼前这个人几天前还对自己大吼呢。不能哭给他看。于是她说：“要没有你，我就被压扁了。按你的道理，我是不是应该报答你呀？你要我怎么报答你？”

陈星眨了眨眼说：“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道什么歉呀？你不是挺有理的吗？”

这么说着，张红旗就后悔了。上次就是这种步步紧逼的口气，把陈星惹急了的。于是她赶紧住了嘴，把头扭向另一侧。但她又一想，这不还是一个逼他服软的姿态吗？不能让他太下不来台。于是她又扭了回来，和陈星对视着。

两个人四目对视，半晌没有说话，却也不觉得闷。他们重新习惯沉默、享受沉默了。就是，这样多好。闭上自己的嘴，让别人说去吧。过了一会儿，病房的窗帘被风吹得鼓了起来，陈星起身去关窗户。

等到他回来，张红旗已经拟好了和解宣言。她说：“我现在知道了，一男一女吵架，总是为了纠缠不清的原因，而且越吵越纠缠不清。”

陈星说：“是啊。”

张红旗说：“既然如此，我们吵得多傻啊。自寻烦恼。”

陈星说：“是啊。”

张红旗说：“有什么会让我们吵架的事，以后我们就都不提它好吗？”

陈星说：“是啊。”

于是，他们就算正式把那次吵架总结清楚了。两个人都感到疲惫而轻松，而且感到很幸运。有问题能解决就是好的嘛，虽然断了一条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