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中夙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23
|本章字节:11012字
李春英领着高丽良上街买菜,看到大伙都围在通缉令前,她也过去凑热闹,高丽良眼尖,一眼就看到了通缉令上大老刘的照片,她抬起头对奶奶小声说:“这个叔叔我见过。”李春英被吓出一身冷汗,她前后看看,发现人们并没对孩子的话在意,就扯着高丽良挤出人群。在回家的路上,李春英点着高丽良的脑门说:“以后谁再提起这个瘸子叔叔,你别说他来过咱们家。”高丽良问奶奶为什么,李春英沉默了一会儿,感叹道:“你奶看走眼了,这么多年,就以为人家是个掌破鞋的,豆腐,还是水豆腐,软的都捏不起来,哪承想,轰隆一下子,把天捅个窟窿。这人啊,没地方看去!”
在这之后的若干年里,大老刘的故事一直在通化民间演绎着,这个瘸子被吹得神乎其神,其中一个版本,说他是东北抗联派到通化的秘密杀手,用六种有毒的山蘑菇配制成剧毒食品,专门暗杀日本人。但在通化的抗日正史中,我们从来没见过他的名字。他太不起眼了,就像通化遍地生长的婆婆丁。
驱逐机四大队在北平西苑临时机场休整的第十天上午,天空正下着大雨,高志航正和李桂丹坐在桌子前下棋,毛邦初突然打电话打过来,他通知高志航返回南京开会。高志航向窗外看了一眼说:“这里又是雷又是雨的,飞机根本无法起飞。”毛邦初却态度强硬地命令道:“这次是紧急作战会议,你怎么回来我不管,明天八点钟,我要在会场上看到你。”说完,竟然没给高志航再解释的机会,便把电话挂断了。
高志航把电话听筒摔到桌子上,气愤地骂了起来。开始他以为是毛邦初在故意刁难他,后来想想不对,毛邦初再怎么也不可能开这种玩笑。他跑到窗台前,推开窗子,望着越来越阴暗的天空,急得直跺脚。
李桂丹问明情况,笑着说:“你陪我把这盘棋下完,我帮你想个办法。”高志航沉下脸来说:“都啥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这种玩笑?”李桂丹又笑了笑说:“不是开玩笑,是真的,我真有办法。”高志航疑惑地坐到桌前,只好又陪他下起棋来。
因为心里有事,高志航没走几步,就把本来能胜的一盘棋走输了,他把老将扔向墙角说:“快点,什么办法?你要是敢跟我开玩笑,我按军法处置你。”
李桂丹先到墙角把那枚棋子捡回来,笑着说:“你也有着急的时候?告诉你吧,机场停了一架大型货机,说是飞上海的。”
高志航眼睛一亮,上前一把拉起李桂丹说:“走,你陪我去!”两个人冒雨来到机场,果然有一架正在装货的大型运输机,高志航不由分说,登梯进入货舱。
“哪位是老板?”高志航大声问道。
一位指挥装货的男子走过来,端详了高志航和李桂丹两眼问:“你谁呀?”
“这是我们高大队长,回南京开会,想搭你们的货机。”李桂丹上前介绍。
那个中年男子油腔滑调地说:“哎哟,军爷,你们不是自己有飞机吗,怎么不开着回去?再说了,这事我说了不算。”
“找个说了算的来。”高志航强忍愤怒说。
中年男子脸上洋溢起一种不屑一顾的神情说:“哈哈,说得算的在上海,我要报出名字,怕吓出你尿来。”高志航往前跨了一步,带着挑衅的微笑说:“报出来听听。”中年男子抬起左手,先伸出一个大拇指说:“杜月笙杜老板。”高志航刚想说什么,就被李桂丹拉到一边去了,他小声地对高志航说:“黑帮大头目,这个主儿可惹不起,据说老头子都让他三分。”高志航点了点头,又回到中年男子身边,以商量的口气说:“你打个电话给他,试试看。”中年男子口气强硬地说:“我就是说了也没用,你一个上校,上不了杜老板的台面。”
高志航再没话说了,他知道中年男子说的是实话,以他的身份,确实没法上得杜月笙的台面。他从地下捡起一根铁棍,敲打着一个木箱子问:“你们装的什么货?”中年男子过来拍拍高志航的肩膀说:“这就是你不懂事了。这个年头,还是少知道一点好。”
高志航趁中年男子不备,猛地撬开一个木箱。李桂丹在一边惊恐地叫起来:“大烟土!”
“此为禁运品,危亡时期,你们竟敢利用军用机场发国难财。”高志航斥责道。
那个中年男人并没因此而慌张,他不屑地说:“那又怎么样?你一个当兵的,管不了这一段。”高志航从后舱门探出身来,冲着值日官高喊:“来几个兵,给我卸货!”一队士兵冒雨跑过来,列队在机舱下。中年男子来到高志航跟前,小声警告:“上校,用你们的军用机场,是你们毛司令批的,你不要不知道好歹。”高志航冷峻地笑了笑说:“军用机场乃国家重地,严禁走私禁运品,这也是毛司令交代我的。”中年男人威胁道:“高大队长,你到上海滩访一访,就是你们的蒋委员长,也要给杜老板的面子。”
飞机上五六个装货的汉子看到高志航要卸他们的货,纷纷掏出枪来。高志航也迅速掏出枪,直指中年男子的脑壳说:“你以为这是上海滩吗?你敢胡来,我先崩了你!”货车下面,列队的士兵们纷纷举枪,黑洞洞的枪口直指着舱内几个装货的汉子。
“你想好了,现在可是非常时期。不就是一个搭机吗?就是你们杜老板在这儿,也未必不给面子,你何必这么死性?”李桂丹来到中年男子身边,小声劝说着。
中年男人斜眼看了看高志航的枪口和表情,回身对同伙申斥道:“谁让你们动家伙了?”那几个装货的人纷纷把枪收起。中年男子又勉强对高志航笑了笑说:“这位军爷,你也是,干吗这么大火气?说起来咱们是一家,我们杜老板在上海组织了12000人的敢死队,随时准备跟小鬼子火并的。”
高志航看到中年男人软下来了,他也微笑着收了枪,并冲着舱外的士兵挥了挥手,士兵们也把枪收起来了。李桂丹顺水推舟地向中年男人抱拳说:“拜托了,路上把我们大队长照顾好。”中年男子也抱拳回礼说:“放心,一定一定。”李桂丹跳下飞机后,高志航冲着他喊道:“桂丹,我走期间,你代理大队长,随时听我命令。”李桂丹在机下敬礼,那几个装货的汉子关上了后舱门。
大型货机滑上跑道,冲破风雨,直升天空。
高志航在机舱的后边找个位置坐下后,系好安全带,闭着眼睛眯起来,不一会儿竟然睡着了。等他被那个中年男人叫醒后,人已到上海机场了。他向那个中年男人致谢后,走出机场,此时天已微明,淅沥的小雨还在下着。令他吃惊的是,从城市西北方传来爆豆一般的枪声。
高志航顾不得去探究,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便顶着雨在路上拦车。连续拦过几辆车后,人家都没停下来,他有些着急,便掏出一叠纸币,在灯光中晃动着。这一招还真灵,有一辆货车停在了路边。司机探出头来问高志航去哪里,高志航说去南京,司机立即把头缩回去了,高志航晃动着手里的钱说:“我给你这个!”司机又探出头来说,“前边有段路被日本人占了,你有钱给我,我怕没命花了。”说着他一脚油门,货车疯了似的开跑了。
高志航抬手看看表,他掏出手枪,顶上子弹,决心拦住下一辆车。
又一辆车开来时,高志航突然蹿到马路中央,乓乓乓就是三枪。
车停了,司机伸出脑袋朝他笑笑,等高志航靠近时,对方却突然将一杆德造冲锋枪探了出来,两人在十米远的距离对峙着。突然,车内的人大叫起来:“高大队长!我的妈呀,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了,我是任逍遥。”
高志航立即收起枪,任逍遥也跳下车,往前跑了几步,两人在小雨中拥抱在一起。高志航拍着任逍遥的后背说:“先告诉我,你现在在哪儿,干什么呢?”任逍遥放开手,敬了个军礼回答道:“红军秘密交通站站长,副的。相当于副连长。”高志航退后一步,神情突变,警惕地问:“你是共产党了?”任逍遥笑着点点头说:“没错,但现在是国共合作时期,我们走到一起了。”高志航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说:“我还不大习惯。”任逍遥也笑着说:“老实说,我更不习惯。上车说吧。”
卡车在公路上疾驶。任逍遥问高志航去哪儿,高志航告诉他回南京,任逍遥哈哈笑着说:“我回皖南,正好顺路,你运气真不错。”高志航问车上拉的什么,任逍遥说:“药品、盐、还有……我不想瞒你,还有十几条枪。”他得意地拍了拍斜在座椅上的冲锋枪说:“认识吗?花机关枪。”高志航拿起枪,郑重地纠正着:“你那是土叫法,这是德国造九毫米伯格曼mp18冲锋枪,如果我记得不错,弹匣容量32发,初速395秒,一组六个皮质弹匣。”任逍遥不无警觉地将花机关枪拿过来,放在自己的脚底下。高志航会意地笑了笑说:“小心眼了吧?我不会抢的。”任逍遥极力掩饰着说:“我是好心,怕你弄走火了。”
任逍遥又从座椅下摸出两个袋装的手榴弹,中间有个绳,用一只手挂到脖子上。
“你胆子不小,就你一个人?”高志航问。
“交通站就三个人,我适应了。共产党讲究干部带头。”
“别在我面前炫耀共产党,充其量,不过是三四万残军。”高志航不屑地说。
“你也别刺激我,共产党有政策,我不想伤和气。”
“我可是对你有恩的。”高志航尴尬地说。
“不错,当初你要杀了我,我就没今天了。”
两个人都沉默起来,过了半天,高志航摸出烟来,笑了笑说:“我也是,还把你当成我的兵了。任副站长,来一支吗?”任逍遥会心一笑,把嘴伸过去,高志航把一支烟塞到他嘴里,又帮点着。
“听说四大队的飞机都换成霍克3了?”任逍遥高兴地问道。
“这个你也知道?”高志航警惕地问。
“没别的意思,也算老部队嘛,感情还是有的,关心也是正常的。”
“跟小鬼子的96式有一拼。”高志航也高兴地说。
“我们早晚也会有飞机的。”任逍遥突然蹦出一句,说完后,他看高志航在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便又解释道:“别误会,我是说缴获鬼子的飞机。”高志航看了看表,掩饰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后,感慨地说:“你变了,挺像共产党的干部了。”任逍遥也给高志航搭了个台阶,说:“你着急是吧?”高志航点点头说:“我是特意从北平飞回来的,上午八点钟之前,我必须赶到南京,有个重要的会议等着我。”
“是部署抗战吗?”任逍遥试探着问。
高志航矜持地说:“应该和抗战有关吧。”
“能透露一点吗?”
高志航摇了摇头说:“你应该懂规矩,虽然是一个战斗序列。”
“好,我不问。我还是叫你长官吧,我想说,咱俩不仅是一个序列,眼下还是一个战斗小组,你当我的组长好了。”
高志航诧异地问:“你什么意思?”
“拐过这条街,前面就是日本人了。”
高志航点点头说:“那好,咱俩换一换,我开车,你到车上去。”任逍遥下意识地握紧方向盘说:“不,开车更危险,不能躲子弹的。”高志航沉下脸来,拿出一副长官的口吻说:“我开车技术比你好,服从命令!”任逍遥只好说了声:“是,组长!”他把车停下,把司机位置让给高志航,自己拎着花机关枪爬到后车厢里去了。
天已大亮,任逍遥见路旁躺着几具日军的尸体,敲动车篷喊停车。
高志航停下后,任逍遥跳下车,在尸体中跳跃着,捡了几支枪,还捡了一杆膏药旗,从尸体上扒下日本兵的帽子、上衣,穿戴在自己身上,并把膏药旗插在车上,学着日本人的样子,用日语说:“开路。”高志航笑了,露出赞赏的目光。
前面道路中央出现路障和工事。两个站岗的日本兵持枪喝问:“什么人?”任逍遥见到真正的日本人后,便不敢再说日语了,他只是挥动着手中的膏药旗。日本兵发现了破绽,将刚移开的路障又封死,哇哇叫着,意思是下车检查。高志航没有减速,一头撞开路障。日本兵举枪射击,枪声惊醒了在路边散兵坑里睡觉的二十几个日本兵,他们爬起来冲上了公路。
这时任逍遥的花机关枪响了,冲在前边的三个日本兵当即毙命。但很快就有三辆摩托车追上来,死死咬住不放。任逍遥甩出了两个手榴弹,将其中两辆摩托车炸翻。
枪声渐渐稀疏,周遭又复归沉寂。高志航停车,发现任逍遥在给自己包扎伤口。高志航关切地问:“伤得重吗?”任逍遥笑嘻嘻地说:“皮肉伤,小意思。”高志航说:“前边是我们的地盘了,车还是由你来开吧。”任逍遥重又回到了驾驶室里。
车到南京市街,被人群阻挡住了。他们只好停在路边等着。
晨风中,一支即将开赴上海的队伍列队长街,路两边是欢送的市民。一幅幅横幅标语上写着:
痛宰倭寇,复我山河。
我生则国亡,我死则国存。
男儿欲报国恩重,沙场捐躯是正道。
路边,一支40人组成的军乐队奏起了雄壮的乐曲,市民和士兵随之唱起来: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男儿应是危重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弃我昔日笔,着我战时衿,
一呼同志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
齐从军,净胡尘,誓扫倭奴不顾身……
高志航和任逍遥的眼睛都潮湿了。任逍遥自言自语地说:“看来真要打死仗了。”高志航转眼看着他,沉着脸问:“有什么怀疑的吗?”任逍遥略微地摇了摇头说:“不,我对贵军保持一份敬意。”高志航则郑重地纠正道:“说错了,我们都是国民革命军。”两个人都笑起来,高志航下车后,任逍遥也下了车,两个人互敬军礼。高志航扬了扬手说:“战场见!”任逍遥则又敬了个军礼说:“长官,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