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士兵跑过来，将高志航的两只胳臂扭到背后。高志航愤懑地挣扎着，迫于高志航的声威，士兵松开手。高志航甩了甩手说：“何必呢，我跟你们走就是了。”

见高志航被带走，四大队的军官都围过来。阎海文带头说：“高大队长要是有罪，我也有罪，把我也带走吧。”沈以琴、刘粹刚等其他驾驶员也都站出来应和。

毛邦初被围在其中，目光阴鸷，面冷如冰地说：“你们想谋反吗？”

李桂丹拉过阎海文和沈以琴，冲着他们使着眼色说：“弟兄们，毛司令给你们准备了庆功酒，我们赶紧去喝一杯吧。”他连拉带哄，好半天才把众人一个个弄走了。

来到食堂，大家都没有心情喝酒，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在那坐着。毛邦初走进来时，只有李桂丹和毛邦初带来的几个卫士发出稀稀拉拉的几声鼓掌。

毛邦初坐下后，环视一下四周，故意咳嗽了两声后，端起酒杯说：“连山一役，你们驱逐机四大队打出了中国空军的威风，鄙人已经向南京发电，为在座的诸位请功。下面我提议，为抗战干杯！为四大队的勇士们干杯！”

众人虽然跟着端起酒杯，脸上却缺少应有的喜悦，在毛邦初的注视下，都把杯子慢慢地靠近嘴边。阎海文突然一口把酒灌进嘴里，用力把手中的杯子摔在地下，溅了一地的碎片。

众人震惊，都端着杯子僵在那里。

“阎海文，你干什么？”李桂丹斥责道。

阎海文抬起手来，指向众人，骂道：“你们这帮犊子！在这儿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高大队长在那边蹲地下室，你们也好意思？”

众人被骂得低下头去，纷纷放下杯子，静静地坐着。

“阎海文，你是骂给我听吗？”毛邦初也放下杯子，脸上的笑意立即转换成怒火。

李桂丹抬手拉阎海文坐下，又站起来，到毛邦初的桌前哄劝说：“您息怒，这家伙不能沾酒，沾酒就上头，驴性！您别跟他一般见识，他也不是冲您。”不待毛邦初做出反应，李桂丹忙给自己倒满了酒，大声道：“都听好了，这杯酒，我代表弟兄们敬给毛司令，四大队长途奔袭成功，首先归功您老人家的英明决断！”说着冲着大家挥了挥手，并带头鼓掌。

毛邦初的脸上又重新浮现出笑意，和李桂丹碰杯，示意李桂丹坐在他的身边。

“毛司令，高志航求胜心切，还请您高抬贵手。”李桂丹坐下后，小声说。

“高志航一意孤行，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他为您挣脸也不是第一次了。现在是非常时期，您周围如果都是像我这样的马屁精，这个仗没法打啊。”

“你想为他开脱罪责？”毛邦初警惕地问。

“不，我是替您着想，他要是灰头土脸的，您这个顶头上司也不好看啊。”

“那要看高志航了，那是个不晓事的家伙。”

李桂丹连连点头说：“高志航不晓事，我和兄弟们一起替他向您道歉了，希望您能高抬贵手。”说着他又给毛邦初把酒倒上，冲着大家挥了挥手说：“想替大队长道歉的，赶紧过来敬毛司令一杯。”他的话还很起作用，大伙都端着酒杯走了过来，连阎海文也过来了。

酒宴结束后，李桂丹和阎海文拎着酒菜走进地下室。

高志航正躺在地上的一条毡子上，像是睡着了，他听到动静后，腾地坐起来，大声叫道：“哎哟，这是给我的吗？”李桂丹笑着说：“是啊，毛司令让我俩犒劳犒劳你，说不管怎么样，你高大队长也是———这个——没功劳也有苦劳吧！”

“别编啦，想哄我高兴，就说点别的。”高志航抢过酒瓶，咕咚灌了一口，之后大口吃菜。

李桂丹斜了阎海文一眼说：“给长官倒酒啊，你也就是个撅嘴骡子！”阎海文嘿嘿笑着，过来给高志航倒了杯酒。他转过脸对李桂丹说：“我哪有你那两下子，见谁哄谁，哄谁谁高兴。”李桂丹也笑嘻嘻地说：“一个司令，一个大队长，哪个不得哄？不哄行吗？人家放个屁，都能崩死你！”

“我用不着你哄。”高志航又扯起一个鸡腿说。

“我叫你一声爹行不？你还是服个软吧，许争已经死在他手上了。”李桂丹真诚而幽怨地说道。

高志航一怔，但他马上又摇着头，态度强硬地说：“时变世变，抗日已经不是罪了。”李桂丹虽然跟着点了点头，却撇撇嘴说，“可你的问题不是抗日，你是抗命，这在中国，什么时候都是罪。”高志航又喝了口酒，故作恍然大悟状说：“哦，你早提醒我呀。”李桂丹哼了一声，激动地说：“有用吗？我在罗马就提醒过你。你能活到今天，还要感谢许争。许争没了，死无对证，他用不着再提防你了，要不然，你早就玩完了。”

“你俩说些什么呀？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阎海文在一边问道。

“不需要你懂。我俩的话你不能传出去半句，要是传出去，你也完蛋了。”李桂丹警告道。

高志航端着酒杯看着李桂丹，他觉得这个人确实比自己精明，有点像许争，他有些激动地说：“桂丹，你觉得，就连山这个事，他还能把我拉出去崩了吗？要是那样的话，你俩今天的酒菜就是送我上路的，我不能亏了自己。哎呀，幸亏我事先写好了遗嘱。”高志航说完又扯过一个螃蟹来，扯下一条大腿，嘎嘣嘎嘣嚼起来。

“恕我直言吧，他已经发电给南京了。要是老头子和夫人怪罪下来，那你就是替罪羊。他会借机干掉你的，把你关在这里，等于事先做好了准备。”

“你怎么知道老头子，包括夫人，不会拍手叫好呢？”高志航微笑着问。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那就看你的运气了。”

“我这个人，运气一向不错。”高志航又喝了一口酒，把螃蟹的壳掀开，吃着里边的蟹黄。

在南京的总统府门前，周至柔急匆匆地下了车，他直接奔宋美龄的办公室。进屋后，他躬了下身说：“这么晚了，秘书长找我，想必有要事吧？”宋美龄从桌子上拿起一张纸来，抖了抖说：“这是达令的手谕，昨天夜里，他拿到电报激动得半宿没睡，知道为什么吗？”周至柔往前走了两步，把那张纸接过来说：“这个战果他应该想到。”宋美龄出声地笑着说：“也有他没想到的，包括你我。就在刚才，我们破获了关东军发给国内的一份密电，说关东军司令部被重创，大部分高级军官殉难。可惜的是，让植田谦吉漏网了。”周至柔轻轻地啊了一声，坐在宋美龄对面的沙发上。

“达令说，从九一八起，我蒋某人的腰杆一直是弯的，现在我总算可以挺直腰杆跟国人说话了。”宋美龄喜形于色地转述着蒋介石的话。

周至柔欠了欠身，小声说：“不瞒您说，战况我是知道的。”

“为什么不报我？”宋美龄立即把脸子沉下来了。

“不是不报，是缓报。轰炸锦州曾经在‘刑天计划’之内，但最后被委员长勾掉了，因为这个，我和毛司令一直担心委员长会怪罪空军。”

宋美龄听后点了点头说：“达令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倒是相反，让我们重奖高志航的四大队。”

周至柔听后立即站起来，激动地搓着手说：“看来要赶制一批勋章了，我有个想法，其中一枚以您的名字命名，叫‘美龄勋章’，列为勋章最高一级，只有战功卓著者方可得此殊荣，您看可以吗？”宋美龄听后笑吟吟地说：“太招摇了吧？”

“话不能这么说。自从西安事变，秘书长名声日隆。您捐名字，相当于将士为国捐躯，这可是大爱呀！”

宋美龄听后竟然激动得站起来，呵呵笑着说：“你这个周至柔啊，说出话来，我想拒绝都难。”但她马上又摇着头说：“勋章制作是要经过行政院、中常委讨论的，那就太招摇了。外面会说我夫人干政的。”说完一屁股又坐回到椅子上。

“那就听您的吧。顺便请示秘书长，高志航他们什么时候撤回？”

“那要看委员长最后的决心，中日很快就会有一场大决战，这是绕不过去的。日本人急得不行，提出三个月亡华，委员长也需要一场大决战，以此昭示抗日之决心，把全国民众的精气神提起来。”

“依我的观察，日本人想在华北决战。”周至柔的话音刚落，半掩的门外突然飘进一个爽朗的声音，“不错，周主任的观察是对的。”宋美龄和周至柔抬眼望去，何应钦已经站到面前了。何应钦冲宋美龄微笑着说：“既没预约也没敲门，夫人不会怪罪吧？”

宋美龄很勉强地挤出一个微笑来，不冷不热地说：“岂敢啊，你现在是国防部长了，我这个小小的秘书长理应感到荣幸。请坐。”

周至柔看了宋美龄一眼，又转过头来说：“何部长，如果不方便的话，在下告辞。”

“请留步，敬之就想谈你刚才的话题，没有丝毫忌讳。”何应钦指着对面的沙发说道。

三个人重新坐定后，何应钦说：“我刚从委员长那里来，他不听我劝告，命令张治中的87师、88师两个精锐师紧急待命，随时准备开往上海。还要拨去100万，全部用于布防。我认为在上海与日本人决战不妥。上海乃中央军的地盘，又是中国政治、经济中心，离南京只有几步之遥，这个赌注未免太大了，真要打败了，党国的老本将全部蚀光。到那个时候，看笑话的不光是共产党，还有地方实力派。所以，还请夫人婉言相劝。”

“何部长高看我了，我一个妇人之见，是上不了台面的。”宋美龄淡淡地说。

何应钦听后微微摇了摇头，口气变得谦卑而庄重地说：“敬之看重的是党国利益，夫人不必计较前嫌。时局走到这一步，大家都在一条船上。”

“你要是这么说，那我就直言，我是赞同委员长的。在华北决战，这是日本人的谋划。华北日军的战斗序列已经形成了。按委员长的说法，华北连着东北，东北连着朝鲜，朝鲜和日本只有一海之隔，这等于连成了片，兵员和后勤补给非常便利。在我们就不是了，南京到华北相距千里，指挥鞭长莫及，给养补给也很困难，更不要说北方是阎锡山、冯玉祥、韩复榘的地盘，这些人对委员长一直心存疑虑，在华北决战，他们会认为委员长借日本人的刀，灭地方势力，若是都这样想，这个仗怎么打？”宋美龄说完自己的观点后，目光落在何应钦的脸上，观察着他的表情。

何应钦皱着眉头，过了半天，他才不无忧虑地说：“夫人此话不是没道理，可无论如何我们也应该考虑自己的地盘。”

“事已至此，再不要说你的地盘我的地盘了，中国都让地盘害了。如果我理解得不错，委员长把决战战场选在上海，有这样几点考虑：首先，就想给地方实力派做个样子，你们不说上海是我的地盘吗？我就在上海打，看你们还有什么话说。其次，上海名气大，各国的租界都在上海，战端一开，全世界都会睁大眼睛看上海，这等于搭台子让全世界看戏，西方不说中国只能挺三个月吗？我打给你们看，中国人骨头是硬的。要想把美国人、英国人拖下水，让他们帮我们，只能用这个办法。最后，就是打给共产党看。共产党嘴上说拥戴委员长做抗日领袖，心里是不服的，我们要打几个漂亮仗，否则共产党会和我们争抗日的领导权。”

宋美龄的话音刚落，周至柔便抬起手来，轻轻鼓了几下掌，何应钦侧目看了周至柔一眼，瞅得周至柔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把两只手合在一起，顺便放在腿上。何应钦这才又把目光对着宋美龄说：“就算委员长的决策是对的，日本人会让我们牵着走吗？”

宋美龄用右手食指轻轻敲着桌面说：“那得看形势发展吧。好在日本海军省也想在上海打，前天夜里，它的‘出云号’航母开进黄浦江了。据说日本内阁也在内讧，日本海相不想让陆军主导这场侵华战争。”

何应钦感觉到此行的目标无论如何是不能达到了，他站起来，感叹道：“七个月前，委员长还坚持攘外必先安内，如今共产党被我们收编为抗日第八路军了，这于抗日自然是好事，于党国呢，是福是祸真不好说。”说完，他便告辞离开。他刚走出门口，宋美龄便轻声骂道：“阴阳怪气的！”

就在宋美龄与周至柔谈话的第二天早上，毛邦初在副官和李桂丹的陪同下，出现在北平机场的地下室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