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蓉然风一样刮过去，一把抢过母亲手里的报纸。她迅速扫了几眼后，竟然破涕为笑，兴奋地说：“妈，我能原谅他了。”这下叶之桐有点摸不着头脑了，疑惑地问道：“你说张学良吗？”叶蓉然喃喃地说：“不，高志航。我能想象出他这会儿有多忙，可我一点帮不上他，还给他添乱。”

高志航回到休息室，大家全都站起来了，目光集中到他的脸上，看到他一脸的恼怒，都没敢吱声。高志航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坐下，有的放心地坐下了，有的还在站着，但所有人脸上都飘着一种莫名其妙的疑惑。

值日官又跑了进来，来到高志航身边，嗫嚅着说：“大队长，还是找你的。”

高志航的火气像是烧了汽油的柴火，突然被点着了。他以为又是叶蓉然打过来的呢，便指着值日官说：“我算是看透了，不关你的禁闭你真是不舒服，通知下一班人值班，你现在马上就去小黑屋蹲着去。”值日官被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小声嘀咕着：“周至柔将军的电话也不接了吗？”

高志航听后腾地跃起来，像箭一样冲出房间。飞行员纷纷骚动起来，都开始检查自己的装备。但高志航很快回来了，打了一个响指说：“任务解除！回去过礼拜。”飞行员蜂拥出屋，只有那个值日官还跟在高志航身后，小声问道：“队长，我的禁闭还蹲吗？”高志航回头瞅了他一眼，笑着说：“你要是觉得舒服，就去蹲吧。”那个值日官竟然一时没听明白这话的意思，呆愣在那儿，等高志航都走出门口了，他才欢呼一声说：“谢谢队长。”

高志航刚走到营区，早就换好便装的沈以琴乐颠颠地跑过来问道：“大队长，我可不可以进城去逛逛？”高志航看了他一眼说：“又去耍女朋友？”阎海文在一边讲情道：“就让他去吧，人家有一个月没沾荤腥了。”高志航回头翻了阎海文一眼说：“你懂什么叫荤腥？你尝过啦？你这叫饿汉子不知饱汉子饱。”阎海文被噎住，退到后边去了。高志航对沈以琴讥讽道：“委员长死活都不知道，你心够大的。”沈以琴则嬉笑着说：“不能这么说吧，我这叫缓解焦虑。”高志航低声吼道：“我看你这是焦虑他不死！”沈以琴还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说：“不敢，借我两个胆子也不敢。”高志航假装沉着脸，一本正经地说：“听着，零点以前必须归队。”沈以琴听后打了个立正，说：“是！感谢长官体恤部下。”

高志航刚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换下作战服，李桂丹敲门进来了。他凑到高志航跟前，小声问：“透一点消息，怎么回事？”高志航犹豫了一下说：“据说上面吵得一塌糊涂，是打是谈很难定夺。”李桂丹看了高志航一眼说：“你看上去倒是很快活？”高志航则毫不掩饰地说：“是的，我憋在嗓子眼的话，全让少帅给说出来了。”

李桂丹压低声音警告道：“不怕我告密吗？”高志航洋溢着一脸的坏笑说：“你和我想的一样，告我等于告你！”李桂丹还是面带疑惑地问：“你的意思是说，老头子这回想不抗日都难了？”高志航肯定地点点头说：“小命捏在人家手里，他好像没什么咒好念。”

“你太乐观了，这可是绝密——特务处一个哥们在电话里告诉我，老蒋不听劝，把遗嘱都写好了。”

高志航听后立即紧张起来，他急着问道：“还有什么？”

“我们是驱逐机，何应钦不稀罕。洛阳的轰炸机已经秘密起飞了。”

高志航听后吃惊得说不出话来，他的嘴唇动了两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历史上的兵变，大多奇诡多变。逼到一定份儿上，说不定张学良联合共匪，把老蒋一刀宰了，那可就有戏看了……”李桂丹说着，哼着京戏《捉放曹》走了。

李桂丹刚走出门，又被高志航叫住了。他拿起笔来，在一张纸上写下一个电话号码递过去说：“今天你值班，有事打这个电话找我。”李桂丹问：“你去哪儿？”高志航冲着他神秘地笑了笑说：“那就不要问了，我也去缓解焦虑。”

高志航驱车赶到上海时，这里正在落着小雨。他找了家花店，买好了一束鲜花。走出花店后，听到一个报童正在门前高喊：“号外号外……中央褫夺张学良本兼各职，30万讨逆大军即将开赴潼关……”高志航买了一份报纸，匆忙上车，直奔外滩的华尔道夫酒店。

此时酒店的一个大厅坐满了宾客，高志航淋着一身雨水闯入时，一位外国侍者拦住他说：“先生，对不起，今天对外不营业。”高志航晃动手里的鲜花说：“我是来赴约的，没看见这个吗？”他拨开侍者，径直奔入大厅，向叶蓉然走去。

满屋子的人表现出纳罕，视线都聚在高志航身上，仿佛面对一位突兀的“入侵者”。其中的翁小旭更是惊诧不已。她自言自语地说：“这个家伙怎么来了？”

高志航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将鲜花朝众人摇了摇，而后献给叶蓉然说：“叶小姐，对不起，我来晚了，祝你生日快乐。”叶蓉然的神情则是复杂的，既有惊喜又有怨责。她接过花来，也朝大家摇了摇，随即小声责怪道：“把外衣脱了，全是水，别着凉了。”高志航顺从地脱去了外衣，挂到身后的大衣架上。他返回来时，拉了把椅子，坐到叶蓉然身边去了。

翁小旭注意到这幕情景，情绪陡然低落下去。她身边的一个女友问她怎么了，她淡淡地说没什么。

这时，刚才坐在叶蓉然身边的一个女郎大声喊叫起来：“蓉然，给我们介绍一下，这位先生谁呀？”众人听后，也都跟着起哄。还没等叶蓉然有所动作，高志航首先站起来了，他朝着大家微笑着点了点头说：“自我介绍一下吧，鄙人高志航，目前在笕桥驱逐机四大队供职。”

“那个表演贴地倒飞的高志航就是你吗？”同桌一位身着白西服的青年男子问道。

高志航依然微笑着点了点头说：“是的，很惭愧！”

临近几个桌的宾客都发出轻微的惊呼声，一时间大厅里显得乱哄哄的。

司仪冲着侍者招了招手，侍者用托盘端来一杯红酒，司仪大声地说：“各位女士先生们，请安静，下面请叶小姐致辞！”

众人鼓掌。乐台上，一位穿燕尾服的男子奏起了小提琴曲《春江花月夜》。

叶蓉然优雅地站起身来，接过酒杯说：“今天是本小姐的23岁大寿，感谢诸位朋友的捧场。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我不能不说，选择这样一个时间搞生日派对晚会，是不合时宜的，所谓‘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叶小姐，我打断你，不要这么说。假如军人都不知亡国之恨，更何况你我呢？”那位身着白西服的男子直视高志航说。他这突然的一句话，让高志航立即神情窘迫起来。

叶蓉然看了那位穿白西服的男人一眼，见他正痴迷地望着自己。她赶忙把目光移开，微笑着对大家说：“还是说我吧，我和我的密友说过，在今天的酒会上，我有可能当场抛盘，把自己嫁出去，遗憾的是，事情有点变化，直到现在，我仍然不敢确认那个接盘的人是谁。”她说着转过身来，视线和高志航相撞。

高志航忽地一下站起来，快步走过去，抓起叶蓉然的手，不由分说地把她拉到乐台上。乐师停止了演奏，高志航冲着他说：“拉你的，最好换成岳飞的《满江红》。”乐师回身拿起一把大提琴，音乐再度响起来。高志航站成一个步兵操典的姿势说：“诸位，请原谅我的莽撞。我想借这个特别的日子向大家宣告，我就是叶小姐期待的那个接盘人，这事就这么定了。”

满座的宾客为之哗然。有人鼓掌，有人不屑，有人跟着瞎起哄。叶蓉然则表现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她弱弱地说：“我抗议，你太武断了。”

翁小旭也被眼前的情景惊住了，她的表情极其复杂，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像采访似的高声问道：“上校，对不起，请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是怎么认识叶小姐的？”高志航循声望去，他啊了一声，急步朝台下走去，老远就伸出手说：“真没想到，居然在这遇上了你！”

两个人握过手后，翁小旭凑到高志航耳边说：“我更想不到……你明白我的意思，我担心你是个骗子。”高志航也凑到她耳边说：“你是说葛莉儿吗？哦，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现在说不合适。”翁小旭听后转身面对大家，大声说：“那好，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吧。”

高志航也转身面对大家，说：“那好，我就一并告诉诸位朋友，还是五年前，九一八事变不久，我从奉天逃难出来，在北平到上海的火车上认识了叶小姐。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后来，我记不得哪一天了，叶小姐邀请我参加他们的学生示威请愿活动，我和叶蓉然被记者拍了照，登在当天的报纸上。我恨过那位记者，因为这张照片，我差点被空军除名。但现在我要感谢他了，正是这张照片……”

高志航在说话时，叶蓉然从乐台上走下来，来到高志航身边，柔声道：“知道那个记者是谁吗？”高志航猛然醒悟，转身对着翁小旭说：“是你？”翁小旭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她俏皮地笑着说：“上校，这个对我不重要，我想知道，对于目前发生的西安事变，会不会爆发大规模的内战，你是怎么想的？”

“这个嘛……太像记者的提问了，可惜，好像不是今晚的话题，在这里回答，有些不合适吧。”高志航迟疑着说。

“在座的朋友都想知道，包括叶蓉然，你们说是吗？”翁小旭不依道，并开始鼓动大家。

宾客们大声呼应着，那个穿白西服的男人竟然站起来，敲打着桌子嘲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