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中夙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23
|本章字节:7716字
刚才还略显慌乱的学生们突然镇静下来,他们唱着歌,手挽着手,向警察走去。此时,学生已经把警察反包围起来了,他们之间发生了冲突。队伍中,穿便装的高志航一把抓住叶蓉然的手说:“不好,待在这里有危险,跟我走!”叶蓉然却坚决果断地说:“不!”而他们的这些动作,恰好被记者翁小旭连续按动着的相机拍到了。翁小旭也从取镜框里发现了高志航的面孔,等她抬头看时,混乱的场面又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摇了摇头,觉得不可能,便又去抢拍别的场面了。
几个学生被警察抓住,像扔物件一样扔上了汽车。警察的暴力行径激起学生的愤怒和反抗,他们疯了一般冲向警察,宪兵和警察用水枪和子弹向队伍扫射。
高志航见状不妙,不顾叶蓉然的反对,再次强硬地抓起叶蓉然的手,把她从队伍中拉出来,他扯着叶蓉然跑向火车站。两个人来到站台前,都神情黯然,沉默不语。高志航一把扯下叶蓉然的红袖标,扔下站台。叶蓉然想去捡回来,被高志航一把拽住,说它会成为证据的。
袖标被风刮起,飘落到很远的地方。叶蓉然的视线一直追逐着红袖标,她喃喃地说:“我真不该邀你来……”高志航淡淡地一笑说:“我要是不来,你今晚就要蹲监狱。”
“那又怎么样?”叶蓉然不以为然的样子。
“要是因为你蹲监狱,就能改变当局,我向你道歉。在中国,我们都是打酱油的。你打过酱油吗?”高志航问道。
叶蓉然摇摇头,高志航说:“小时候,我每次出门打酱油,我妈都要嘱咐我,打了酱油别卖呆儿,卖呆儿会惹事的……”
“都像你这么麻木,中国就完蛋了。”叶蓉然愤然地说。
“你觉得我麻木吗?我是说,当局希望我们都是打酱油的,最好连呆儿都不卖。”
“我反对。现在是民国,国家不是哪个人的私产,不是吗?我是这次活动的联络人,我跟北平的学生发过誓,生死与共,不屈不挠,即使被抓进去也不后悔,可我今天成了逃兵,很可耻!”叶蓉然的表情很像做了错事的低年级学生。
“本人表示敬佩。不过恕我直言,你这是无谓的牺牲。至少是目前,你们拗不过政府的。”
叶蓉然晃动着小拳头,激昂地说:“一个沉睡的民族是需要唤醒的,我们虽然手无寸铁,却有一颗赤子之心。我们的行动会激发四万万同胞的斗志。”
叶蓉然的话,引得几个候车的外国人过来看热闹并嬉笑着。叶蓉然愤怒地看着他们说:“我很好笑吗?”
“这几个外国人会以为你是个小疯子。”高志航小声地说。
叶蓉然转身面向一个外国人,用英语问:“先生,请问您是哪国人?”一个高个子外国男人回答:“我们是北美和欧洲的。”
“你们不会认为我是精神病患者吧?”叶蓉然问。
“不,你看上去神经很健全,而且很漂亮!”那个外国人回答。
叶蓉然得意地看了高志航一眼,她问那个外国人:“请问你们怎么看待日本的侵华行径?”外国男人摊了摊手说:“对不起,我们对此并不了解。”叶蓉然开始了激情演讲: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素昧平生,可我相信,当我们向上帝忏悔的那一刻,我们的心是相通的。中国正处在特别的时刻,你们或许从无线电里已经听到了日军大炮的轰鸣,但还有更多受伤者苦痛的叫喊,无家可归者的悲泣,垂死者弥留的呻吟,你们在这里是听不到的。你们应该到东北去,到日本铁蹄践踏过的地方去。那里田庐为墟,市井无存,几十万人无家可归,在这种时刻,中国人民有权利得到国际上正义的援助……”
一列火车开进站来,几个外国人向叶蓉然点头致意后走了。站台上的叶蓉然孑身独立,默然流泪。高志航走过去,拍着她的肩膀,关切地问:“你这是怎么了?”叶蓉然一脸茫然地说:“我觉得很无助。”高志航安慰她几句,又一辆火车进站。高志航敛了笑容,小声地说:“对不起,我要赶这一班车回杭州。”
火车启动时,叶蓉然忽然想起什么,她追着火车大喊:“哎,我连你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这不公平!”高志航把头探出车厢,冲着后边喊着:“我叫高志航。志向的志,航空的航。”
回到笕桥航校后,高志航跟任何人都没说起自己今天的行踪,包括李桂丹。
两个多月后的一天上午,教室里坐满了学员,藤野轮宽操着汉语在讲课,他说:“我少年时代就对航空发生兴趣,空战对我来说,更像是一门艺术,当然,我不得不补充一句,这是一门残酷的艺术。我曾经试图将一场空战中的飞行轨迹复回原状——那将是一幅奇美的、令人眼花缭乱的几何图形,这一图形每个微小的变化,都凝结着人类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我是说,我想从中发现空战艺术的奥秘。”他回身去黑板上刷刷几笔,画了两架战机相互追逐的图形,“但这一节课与空战艺术无关,我讲空战中的道德。我不能不遗憾地告诉大家,这一课的讲义,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被日本海军省封杀了,我只有拿到中国来讲。但我真要讲的时候,又犹豫了,因为我所供职的军队进犯了东北,我没有面对大家的勇气。”说完,他冲着下边做了一个深鞠躬。
教室里鸦雀无声。
“同学们,我还要讲下去吗?”藤野轮宽问道。
短暂的沉默后,有些学生大声喊道:“讲下去,我们要学好本领,打回东北去。”
藤野轮宽摇了摇头,继续讲着:“战争作为人类演进的伴生现象,将成为人类永难摆脱的噩梦。所幸的是,战争有正义和非正义之分,而在我看来,战争的胜利终归属于正义一方。这是因为,战争是极其残酷的,从事战争的人若没有崇高的道德感,将很难支撑下去。这就是为什么《孙子兵法》把‘道’放在了第一位,我赞成中国先哲所说的‘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高志航终于按捺不住了,他站起来,冲着讲台说:“藤野教官,您能否就这个问题对东北战事作个前景预测?我的意思是,日本人会在东北止步吗?”
藤野轮宽皱了下眉头,略显窘迫地回答道:“对不起,我不是日本内阁成员,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高志航扬起手中的报纸说:“我这里有份报纸,据美国人报道,日本首相田中义一在东方会议上是这么说的:欲想征服世界,必先征服中国;欲想征服中国,必先征服满洲。”
教室里一片哗然,阎海文竟愤然地骂道:“你个妈,小日本!”
藤野轮宽神情黯然地坐在讲桌后边,讷讷地说:“我简直不敢相信,这太愚蠢了,也太可怕了。假如田中义一首相真是这么说的,假如满洲的事态还将扩大,我只能说,这是动员全中国及全世界和日本作战。至于前景会怎么样,这个不需要我来说,你们每个人都会得出答案。”
高志航还想再次提问,一个军官走进教室。他来到高志航身边,贴在他耳边说:“总队长有事找你。”高志航冲着藤野点了点头,跟随军官出了教室,去了队长的办公室。
进屋后,高志航向毛邦初敬礼。毛邦初沉着脸问:“上个礼拜天,你去了什么地方?”高志航立即意识到有问题了,他马上回答:“报告长官,我请假去了杭州。”毛邦初挑了下眉毛,问他去杭州做什么,高志航只得把谎言进行下去,他说:“我妈信佛,她让我代她到灵隐寺许个愿。”毛邦初点了点头,改用关切的口气问:“哦,许的什么愿?”高志航说:“我妈希望委员长亲率大军打回东北,救民于水火。”毛邦初听后大笑起来,讥讽道:“你妈是乡野之人,会这样说话吗?”高志航便笑嘻嘻地说:“我稍加整理,我妈原话太难听了。”
“说出来我听听。”
“我妈让我问问观音菩萨,拿的是枪还是烧火棍子。”
“然后你又去了哪儿?”
“没去哪儿,然后就回来了。”
毛邦初的脸立即沉下来了,他将一张揉皱的报纸摔到高志航的脸上,气愤地说:“你被登报了,自己看看吧。”高志航捡起落在地上的报纸,见上面刊有一张学生在总统府门前示威的新闻照片,照片中那个被用红笔画了圈的人,正是自己。
高志航镇静了一下,报告说:“长官,是这样,回来时,我犯迷糊,坐错了车,就这么到了南京,遇到了这帮学生,人家是为九一八上的街,我身为败军之余孽,您能理解我当时的心情……”
“说得轻巧,知道这是什么行为吗?”毛邦初厉声问道。
“应该是爱国行为吧。”高志航故作轻松地回答。
“是反政府行为,委员长对游行事件很恼火,认为幕后有共产党操纵。”
“总队长要是也这么认为,我无话可说。”
“告诉我,事先有人联系过你吗?”
高志航的脑海中,立即闪现出叶蓉然那可爱的笑容和忧伤的眼神,他摇摇头。毛邦初恢复了他一贯的招牌式微笑,以和蔼的口气说:“你在犹豫是吗?还是说出来吧,南京正在侦破这次事件的幕后操纵者,你说不定因此为党国立功。”
“报告长官,这事儿纯属偶然,我要是做错了,愿意接受惩戒。”高志航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毛邦初沉吟片刻,说:“念你初来乍到,我不想深究。不过我想杀猴给鸡看——我没说错,别人是杀鸡给猴看,可我这次杀的是猴!你是个猴!鸡是你那帮东北老乡。”高志航强忍着愤怒说:“我会配合,只要您高兴。”
“总队决定停飞你三个月!你要好好反省。”毛邦初宣布了他的决定。
高志航说了声“是”,退了出来。他边走边小声地骂道:“你敢给老子停飞三个月,你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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