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想起来了，前天我们起飞了十几架飞机，是不是跟这事有关？”高志航的声音有些激动。

“配合地面部队拦截26路军。也怪了，赵博生剿匪连吃败仗，掉过头跟打，狼似的，嗷嗷叫，三道封锁线都冲过去了。”

“不管怎么说，赵博生也算他妈一条汉子！”高志航兴奋得直拍大腿。

李桂丹嘘了一声，叮嘱道：“这几天风声很紧，你要小心了。就凭你刚才这句话，宪兵队就可以把你扔进号子。”高志航却满不在乎地说：“扔进去总得安个罪名吧？”

“赞美叛军，同情共党，煽动抗日，这还不够吗？”

“抗日也算一条罪？”高志航朗声问道。

“委员长主张攘外必先安内，一切与委员长相左的看法，都可以视为罪过。更何况你接受叶蓉然的邀请，擅自参加学生示威行动。枪毙你都够格了。”

“这话听起来，好像你是委员长似的。”高志航用揶揄的口气说。

李桂丹划着一根火柴，照着自己的脸，他说：“仔细看看，知道我是谁吗？我不光是你老乡，还是国民党支部的执行委员。不瞒你说，我的任务之一就是秘密监视二中队一切言行不轨的人，其中一个就是你。”

高志航听完李桂丹的话，先是一惊，后是沉默，继而呵呵笑起来。李桂丹问他笑什么，高志航说：“以后我连说梦话都不敢了，除了咬牙放屁打呼噜。”

李桂丹正想为自己辩解，突然听到走廊里传来沈以琴的吼叫和纷乱的脚步声。高志航和李桂丹穿着内裤跑出去，见几个持枪的宪兵正在押解沈以琴往外走。沈以琴瞥了李桂丹一眼，跟宪兵一个头目大声辩解着：“我哥离家七八年了，和我根本没联系。”宪兵头目用枪托使劲砸了沈以琴一下，喝道：“有你说话的地方。”

高志航刚要迎上去，宪兵头目大声申斥着：“你想干什么？”

“我想告诉你，中国空军至高无上。”

“放狗屁！”

“这是秘书长说的。”

宪兵头目照着高志航劈手就是一掌，骂道：“我说你是狗屁！”双方彼此凝视的一瞬间，高志航记住了对方那双阴鸷的眼睛。

李桂丹冲着宪兵头目点点头，把高志航拉进屋。高志航问：“那个人是谁？”李桂丹说：“是宪兵队队长毛家敏，毛总队长的侄子，你惹不起的。”

待众人脚步声远去，李桂丹靠着门，神情呆呆地说：“沈以琴这下完蛋了。”他说完后，立即穿上衣服，急步出屋。高志航跟随跑出去时，见沈以琴已经被押上囚车，李桂丹正跟毛家敏悄声说着什么。稍倾，车队扬长而去，李桂丹木然地站在灯光的暗影里。

高志航转身到李桂丹跟前问他怎么回事，李桂丹说：“还记得吗，给你接风那天，我说沈以琴去杭州耍女朋友去了，其实不是，是他哥哥秘密约会他。”

“他哥哥是什么人？”

“红军的一个营长。如果我分析得不错，他哥哥这次来杭州，应该和赵博生起义有关。”

“你怎么知道？”高志航盯着李桂丹的脸，神情凝重地问。

“沈以琴把他们哥俩的谈话内容都告诉我了，他帮他哥哥引见了赵博生的副官。”

高志航沉默了片刻，问：“沈以琴是共产党吗？”李桂丹一脸愧疚地说：“应该不是，我还算了解他。但宪兵队的人不会相信他。”

“这么说，是你告的密？”

“我只说了约会的事，别的我没说。”

高志航对着李桂丹抡起巴掌，却没落下去，他恨恨地说：“老同学，我没想到，你现在靠这个混饭吃。”但在转身之际，他把一口唾沫吐在李桂丹脸上。

李桂丹忍着气愤，用手擦去脸上的唾沫，警告高志航，“知道你吐的是谁吗？我马上就要当中队长了。”

“你去告吧，把我也抓起来，最好以抗日的罪名。”高志航叫板着。

“还弄出个抗日，美的你！你谁呀？一枪不放，从奉天跑来南京混饭吃，就是装大尾巴狼也轮不到你呀！啊呸！”

这次，高志航真的被激怒了，他突然挥拳猛地把李桂丹击倒在地上。李桂丹爬起，与高志航无声地厮打。两人似乎有意保持默契，谁都不出声。

一束手电筒的强光照过来，值班军官喊道：“你俩闹什么妖？”李桂丹揩了脸上的血水说：“没事，我们闹着玩呢。”高志航附和着说：“是，闹着玩，没事。”

两个人回到屋里，谁也没开灯，谁也没再说一句话，各自上床躺下。直到后半夜了，高志航才听到李桂丹发出轻轻的呼噜声，他也才产生一点睡意。

从第二天早上起，李桂丹总是躲着高志航，见到他在屋时，则到别的宿舍去待着。高志航也没有心情去训练了，就一个人在空旷的操场上跑圈。看到操场附近的飞机跑道上，一架架战机轰鸣着，连续升空。他的目光追逐着战机，神情落寞，跑累了，就仰躺在地上，将身体摆成一个大字，呆滞地看着天空。

元旦的一个中午，大家都在食堂里吃饭，上校军官李延庆踱步到中央位置，他先拍了两下巴掌，让大家注意了。他说：“本队长首先代表空军总部祝所有飞行员元旦快乐，并借此机会宣布两项命令。”全体飞行员听到宣布命令，都放下手中的碗筷，全体起立，垂手聆听。

“任命李桂丹为驱逐机第五大队第二中队队长。”

李延庆宣布完毕，李桂丹步出餐桌，向李延庆敬礼，并向大家敬礼。餐厅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李延庆做了个手势，示意大家肃静，他说：“还有一个处分决定，高志航目无军纪，擅自参加南京学生反政府示威活动，总队决定给予记大过处分，停止飞行三个月。”

高志航步出餐桌，做了个立正姿势，嘴里大声说是，眼睛却斜了李桂丹一下。

李延庆走后，食堂响起了一片私语声，大家都在交头接耳地议论着。阎海文、刘粹刚带着几个东北籍飞行员端着啤酒过来。与高志航坐在一桌的李桂丹以为是众人来给自己祝贺，正要站起时，众人却朝着高志航伸出了酒杯。

“别搞错，我又没当队长？”高志航端起杯来，并没跟他们碰。

阎海文往前送了下杯子说：“恭喜恭喜，为抗日背个处分，这可是殊荣啊。”高志航把酒干了，呵呵地笑着说：“总队长有话，我是个猴，现在是杀猴给鸡看，你们可要小心了。”

另一个飞行员为高志航再次倒上啤酒，几个人一起呜嗷一声碰杯。就餐的人员都把目光投向这几个人，一股乖戾之气就此在饭厅里蔓延。不知谁起的头，人们开始讨论九一八。先是小声议论，旋即变成高声，人们停下了手中的碗筷，目光在流转中会聚成沉郁之气。

李延庆在隔壁的小餐厅听到后，突然觉得不对，便立即跑过来喊道：“别说了！”讨论声戛然而止。李延庆踱步到高志航身后，指着周围的人说：“你们几个人，还有你、你，李桂丹，都给我出来。”几个人跟着李延庆来到食堂外边，站成一排，等待李延庆训话，他却语重心长地对家说：“坦率地告诉你们，我父亲也是东北人，东北沦陷，我的心情和你们一样，但身为党国军人，你们要懂得自珍自重，不可以胡来！”

高志航笑嘻嘻地看了大伙一眼，问：“我们胡来了吗？”除了李桂丹外，几个人竟然一起说：“没胡来！”刘粹刚又小声叨咕一句：“不就唠唠嗑吗？”高志航接着申辩道：“是啊，就是唠唠嗑儿。不是元旦吗，喝了点酒，大伙想放松放松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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