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中夙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23
|本章字节:8590字
李桂丹使劲踩了一下沈以琴的脚,两个人立即停止谈话。宋美龄在掌声中走下讲台,毛邦初出现在台上,他清了清嗓子说:“我转达秘书长一项训令:为了壮大空军,航空委员会将不拘一格延揽人才,包括愿意来华的美国人。同时,对空军内部的舞弊者,无论是谁,一经发现,立即处以极刑。”他的话音刚落,会场的空气立即紧张起来,他走下台时,台下零星地有几声屁崩般的掌声。
毛邦初正要进入车里,李桂丹抢先几步站在他的面前,做了个立正姿势后,小声地请求道:“长官,我能占用您一分钟吗?”毛邦初停住了,和蔼地笑了笑,说:“还是高志航的事吗?你有点过于热心了吧?”
“长官刚刚讲过,不拘一格,延揽人才。”李桂丹朗声回答。
“延揽人才不假,但不能用这个立帮派搞团伙。总队已经有了东北帮的说法,一聚会没别的话,全是九一八,我对这个很讨厌。”毛邦初又往车门前走去。
“要是张学良将军推荐高志航呢?”李桂丹在身后问了一句。
毛邦初一愣,又转过身来说:“你从来没和我说过。”李桂丹往前凑了凑,小声说:“高志航临来南京之前,曾经在北平见过副总司令,张学良将军表示,可以修书一封,让高志航直接面呈蒋夫人。”毛邦初疑惑地看着李桂丹,说:“你转告高志航,我明天上午九点在总署召见他。”
第二天早上,在南京航空总署的办公楼里,毛邦初坐在办公桌后边的高背椅子上,正随手翻看着当天的报纸。副官叩门而入,向毛邦初报告:“藤野教官来了。”毛邦初没抬头,只低声说“有请”两个字,还接着看他的报纸。
藤野轮宽随副官进屋后,弯腰行礼,微笑着说:“奉命晋见总队长。”毛邦初放下手里的报纸,笑眯眯地说:“请坐。藤野先生,我想跟你了解个人,东北军飞鹰队的高志航。”藤野轮宽坐到对面的沙发上,歪着脖子问:“阁下怎么知道我认识他?”毛邦初故作神秘地说:“私下场合不算,你在讲课中五次提到过这个人。”
“可是我讲课的时候,您并没有在场,我递呈的讲义也没有他的名字,莫非你们监控我的教学?”
“藤野教官多虑了,中日之间虽有战事,这和你没关系。总署对你的教学一直是满意的。”
“您要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不知阁下问高志航是什么用意?”藤野轮宽试探着问。
“他人就在南京,想投靠总署,找份差事干。”毛邦初轻描淡写地说。
“本人在奉天和他有一面之交,以我的判断,此人当属中国空军的佼佼者。”
“藤野先生太过褒奖了吧?东北乃闭塞之地,中国的各路人才多在两河流域、长江以南,何况我听说他的腿有点毛病。”毛邦初不屑地说。
“我可以拿教官的名义担保,此人至少可以胜任飞行员。”藤野说完并没征得毛邦初的同意,转身离开了办公室。毛邦初望着藤野的背影,沉吟了片刻后,他对副官说:“去叫那个高志航来见我。”
过了一会儿,副官领着高志航来到门前,这个副官平常跟李桂丹他们处得都不错,对高志航也早有耳闻,他小声地跟高志航交代,让他忍耐点,不管队长说什么,都别发火。
高志航进屋后,弯腰行礼,说:“东北军飞鹰队中校教官高志航求见。”毛邦初用审视的目光打量高志航说:“听你们东北军的人说,你另有一个绰号。”高志航一愣,之后他微微地笑着说:“是的,高瘸子。我这条右腿受过伤,但只是瘸那么一点点,要是离拉歪斜的,我就不敢来了。”毛邦初和蔼地笑着说:“走几步我看看。”高志航挺直身板走了几步,边走边说:“我要不说,您一点看不出来。”
“想来南京求职?”毛邦初问。
“是的,我没有别的奢望,能上飞机就行了。”
“你的情况李桂丹都和我说了,你通过他转递的各种证件证书,我也亲自过目了。按说呢,招收飞行员是要履行严格手续的,鉴于国家处在危难时期,急于扩大空军,像你这样的败军之余孽,我权当人才吸纳。吸烟吗?”毛邦初甩过来一支烟。
高志航接住,但没抽,放在茶几上,他盯着毛邦初问:“请教总队长,何为败军之余孽?”
“这要问你自己。九一八事变当初,日军关东军不过区区三万人马,在这么短时间内,把几十万东北军全部赶到了关内,此种败军之辱,恐怕中国历史上也是绝无仅有的。”毛邦初笑眯眯地说。
高志航也笑着说:“请总队长告诉我,在上面不抵抗的情况下,我一个区区教官,能有何作为?”毛邦初仍然和蔼地笑着说:“我很看重气节,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为保全军人气节,你可以自杀,而不是跑来南京。”
“谢长官教诲。我这条小命虽然不值几个钱,可我还是想留给日本人。这是我的请战书,我希望南京能给我正名的机会,有中日开战那一天,长官可以把我第一个派上去。”
请战书是用血写的,上面仅八个字:打回东北,收复失地。
毛邦初只看了一眼就扔在桌子上,他依然笑着说:“我讨厌你们东北人动不动就打回东北,你们眼里就一个东北吗?眼下最要紧的是剿灭共匪,这叫急领袖之所急。至于何时打回东北,那是委员长的事,与你无关,懂吗?”
“我老爹老妈、老婆孩子,都扔在了东北,不能说与我无关吧?”
毛邦初重重地重复道:“无关!军人必须学会服从领袖的意志。”高志航只好违心地答应着。毛邦初又提到许争,问高志航认识吗,高志航说:“岂止是认识,我们是朋友。”毛邦初哦了一声,这才问高志航:“你在东北飞什么机型?”
“东北军有十几种机型,我差不多都飞过。”
“这样吧,我打个招呼,你明天就可以正式报到,到驱逐机二中队。不过,你的军衔会降两级,中校改为中尉,你不会有想法吧?”
高志航摇摇头说:“无所谓,我乃败军之余孽。总队长能收留我,本人已经感谢不尽了。”说完,他头也没回地退了来,在过道上,他往柱子上连击两拳,打得自己的手指破了层皮。
回到笕桥机场飞行员公寓,后勤人员给高志航送来军装,高志航换好军装后,这些天来的委屈和羞辱,似乎一下子减少了很多,他找出纸笔,伏在床上,开始给葛莉儿写信。
高志航刚写完信,宿舍门就被推开了,李桂丹、阎海文、刘粹刚等一帮人进来,李桂丹进屋就叫起来:“子恒,你看谁来了?”高志航向他们身后望去,愣住了,在门外站着藤野轮宽。高志航起身,很不情愿地致以军礼说:“学生高志航正式报到。”身着便装的藤野轮宽回了个九十度鞠躬礼说:“不敢当不敢当。”阎海文站在高志航身边,他粗门大嗓地喊叫起来:“哎呀教官,同样都是学生,您怎么对他这样客气?这不公平。”
“志航君曾经是东北军的教官,我一向引为同行。用你们中国的古话说,我们是英雄相惜。”藤野轮宽很真诚地说。
“啊,你俩英雄,我们是什么?狗熊啊?别扯这个,今天是老乡会,权当给你高志航接风了。”阎海文说着变戏法一般从拎兜里掏出一盒盒熟食。
“也没见你上街啊,从哪儿搞来的?”李桂丹问。
“从食堂偷来的。我给了饭堂师傅一包烟,他就把眼睛闭上了。”阎海文学大师傅闭眼睛的样子,转过身子,用江苏口音说:“你愿意拿啥拿啥,我没看见啊。”
大家笑过,高志航环视大家一眼,问:“怎么没把那个沈以琴叫上?”
“周末,人家进城耍女朋友。”李桂丹阴阳怪气地说。
阎海文摆好了桌椅,见藤野轮宽迟疑着想走,忙说:“藤野教官,按中国的习惯,您请上位。”藤野轮宽连忙摆手说:“不敢当不敢当。按理说你们是同乡会,我不应该来。”李桂丹也插话说:“你也是从东北来的,也算你老乡吧。”藤野轮宽犹豫了一会儿,便接受了,他对高志航做了个手势说:“志航君,您请上位。”高志航也忙摆手说:“您客气,无论按军阶按资历,还是按年龄,我都不够格。”
“您位阶中校,如果我消息还算准确的话,您来之前,已经是飞鹰队副大队长了。”藤野轮宽还在坚持着。
高志航吃惊地问:“你连这个都知道?那是张学良将军的口头命令,遗憾的是,两天后发生了九一八事变,我那个命令泡汤了。现在我是中尉飞行员。”
因为提到了九一八事变,藤野轮宽神情非常尴尬,他站起身,向各位鞠躬道:“在座的诸位都是东北人,作为日本军人,我深感不安。”李桂丹劝慰藤野轮宽说:“又没你什么事,你现在是中央航校的教官,算我们的人。”大家也跟着劝慰几句,藤野轮宽才坐下,大家一起喝酒。
虽然大伙都在为高志航能重新成为飞行员而高兴,而祝贺,但酒宴进行得并不热烈,几杯酒下肚,众人便有了几分醉意。李桂丹瞅着藤野教官问:“您离开日本几年了?”藤野轮宽扳动指头算了算说:“我是昭和二年夏天离开的日本,到今天,已经是四年零十六天了,中间就回了一次家。”阎海文翻动着并不受使唤的舌头问:“听说你家乡还有个恋人?”藤野轮宽苦笑着说:“是的,本来说好等我的,听说满洲开战,她不等了,嫁人了。”说着,他把酒杯里的酒一口闷了。放下酒杯,他不无感慨地说:“三年前,我回去找过她一次,没别的意思,就想看看她,可她不见我。”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藤野轮宽突然站起来,扭动腰身,伤感地边舞边唱:
我走遍所有的村庄寻找你,
一直找到白云飘飘的天涯,
为了找到你的影子,
我在山谷里采了很多鸢尾花……
花儿对我愁苦地倾诉,
你随身带来了多少痛苦!
你何必采集蓝色的花朵,
她已经选中了黄色的花束……
在藤野唱的时候,众人都敲碟敲碗为他伴奏。藤野轮宽唱到这里,脑袋耷拉下去了,目光呆滞,像个傻子似的站在那里。高志航走过去,用关心的口气问他怎么了,藤野用低沉的声音说:“我最近得到的消息是,她正在接受慰安妇的训练,准备来中国。”李桂丹听后气愤地问:“是强迫的?”藤野轮宽摇着头说:“不,是自愿的。”
众人谁都没再说什么,屋里的气氛变得十分沉闷。过了好半天,阎海文说:“你们都怎么了?喝闷酒多没意思?来,我给大家唱个东北小调。”说着他站起来,迈着醉步唱道:
一更里锦绣兰房,
樱桃小口欢呼梅香。
你把银灯掌上,
灯影儿昏沉沉,
哗哗啦啦门关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