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3月19日，周三，我参加了一个本希望用不着举行的会议。

国家安全委员会已经在形势分析室聚集，这组房间位于白宫西翼地下，是一个高度机密的通信和指挥中心。大屏幕的正中央，是通过保密通信线路通信的，正位于沙特阿拉伯苏丹王子空军基地的汤米·弗兰克斯将军和他的副手。屏幕其余部分分别显示着来自陆军、海军、海军陆战队、空军和特种部队的指挥官。他们的英国和澳大利亚军队同行也加入了会议。

我向每位指挥官提出两个问题：你有取胜所必需的一切物资储备吗？你对目前的战略满意吗？

汤米最后一个发言，“总统先生，”将军说，“这支队伍已经准备就绪。”

我转向唐·拉姆斯菲尔德，“部长先生，”我说，“为了世界和平，为了伊拉克人民的自由，我现在宣布，进行‘自由伊拉克’行动。愿上帝保佑我们的战士们。”

汤米利落地敬礼，“总统先生，”他说，“愿上帝保佑美国。”

我向他回礼，这一刻我感到巨大压力迎面而来。一年多来，我一直试图通过和平手段解决萨达姆·侯赛因的威胁。我们在国际社会展开合作，迫使他坦白有关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计划。联合国安理会通过了我们提出的决议，如果萨达姆继续拒绝接受核查，将面临严重后果。我们也争取到一些阿拉伯国家，让他们拒绝接受萨达姆的流亡。我给了他和他的儿子4时来避免战争，这个独裁者拒绝了所有机会。唯一符合逻辑的解释，就是他确实有些见不得光的东西，这些东西如此重要，以至于他可以为其进行战争。

我完全知道我的命令将会造成的后果。我刚刚为阿富汗造成的牺牲者和他们的遗孀哭泣过，我刚刚拥抱过那些再也不会拥有父母的孩子，我不想再次把美国人送到战场上去。可是噩梦般的“9·11”事件过后，我曾发誓要做到必需的一切来保护这个国家。允许一个美国的死敌拒绝暴露自己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将带来我无法承担的风险。

我需要时间平复心情。我离开形势分析室，上楼走过椭圆形办公室，在南草坪缓慢、沉默地散了散步。我为我们的军人、我们的国家祈祷，也祈求在未来的日子中我们能够继续保持坚强。我们养的史宾格犬斯波特，蹦出白宫朝我跑来。看见朋友总是让人高兴的。和它的无忧无虑比起来，我的心情无比沉重。

有个人绝对能理解我的感受，我坐在条约厅的桌子前，飞快地写了一封信。

亲爱的父亲，

上午9点半左右，我向国防部下令启动“自由伊拉克”行动。前一阵子我刚刚开始一场战争，不管我有没有考虑过这一事实，现在做出解放伊拉克、控制这个国家所拥有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决定，有点让人心神不宁。

但是我知道我的所作所为是对的，我也祈求上帝尽可能减少牺牲。伊拉克会得到解放，世界会变得更安全。忐忑的瞬间过去了，秘密的行动已经开始，现在我正等着从前方传回的消息。

现在我知道你曾经历的一切是什么滋味了。

你的，

乔治

几小时后，他用传真回复我：

亲爱的乔治，

我刚收到你的手书，它让我很有感触。你的所作所为就是对的。你刚刚的决定，是你直到现在为止最难做出的一个，不过你很坚强并带着怜悯之心如此决定。担心无辜的伊拉克人和美国人失去生命是很对，不过你也只是做了分內之事。

林肯之后的所有总统，都要面对一长串最难解决的问题，也许下面这句话能让你好受点：你坚强而有风度地担起重任……

记住罗宾的话：“我不能用言语表达爱你的程度。”

是的，我就是这样。

忠实的，

父亲

当晚落在巴格达的炸弹标志着伊拉克战争的开始。但这不是我总统任期内第一次对伊拉克进行空袭。

2001年2月，我在墨西哥的圣克里斯托瓦尔会晤了墨西哥总统维森特·福克斯。这是我就任总统后首次出访，目的在于强调我们在拉丁美洲建设民主、增进贸易的承诺。很不幸，来自伊拉克的新闻打扰了这次访问。在我们赞叹维森特私人牧场的宁静景致时，美军轰炸机遭到伊拉克防空系统的攻击。当时我方飞机正在禁飞区内执行日常任务，而禁飞区，是在萨达姆紧接着海湾战争制造了针对无辜什叶派教徒和库尔德人（shiaandkurds）的大屠杀之后划定的。

萨达姆军队制造的弹幕照亮巴格达的天空，吸引了有线电视新闻网（cnn）的注意。当维森特和我走出他的家，举行记者招待会时，有一位墨西哥记者首先问道：“我有一个问题要问布什总统。……这是一场新战争的开始吗？”

战争爆发让人想起美国在伊拉克面临的困境。十几年前的1990年8月，萨达姆·侯赛因的坦克悍然越过伊拉克与科威特的边境。父亲宣布，萨达姆向科威特发起的毫无理由的进攻必须立刻停止，他还对萨达姆下达最后通牒，要求其立即撤出科威特。独裁者无视父亲的要求，于是他组建了34国联盟（其中包括阿拉伯国家）与伊拉克对抗。

向科威特派兵是个让父亲痛苦的决定，而且其实施也令人不大满意。参议院以52：47的微弱优势同意发兵。一些议员给父亲写信，预测在这场战争中美国将牺牲1万到5万人。前总统吉米·卡特呼吁安理会成员反对战争，不过联合国依然支持开战。“沙漠风暴”行动取得了惊人成功，仅有149名美军阵亡。我为父亲的果断感到自豪，同时也在猜测他是否会派兵直取巴格达。他曾有机会一劳永逸地解决掉萨达姆，但科威特得到自由后他就收手了。这是他对自己使命的认识，也是国会投票、盟国签字一致通过的决定。我完全了解他的行动依据。

作为海湾战争停战条件的一部分，联合国第687号决议要求萨达姆摧毁超过方圆90英里范围内的所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和导弹。该决议同时禁止伊拉克拥有生物化学武器、核武器或制造它们的技术和工具。为确保决议的有效执行，萨达姆被要求允许联合国进行一系列核查。

起初，萨达姆称自己化学武器和飞毛腿导弹的库存有限。一段时间以后，联合国核查人员发现了一个令人过目不忘的庞大军火库。萨达姆在里面装满了数以千计的炸弹、炮弹和带有化学成分的弹头。当时他有一个在两年之内便能达到实弹引爆阶段的核武器计划，比中情局估计的8到10年后要快多了。1995年，他的女婿叛逃，萨达姆才承认，他的政权一直秘密进行着一个生物武器计划，包括开发炭疽病菌和肉毒杆菌武器。

为了让萨达姆配合检查，联合国对伊拉克实施了严格的经济制裁。但是随着由伊拉克入侵科威特带来的愤怒逐渐淡化，世界的目光也转移到别处。“石油换食品”计划本来是联合国为满足无辜的伊拉克人民基本人道主义需求而设立的，萨达姆从中挪用了近20亿美元，用来资助亲信、重整军备，包括实施有关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计划。儿童们在挨饿，萨达姆却宣传说，正是制裁导致了此种痛苦折磨。

到1998年，萨达姆已然说服像俄罗斯和法国这样的主要贸易伙伴，后者们在联合国呼吁放宽限制，然后萨达姆便强迫联合国核查小组成员离开伊拉克。问题很明显：萨达姆从未证明过自己销毁了海湾战争中使用的所有武器。核查人员离开后，世界对他是否已经重启计划一无所知。

克林顿政府用“沙漠之狐”行动作为回应。这次行动是同英国合作的，为期4天的轰炸打击，目标是削减萨达姆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数量。1998年12月，克林顿总统于黄金时间在椭圆形办公室发表演说，他解释道：

只要萨达姆继续掌权，他就在威胁着其人民的安宁，威胁着他权力范围內的安全和世界的安全，这是铁一般的事实。解除威胁的最好办法，就是建立一个崭新的伊拉克政府：这个政府愿意同邻国和平共处，尊重其人民的权利……

尽管要付出一定的代价，但是我们应当将行动的代价与无所作为的后果相权衡。如果萨达姆蔑视全世界，而我们没有任何反应，在未来我们会面临更大的危险。萨达姆会再次对邻国发动战争，会再次对他统治的人民发动战争。还有，请记住我的话：他一定会研制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他一定会部署这些武器，他也一定会使用这些武器。

同年，国会以压倒性多数通过《伊拉克解放法案》，并由克林顿总统签署。这部法案表达了美国新的官方政策：“尽力推翻以萨达姆·侯赛因为首的伊拉克政权，在伊拉克帮助建立一个民主政府。”

2001年上半年，萨达姆·侯赛因一直在对美国进行小规模袭击。1999年和2000年，他的军队向我们在禁飞区巡逻的飞行员们开火700多次。

任期的前8个月里，我的对策是加强制裁，或者像科林·鲍威尔说的那样，把萨巴姆关在他的盒子里。之后“9·11”事件突然降临，我们不得不用新的视角看待世界范围内的所有威胁。世界上有支持恐怖主义的国家，也有美国的宿敌；有威胁到邻国的侵略倾向严重的政府，也有企图对抗国际社会一致要求的国家；有残酷压迫人民的独裁者们，也有研制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政权。伊拉克符合以上所有特征。

萨达姆不只同情恐怖分子。他为巴勒斯坦自杀式人弹家属提供酬金，为阿布·尼达尔、阿布·阿巴斯之流的恐怖分子提供庇护。尼达尔领导了对以色列航空公司设在罗马和维也纳的柜台的袭击，造成19人身亡；阿巴斯劫持了一艘意大利邮轮“阿奇利·罗拉”号，杀害了船上一名坐着轮椅的美籍老人。

萨达姆·侯赛因不仅是美国的宿敌。他向我们的飞机开火，发表声明赞扬“9·11”事件，还曾试图暗杀一位前总统，也就是我的父亲。

萨达姆·侯赛因不仅仅威胁他的邻居们。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他先后侵略了两个邻国，伊朗和科威特。

萨达姆·侯赛因不只无视国际社会一致要求。自从海湾战争开始，他就公开藐视联合国的16项决议。

萨达姆·侯赛因不只是残酷压迫人民。他和自己的党羽们折磨无辜者，在政见不同者的家人面前羞辱他们，用酸性药剂对反对者施以酷刑，把好几万人埋进万人坑。2000年，萨达姆政府颁布了一项法令，任何批评总统或总统家属的人，都必须被割掉舌头。当年晚些时候，伊拉克一位妇产科医生被判犯了卖淫罪，并被斩首。这位妇女真正的罪行，却是对伊拉克卫生部门的腐败直言不讳。

萨达姆·侯赛因不仅研制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他还使用过这些武器。他对伊朗人使用过芥子气和vx神经毒气；1988年，他在库尔德族聚居的哈莱卜杰村使用化学武器，杀害了5000多名无辜平民。没人知道萨达姆把拥有的生化武器储备用在何处，尤其是他把核查小组驱逐出本国之后。不过只要重新审视一下已知信息，基本上所有国家的情报部门都能得出一个相同结论：萨达姆的军火库里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而且他有能力生产更多。一份情报简报对这一问题做出如下总结：“1998年核查结束之后，萨达姆一直在继续试制化学武器，鼓励发展导弹计划，增加对生物武器的投入。同时，他已开始在核武器领域进行尝试。”

早在“9·11”事件发生之前，萨达姆就是美国政府必须解决的麻烦。“9·11”事件之后，透过满目疮痍的景象，我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当时我看到的，仅仅是19个手拿裁纸刀的狂热分子造成的破坏如果一个敌对政权的独裁者把核武器交给恐怖分子会是什么样？每一天，都有新的威胁迹象流入白宫，其中包括生化武器或者核武器的可能威胁这种令人震惊的猜测很有可能就是事实。信任一个独裁者对铁证的否认，无视他对全世界的藐视言辞，风险实在太高了。“9·11”事件带来的教训是，若我们束手等待危险真正到来，它肯定来得很快。我做出了一个决策：我们要勇敢面对来自伊拉克的种种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