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辛克莱·刘易斯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10:01
|本章字节:6476字
“我——我——当然啦,我想你知道该怎么做——可是,天哪,我怎么可能在几秒钟之内把她的衣物用品弄齐了呢!况且蜜拉现在的情况,她是那么的不安又衰弱——”
“只要把她的梳子、牙刷放在袋内就行了,这是她这一两天内所需要的东西。”狄伦医生说着,并走向了电话。
巴比特气急败坏地奔上楼去。他把吓坏了的妲卡带出房间。他装出一副笑脸向太太说:“这下子好啦!老伴儿,医生说我们最好动一下小小的手术,把盲肠割掉。只要几分钟——比生产还不费劲——你很快就会好的。”
蜜拉紧紧抓住他的手不放,一直到他的手都发疼了!她怯怯地说——像个放羊的小孩子一样:“我好怕——一个人走在黑暗中——是那么的孤独无助!”成熟的想法从她的眼中消逝,残留的仅有祈求和害怕的眼神。“你留下来陪我吗?亲爱的?你现在不必去上班,不是吗?你能不能只陪我到医院就好了?你今晚来看我吗——假如一切都顺利的话?你今晚不会出外,是不是?”
他跪在蜜拉旁边,让蜜拉的手轻抚着他的头发,他低声地啜泣着,亲吻着蜜拉的手,发誓着说:“老伴儿,我爱你胜过世界上的任何东西,以前我是因为事业和其他的事而操劳,但是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我再度回到你的身边了。”
“真的吗?乔治,今天我躺在这儿,心里想着,假如我就这么去了,也许会好一点,我怀疑是否有人真的需要我。我怀疑我活着到底有没有用。我是愈来愈笨,愈来愈丑——”
“哦,胡说八道!我真该打你几下屁股才对!我!我自信还很年轻英俊,而且是个道地爱说笑的乡下人——”他说不下去,他再度啜泣;在这断断续续的呜咽中,他们都寻回了自我。
当他在整理蜜拉的住院用品时,他的脑子出奇的清楚、敏锐。他自己清楚,他再也不会有荒唐的夜晚了。他承认还会对他们念念不忘。他觉得在他踏入麻木的中年之前这是他最后一次的失望逃避现实了。好吧!他心怀不轨笑了笑说:“那可是最后一次的狂妄舞会了!”还有——这次手术到底要花多少钱?“我应该和狄伦医生好好讨个价。但是,不,该死,我才不在乎花多少钱呢!”
救护车等在门口,尽管心中充满忧伤,巴比特家人仍很好奇而且感兴趣地看着救护车人员以纯熟迅速的动作,把巴比特太太移到担架上下了楼,送上救护车。救护车是一辆巨大、柔和、华丽、纯白的车子。然而,巴比特太太却悲伤地哭着说:“我好怕它,它像一辆灵车,好像要把我放到灵车里去一样,我要你跟我在一起。”
“我就坐在前面司机的旁边。”巴比特先生答应她。
“不要,我要你跟我坐到车子里面去。”她向救护人员问:“他可以在里面吗?”
“当然可以,夫人,假如你需要的话。车子里有很舒服的童军椅可以坐呢!”那个年纪较大的救护员以职业性的口吻说着。于是巴比特陪着太太坐上了救护车。
车子里真是琳琅满目,小圆凳、吊床、自动发电的小暖气机,还有一份不知为什么会在这儿出现的月历,月历上印着一个吃樱桃的女孩,还有一个颇有名气的杂货商店名字。可是当巴比特无意地、好玩地伸出手指头去碰那暖气机时,他尖叫了起来:“哇塞,我的天哪!”
“嘿!乔治·巴比特,我可不要你在这儿骂天咒地鬼叫!”
“我知道,真是抱歉得很,可是——哎哟,简直是陷阱嘛!看看我的手灼伤得多厉害呵!这暖气机怎么这么烫啊——它真烫——比地狱之火还烫,你看!我的手都起了一个疱了!”
就这样,当他们抵达玛莉医院时,护士们都等在手术室,把一切用具都准备好了,等着替蜜拉开刀,挽救她的生命。蜜拉安慰他,吻着他那起疱的手,巴比特很想成熟、稳重一点,可是他忍不住地喊着她,装出一副孩子样的笑脸。
救护车呜呜地驶进了医院停车的地方,一下子,巴比特好像在做噩梦一样孤零零地被丢在这漫长的走廊上。他瞧瞧四周好多老妇人坐在敞着房门的病床上,他一边走着一边看,有一间麻醉室,一个电梯,有一个年轻的实习医生趾高气扬地藐视着那些做丈夫的人。他们答应他吻他太太;他看到一个瘦瘦的黑人护士把一个圆锥型的氧气罩罩在蜜拉的嘴巴和鼻子上;他闻到一股很浓很甜而可疑的味道。然后,他被赶了出去,他茫茫地坐在实验室的一张高脚圆凳上,很渴望再见蜜拉一面,向她保证他永远都是爱她的,从没有爱过别人一分一秒,或看过别人。在实验室里,他只看到一具泡在黄色酒精里的尸体。那东西使他作呕,但他却无法移开眼睛不去看它。除了等待以外,他什么办法也没有。他的意识飘浮不定,老是想着那瓶可怕的东西。为了躲开那瓶尸体,他打开右边门,想找找看能不能找到一间正常的、像样的办公室。可是一打开门,他就知道他看到了手术房:他看到狄伦医生,穿着一件奇怪白色的手术衣,头包了起来,弯下腰注意手术台,护士捧着盆子和棉花,还有一排他不知道的东西,手术台上,只见一张毫无生机的脸,一块白布盖住了一堆东西,中间开了很深的切口,切口边渗着血丝,狄伦医生从切口处用钳子夹出一团黏黏的东西。
他很快地关上门。这可能就是那个让她寝食难安的东西了,但人性深深地震撼了他,当他再爬上高脚椅子时,他再度谦卑地向太太——天顶市——商业效率——拥护者俱乐部——向他那群好伙伴发誓。然后,护士的声音平抚了他的痛苦。“好了!完满地成功了!她将痊愈!她很快就会从麻醉中醒来,那时候你就可以见到她了!”
他发现蜜拉躺在一张奇怪的高背床上,她的脸色蜡黄,但是她发紫的嘴唇轻轻地颤动着。他只敢确信蜜拉还活着。她喃喃低语,他弯下腰,听到蜜拉叹息着:“好难买到真的枫糖浆来做煎饼。”他肆无忌惮地笑了;他朝着护士微笑,而且信心十足地说:“你想想,她说要买枫糖浆哩!天哪,我得赶紧去订个一百加仑。从贝尔蒙特来的枫糖浆。”
2
十七天后,她出院了。她住院的那段时候,他每天下午都去看她,而且在他们长谈中两人又回复到以往的亲密。有一次,他暗示一些他和丹妮丝及那群人之间的事情给蜜拉听,蜜拉得意万分地认为有一个邪恶的女人曾经迷惑了可怜的乔治。
假如巴比特曾经怀疑过他的邻居和他那最好、最迷人的好伙伴,那么,现在他已经对他们恢复信心了。“你从未见过昔尼克·东尼带朵花,或来看看巴比特太太。”他注意到,可是哈伍德·小野太太却带着她那珍贵的果子酒冻(加了一点酒)来看蜜拉。奥维罗·琼斯花了不少时间帮巴比特太太选了她喜欢看的——那些纽约百万富翁和怀俄明州牛郎之间的恋爱故事;洛依塔·史旺森织了一件粉红色的睡袍;西得尼·范克史坦因和他那个棕眼、快乐的妻子在帕奇和史坦因商店买了一件晚礼服。
所有他的朋友不再低声谈论他、怀疑他。在运动员俱乐部,他们每天殷切地询问她的情况。俱乐部里,他不认识的会员也会停下来向他问:“你夫人的病好点没?”巴比特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从冰寒的高原,落到一处充满温情的山谷。
有天下午,伯吉乐·杨齐向他建议:“你准备八点钟到医院去是吗?我太太跟我在想,我们该去看看她。”他们真的到医院来看她。杨齐是那么幽默,以至于巴比特太太说他必须停止让她再笑,因为说真的,那样会伤害她的伤口。他们经过医院大厅时,杨齐很亲切要求:“乔治,老友,你一定有过什么烦恼,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也不关我的事。但是,你应该觉得你还是最好的!你为何不加入我们好市民联盟呢?我们在一起有一段时光了,而且我们需要你的忠告。”
巴比特真正感激涕零,他是高兴自己被哄而不是被迫,不必反抗,在不伤害自己的感受下放弃固执,不再被人说成是一个圈内的反动分子。他拍着杨齐的肩膀,隔天,巴比特就成了好市民联盟的一分子。
足足有两个礼拜之久,联盟里没有一个像巴比特那样激烈地批评昔尼克·东尼的邪恶,劳工联盟犯的罪,移民的危险,也没有像巴比特那么对高尔夫、道德、银行、支票,都感到兴趣。